下部 第十一章 变质的志向

一

贵由即位之后，矛头首先开始针对帖木格。窝阔台死后，帖木格曾以吊丧为由，率大军包围了国都。如果单纯是为了吊丧，完全没有必要率大军而来。

贵由知道他的打算。他是想通过在宫中主持窝阔台的丧事，争取在忽里台上的发言权。

当时多亏了耶律楚材，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便让帖木格退了兵。但是现在，贵由旧事重提，开始对帖木格进行查问。

在脱列哥那的建议下，贵由让蒙哥负责调查这件事。脱列哥那的这个决定可谓非常巧妙，她一方面将处罚叔祖父一事推给了蒙哥，也通过这件事给了拖雷家面子。

通过这次查问，帖木格麾下的重臣都被处决了。元凶帖木格则因为忽必烈出来求情，免于一死。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实力。

皇族、诸将看到帖木格受到了这样的处罚，无不战栗。贵由这次杀一儆百的行动取得了出色的效果。

二

肃清了帖木格一家之后，贵由将矛头对准了拔都。

拔都无视哈剌和林的再三催促，没有回来参加忽里台。他虽然每次都是以西方的反蒙古势力还很猖獗为由拒绝回来，但是很明显，他没有把宗家的命令当回事。

贵由继任可汗在形式上是忽里台的决定，但是实际上这次忽里台不过是一次确认仪式。拔都从内心不愿承认贵由为蒙古的可汗，他现在已经征服了斡罗思各公国，以伏尔加河的河口为根据地，建设独立的钦察汗国，逐渐有独立门户的态势。

当年，拔都的父亲术赤是因病未能回国，而现在拔都则公然无视命令，野心昭然。

西方各国的人才和商人聚集于钦察汗国，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繁华之地。

现在，钦察汗国的版图已经从东方的也儿的石河到达了西方的多瑙河，国土辽阔。

斡罗思的各公国和孛烈儿等国服从的是钦察汗国的可汗，而不是位于遥远东方的蒙古帝国的可汗。

但是，贵由绝对不会承认这个所谓钦察汗国的新可汗。这样下去，蒙古帝国将会一分为二。说不定蒙古帝国的权威和文明等都处于钦察汗国下风，那时贵由的才能也会因此被人怀疑。

刚刚肃清了帖木格一家，贵由便于一二四七年七月下令发起第三次西征。这次出征名义上是要继承成吉思汗的遗志，将帝国的版图扩大到地中海东岸。

这次远征之际，贵由命皇族及诸侯各派出五分之一的人力去打仗。众人都非常吃惊。由于窝阔台的去世，他们刚刚从西方战场回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休息，便要第三次西征，而且这次的规模要远远大于第二次西征，在全民皆兵的蒙古，战时出征，闲时放牧，以此来保证生计。因此只能动员五成兵力，剩下的人要负责留守后方。这次实际上发动了四成兵力。

“不知道可汗是怎么想的，动员这么多的兵力，必然使国力疲惫。”

“现在拔都王子已经在西部建立了钦察汗国。这次发起的第三次西征必然会触及他的利益，拔都王子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样就大事不好了。如果和拔都的军队发生冲突，不管哪一方取胜，都会两败俱伤，导致帝国分裂。”

“即便不产生冲突，将版图扩大到地中海东岸的话，钦察汗国将会成为国中国，对于宗国和拔都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诸侯和重臣纷纷提出反对意见。

蒙哥也面见贵由，劝道：“将帝国的版图扩张到天涯海角虽然是祖汗的遗训，但是此次西征时机和方位都不对，因此有百害而无一利。要是想攻到天涯海角的话，应该是向东向南。非要出兵，就应该东征或者南征。”

蒙哥知道，贵由不过是借成吉思汗的遗志为由，讨伐拔都。因为如果一开始就说要讨伐拔都，很多和拔都交好的将领肯定不会同意出兵，而一旦出兵，则如离弦之箭，一发而不可收。

贵由不听蒙哥劝告，坚持说：“东方和南方的战场现在比较安定，西方战事却因为先帝驾崩而突然中断，马扎儿和孛烈儿未收，便不得不回国。如果就此放弃，第二次西征就完全没了意义。不用担心，我们这次西征只需要征服马扎儿，消灭孛烈儿而已。”

贵由语气轻松，仿佛这次西征没有什么困难，就像去游山玩水一样。

“拔都王子已经征服了马扎儿。如果我们现在再去攻打，必然会和拔都的军队交锋。自相残杀乃是最不好的结局。”

“不用担心，拔都也是帝国的一翼。这次远征，他会非常高兴地来支援我们。而且，你和拔都的关系好，如果你去邀清他，他肯定也会加入这次西征的队伍。”

贵由明白蒙哥的心思，他在心中暗自盘算：蒙哥啊蒙哥，要是拔都胆敢反叛，你也难辞其咎。

很明显，贵由发起第三次远征的真正目的是讨伐拔都。也就是说，通过消灭拔都而达到牵制蒙哥的目的。

这是贵由的一个巧妙的战略。他口口声声说是要继承成吉思汗的遗志，实际上是想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力。

如果继续劝谏，蒙哥可能引火烧身，因此他没有再劝下去。于是，贵由不顾蒙哥等的反对，坚持发动了第三次西征。

第二次西征的时候，四位皇子家——术赤家的拔都、别儿哥、昔班和唐古特，察合台家的拜答儿、不里，窝阔台家的贵由、阔端、孙子海都，拖雷家的蒙哥等人都随军西征。拔都任西征军总将，身经百战的速不台担任副将。但是这次西征，各家争夺指挥权，一片混乱。

第二次西征征服了斡罗思之后，全军举行庆功宴。在庆功宴上，拔都举杯，正要致祝酒词，却被贵由打断。

“这次作战，实际上是速不台指挥，应该由速不台来致祝酒词。”

但是，拔都装作没有听见，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以蒙哥为首的拔都派也跟着拔都喝下了第一杯酒。速不台不喜与人发生争执，也跟着喝了。

可是，贵由和他的弟弟阔端，还有察合台的儿子拜答儿等人，则将酒杯摔到地上。

眼看着双方就要发生争斗，速不台介入调停，用叱咤疆场时的声音喝道：

“我们现在举行的是庆功宴，不是想看兄弟相争！”

速不台是当年的四骏四狗中唯一健在的开国元老，现在仍然带兵打仗，驰骋疆场，在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他的介入使事件暂时得到平息，但是贵由和拔都之间的矛盾却越来越深。

三

现在的第三次西征，兵力远远超过第二次。总指挥由贵由的亲信额勒只带担任。贵由也亲自率领中军，御驾亲征。

当然，西征军出发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拔都的耳内。这也正是拔都的期待。要想摆脱宗家的束缚，在西方建立一个独立的王国，迟早要和宗家进行一次对决。

如果自己挑起战争便是谋反。现在战争由贵由挑起，他则可以以自卫的名义与贵由作战。

现在，拔都统治的钦察汗国已经成为西方强国，其势力已经有了超越宗家蒙古的势头。如果双方交战，拔都有充分的胜算。

而且，与术赤一家关系较好的拖雷一家继承了成吉思汗麾下最为精锐的兵力。贵由到达西方之后，如果蒙哥与拔都协力夹击，更会胜券在握。想到这里，拔都不禁精神振奋，马上令麾下军队和属国斡罗思各公国在国境线上布置了大量兵力。

贵由继承汗位两个月之后，脱列哥那似乎已经筋疲力尽，突然去世了。

脱列哥那的去世对贵由打击很大。诸侯和诸将却认为贵由可能会因为脱列哥那的去世而放弃这次西征，因而暗自高兴，但是，贵由却似乎想通过这次西征来缓解自己失去母亲的痛苦，越发积极了。一二四七年七月，先锋军到达波斯。与此同时，脱列哥那的亲信都被铲除。

贵由首先罢免了当年母亲为了排挤耶律楚材而提拔的奥都剌合蛮，将他流放。他早就对这个借着母亲的宠信而耀武扬威的家伙感到很不满。

被流放到沙漠中的奥都剌合蛮自此了无音讯。

接着，法迪玛也被处决了。在贵由身边，有很多人痛恨法迪玛。尤其是贵由的弟弟阔端，他更倾向于支持蒙哥。他曾经得过一场重病，坚信这是法迪玛在背后诅咒了他。

贵由知道，一向迷信的母亲虽然每次发出命令时，都让人感觉那是她自己发出的，但实际上很多都是法迪玛的意思。而且，自从贵由继承汗位之后，法迪玛便总是以功臣自居，觉得是自己的努力使贵由得有今日，因此变得越发傲慢。

脱列哥那死后，贵由对法迪玛的憎恶和反感一下子如火山般爆发出来。法迪玛的傲慢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脱列哥那为其撑腰罢了。

在处决法迪玛的时候，贵由道：“断了这个魔女的气，让她再也无法活着回蒙古作乱。她可能还能用毛孔呼吸。用油将她身上所有可以呼吸的毛孔堵住，裹上毛皮，捆上绳子，扔到火堆里烧掉。”

法迪玛的处决是公开进行的，当时有很多人围观。法迪玛被毛皮裹住，系上绳子，扔进火中。贵由筑起高台，观看了行刑的过程。

铲除奥都剌合蛮和法迪玛等人之后，贵由召回了流亡的镇海。一切正如楚材预言。

脱列哥那的死让贵由十分悲痛，但同时他也完全掌握了大权。

他将大权交给镇海和牙老瓦赤之后，便率军西征去了。

牙老瓦赤是成吾思汗第一次西征时在玉龙杰赤所得的俘虏，此后开始辅佐成吉思汗，是忠实的遗臣。

贵由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需要铲除，那就是拔都。如果任由拔都在西部建立王国并继续发展他自己的实力，贵由的权威将会被人怀疑。

“拔都，我决不会饶了你。”贵由在心中暗暗发誓。

四

此时，西征军的将士都已经知道了这次出师的真正目的。他们不像贵由那么仇恨拔都。拔都的军队里有很多将士都是他们的朋友或者亲戚。他们绝不愿意与自己的同胞自相残杀。因此，这次西征士气很低。

一二四八年三月，贵由亲率中军从哈剌和林出发，行军的途中，贵由在叶密立河畔对军队进行改编，暂停行军。实际上，这是因为贵由的旧病发作，无法继续行军。

贵由在叶密立河畔养了一段时间病，在那里度过了夏天之后，稍有好转，便再次开始行军。

贵由的一举一动都被报告给了拔都。

“贵由汗在军旅中沉溺于酒色，因此旧病发作并逐渐恶化。很多西征军将士甚至用贵由汗的寿命来打赌。军中医士也告诚他要戒酒色，但是他不听。”

刚接到这个报告时，拔都曾怀疑这是贵由的诡计，但是后来想想第二次西征时贵由的举动，开始相信这是真的。

“贵由不足惧。他沉溺于酒色，不知道能不能到达我们的国境线。即便真的到了，我们将他拿下也是易如反掌。”

对付贵由，拔都有绝对的自信。

拔都像他的父亲，是一个军事天才。战斗力不是以士兵的数量和兵器的优劣决定，如果指挥者拥有出色的才能，即便兵力和武器处于劣势，也能反败为胜。

一个名将可以抵挡千军万马。拔都从祖父和父亲那里遗传的才能，是贵由所不能及的。

此外，拔都还拥有超越成吉思汗的想法。他知道，战斗力不仅仅是指将士和兵器，还依赖国力、民心、外交等等。

钦察汗国的人都紧紧团结在他周围，他与在脱列哥那的推举之下才当上可汗的贵由截然不同。

拔都剑拔弩张，等着宗家的西征军到来。

但是，这时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贵由汗在行军途中不幸逝世，现全军护送可汗的遗骨返回了蒙古。”

使者的急报给拔都的阵营带来不小的冲击。贵由在位不到两年，今年不过四十三岁，可谓英年早逝。

但正因为贵由猝死，蒙古避免了一场手足相残的悲剧。拔都派出使者确认了贵由死亡的事实之后，从国境线上撤军。

贵由死后，在哈剌和林将会展开新的战争。术赤家已经无缘蒙古的汗位，但是新汗的人选将会对拔都的王国产生重大的影响。

在继承者人选中，蒙哥最有竞争力。但是，在窝阔台即位的时候，众人曾经发誓，即便只剩下最后一块肉，也不能让汗位落入别家。正是因为这个誓约，贵由才继承了汗位。

如果大臣们提出这个誓言，那么蒙哥将会被排除。未来的大汗是谁更不可知了。

“这次我必须参加忽里台了。”拔都暗想。

窝阔台死后，脱列哥那成功掌控了忽里台。这次，拔都决定掌握忽里台，以便在第四代可汗的人选这个问题上争得主动。他的信心非常坚定。

蒙哥最有竞争力，但是他也有很多对手。拔都认为，要想掌控忽里台，就得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召开大会。

拔都一旦作出了这个判断，立刻开始行动。他率领军队来到贵由猝死地附近的阿剌豁马黑，他在那里宣誓效忠贵由，并按照蒙古的习惯，让贵由的第一后妃斡兀立海迷失就任摄政，负责监国。

任命了摄政的拔都在贵由死后掌握了主导权。

这次举行忽里台的地点是阿剌豁马黑。此处距拔都的势力范围只有七日行程。拔都掌握主导权是理所当然。

与上次找诸多借口拒绝参加忽里台相比，这次拔都非常积极。当然，窝阔台家、察合台家以及他们的追随者都反对在阿剌豁马黑召开忽里台。

“选举蒙古可汗的忽里台，理应在蒙古本国举行，为什么要选择在远离本国的地方召开呢？”

反对者的领头人乃是察合台的儿子、现在察合台家的当家人也速蒙哥。

木秃干在第一次西征时阵亡，察合台原本是让孙子哈剌旭烈兀继承家业的，但是由于贵由跟也速蒙哥的关系很好，以“儿在不可传孙”为由让察合台将家业传给了也速蒙哥。因此，也速蒙哥一直非常感激贵由。

额勒只带也支持也速蒙哥。在选举第二代可汗的时候，他也支持窝阔台。第三次西征时，额勒只带担任西征总将，接替了速不台，成为蒙古军中最有实力的人。

但是拔都丝毫不让步。

“阿剌豁马黑也是帝国的领土，这附近就是先帝（贵由）驾崩的地方，在这里召开忽里台有何不可？现在蒙古已得大半个天下，还有什么必要拘泥于本国？所谓本国又是什么？现在我们的国都哈剌和林原本不就是克烈部的领地吗？如果非要拘泥于本国，我们岂不是要回到不儿罕山去？”他言辞激烈地反驳。

听了拔都的活，反对的人不再说话了。如果继续坚持在本国召开忽里台，这样下去，就连窝阔台家的血统也该遭到怀疑了。

脱列哥那出身蔑儿乞，新摄政斡兀立海迷失大妃也承继着蔑儿乞的血脉。

按照拔都的意见，忽里台最终在阿剌豁马黑召开。虽然蒙哥的实力很强，但是候选者众多，而且各有自己的支持者，因此这次的忽里台上争夺将会比较激烈。

窝阔台家有失烈门。当年，窝阔台曾经指定他为汗位继承人，但结果被人以年纪尚幼为由推下马。贵由的儿子忽察和脑忽，还有现在依然像不死鸟一样健在的成吉思汗的弟弟帖木格。拖雷家一致推举蒙哥，但是蒙哥的弟弟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里不哥等人也同样有可能当选。

在西部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实力雄厚的拔都已经无意竞选蒙古的汗位，但是作为实权者，他的发言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也可能有人支持他当大汗。

五

随着忽里台召开日期的临近，蒙古全境气氛高度紧张，人们纷纷忙碌起来。

此时，察合台家的也速蒙哥派人来到窝阔台家。

“请不要参加在阿剌豁马黑举行的忽里台。那里离拔都的领国很近，拔都定会率大军守卫。如果忽里台的结果不合拔都的意，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我们与拔都家以及拖雷家交恶，远离本土，对我们十分不利。而且，我们又不可能率大军前往。我家自然万事随着您家，但是这次去参加忽里台非常危险，请务必自重。”

窝阔台一家马上议定，不出席这次的忽里台。窝阔台家的这个决定意味着窝阔台和察合台两家以及忠心于这两家的诸侯都不会参加本次忽里台。

成吉思汗的弟弟帖木格一家也为大汗人选的问题产生了争执。帖木格虽然依旧没有放弃野心，但是现在政权已经到了他孙子一代，在第四代大汗的选举中，年迈的他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这次我们不如支持拖雷家，以便在新政权中取得相当的地位。”家里人大部分都反对帖木格出马角逐可汗之位，而更愿意拥戴拖雷家的人。

帖木格家被贵由查问之后，已经没有了实力，因此，帖木格家对窝阔台家积怨很深。蒙哥即位的话，他家也会重新赢得翻身的机会。

帖木格依照家人的意见，派出嫡孙塔察儿，决定支持蒙哥。与成吉思汗的四个皇子不同，成吉思汗的几个弟弟家的人一向团结在老四帖木格周围。合撒儿和合赤温家也效仿帖木格家，决定支持蒙哥。

因此，在忽里台召开之前，围绕着汗位继承人的问题，蒙古已经分裂为针锋相对的两派。

日期临近，诸侯、将领和属国的使节等都聚集到阿剌豁马黑山麓的钦察草原。

在远离蒙古本土的钦察草原举行确定汗位继承人的忽里台是闻所未闻的事。

拔都的大军负责会场的守卫。蒙古本国来的诸侯看到拔都的军队，均惊叹不已。个个都是历经百战的精锐，而且士兵都手持西方的新式兵器。想到当年贵由差点和拔都发生冲突，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感到不寒而栗。贵由的猝死让两军避免了冲突，对窝阔台家来说，可能是件不幸，但是对整个蒙古，可以说是万幸。

这次的忽里台，有拔都的军队严加守卫，选举的结果如果不合拔都心意，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以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为首的反拔都势力，虽然已经表明不参加在拔都的势力范围内召开的忽里台，但最终还是派出了额勒只带代表窝阔台派前来。

额勒只带率领中军精锐来到了阿剌豁马黑。虽然在兵力上拔都拥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如果因为意见分歧，两军真的交战，很多反蒙古势力便会一起举兵。很多外国使节来到这里，就是想要观形势而动。

通常，在举行忽里台时，开始大家会将议题暂时放到一边，聊聊家常叙叙旧，但是这次忽里台一开始，双方便都表现出决一死战的态势，气氛紧张。

在忽里台召开之前，举行了酒宴。人人都在揣靡对方的意图，并不敢放松防范，因此没有一点宴会的轻松气氛。要是在往常，宴会可能会持续一个月，但是这次却草草了事。

拔都宣布会议开始之后，各方都站起来开始推举人选，众人无不各执己见，慷慨激昂。

如果他们推举的人成为可汗，到时不仅本人，就连他们的家人、亲友都会得到提拔，享受荣华。汗位花落谁家事关重大。

额勒只带最先站起来，道：“我们曾经发誓，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从窝阔台汗的子孙中选出继承人，聚集在这里的人，应该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因此，我要推举窝阔台家的人。”

会场顿时陷入沉寂。额勒只带的发言分量很重。

但是，谁都明白，这次的忽里台是在拔都的主导下举行的。以蒙哥为首的拖雷一家也全部赶来。家中最为年长的唆鲁和帖尼因为年迈未能参加，但是仍旧住在阿剌豁马黑附近的蒙古包中，拭目以待。

参加忽里台的人都将视线聚焦到拔都身上。拔都正要发言，忽必烈站了起来，反驳道：“忽里台的决议是全蒙古人的意思，誓言不会永远不变。在第三代大汗选举的时候，忽里台不是也违反了窝阔台汗的遗言，推举了贵由吗？从窝阔台家选汗位继承人，是在窝阔台汗还在世的时候。窝阔台汗和贵由汗去世之后，当年那些约定和誓言都已经如同废纸一张。”

忽必烈说完，拔都马上站了起来，接着说道：“忽必烈说得极是。当年家父和叔父察合台之间发生争执。本来按照末子继承制，应该由拖雷叔叔继承汗位的，但是拖雷叔叔却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汗位让给了窝阔台叔叔。据说窝阔台叔叔在即位之际，曾经答应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汗位传给拖雷叔叔家的人。汗位不能出自窝阔台家以外的誓约是这之后的事情。因此，我们理应以窝阔台叔叔即位时的那个约定为先，推举其他人继承汗位也无妨。因此，我推举将汗位让给窝阔台家的拖雷家的长子蒙哥为汗。”

拔都的发言铿锵有力而且句句在理。即便不是在他的地盘，也没有人能够提出反驳。就这样，忽里台大势确定。

蒙哥天生就是帝王。现在四十二岁的他，跟年轻的对手相比，显得成熟稳重，经历丰富，学识出类拔萃，人望也颇高，是继承汗位的最佳人选。

但是此时却杀出一员伏兵，支持拔都的将军忙哥撒儿站起来，推举拔都。“在下丝毫不怀疑拖雷家蒙哥王子的能力，但是，拔都王子不是更适合继承汗位吗？在窝阔台汗发起第二次西征的时候，拔都王子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西部建立了帝国当中最为强大的一个汗国，功绩无人可比。而且，他出身于长子之家。还有谁比他更适合继承汗位呢？”

拔都本人并无继承汗位之意。要是成为蒙古的可汗，就必须回到蒙古的故地。

六

现在君临钦察的拔都，已经独占了第二次西征的所有战果。

拔都对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心满意足。他重实际而不重虚名。

拔都将国都定在萨莱城，那是连接东西方的要塞。如果为了表面的荣耀，成为蒙古的可汗，回到故土，他称霸世界的野心就无法实现了。

忙哥撒儿的这个提议完全是为了讨好拔都，但拔都慌了，忙道：“我家在血统上常被人怀疑，因此早已经被排除在汗位继承人之外。我自己也并不愿意就任可汗。祖汗见我家无意继承汗位，遂将钦察草原这块土地赐给了我家。现在，如果我被指定为汗，将会混乱血统，违背祖汗遗志。蒙哥无论从能力、功绩还是血统上讲，都是真正最为理想的可汗，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他这番话使形势对蒙哥更有利。

但是，蒙哥坚决推辞。“蒙哥不才，非可汗之器。拔都王兄和各位的推举让蒙哥感到荣幸之至，但是蒙哥自认没有统治大帝国的能力，因此固难接受各位的厚爱。”

但是，这种推辞不过是蒙古人固有的习惯，是一种礼节。从他的本心来说，汗位好不容易从窝阔台和贵由转到自家，当然不是真心推辞。唆鲁和帖尼为首的拖雷一家日思夜盼的汗位即将到手，蒙哥本人干劲十足。

在大势将定的时候，蒙哥的异母弟木哥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出席忽里台的人代表全蒙古人的意志推举蒙哥王兄为汗，如果王兄推辞，则违背了忽里台的决议，使忽里台的权威受损。”

于是，蒙哥接受了忽里台的任命。拔都心愿达成。拖雷家的夙愿也终于实现。但是，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没有出席忽里台，蒙哥没有得到他们的承认。这两家坚持认为，四皇子家有两家缺席的忽里台的决议是无效的。

“如果这两家坚持不遵守忽里台的决议，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诉诸于武力了。”拔都态度坚决。

如果真要这么做，蒙古帝国将会陷入分裂。不过这样的结果正遂了拔都的愿。而以帖木格为首的皇族却担心这种事情发生，提出调停。

“在这次的忽里台上我们推举了蒙哥为汗，但是由于两家缺席，不如再在帝国的发祥地翰难河和克鲁伦河源头的牧地举行一次忽里台，追认蒙哥的汗位，各位看如何？这样的话，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的人也没有理由再不出席，从而使蒙哥的汗位得到承认。”

这也算给窝阔台家和察合台家的人台阶下。

“何必这样麻烦，只要派兵镇压就行了。”

拔都依然剑拔弩张。但是，毕竟是长老们建议，最后他只得勉强同意在斡难河的源头再召开一次忽里台。

在蒙哥的汗位得到最终承认之前，依旧由斡兀立海迷失担任摄政，负责监国。贵由的儿子忽察和脑忽辅佐监国，暂时掌握政权。

但是这三人都无治国之才。斡兀立海迷失沉迷于巫术，两个儿子各自擅发命令，滥发纸币，试图以此弥补国库亏空，结果适得其反。

看到这些，蒙哥和拔都暗喜。

“这些人越是显露出他们的无能，对蒙哥就越有利。”拔都心道。

七

唆鲁和帖尼听到儿子蒙哥被指定为可汗的消息之后，非常冷静。拖雷家的夙愿终于实现，她的心里自然非常高兴。

丈夫作为成吉思汗末子，原本应该继承汗位。如果当时由拖雷继承汗位，说不定就不会有现在的分裂。

成吉思汗统一蒙古，抱着走到天涯海角的梦想走上长征之路。他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不让一族女人被人蹂躏，不让自己的财产受到侵犯，族人能够团结一心，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如今，随着帝国的膨胀，四皇子家各自有了自己的打算。不知道成吉思汗看到今天的局面，会怎么说。他的遗志已经变质了。

想到这里，唆鲁和帖尼感到非常悲哀。她现在只有将希望寄托于儿子蒙哥身上，希望他能继承成吉思汗的遗志。

在她的四个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里不哥当中，蒙哥最像父亲拖雷。如果蒙哥继承汗位，定能担此大任，团结蒙古，完成祖父的遗志。

“大妃娘娘，近来您的气色不太好。”亲信看着她脸色不好，说道。

“不用担心，不碍事。”

唆鲁和帖尼强装出笑脸，试图打消亲信的疑虑。这时，另一个亲信急匆匆地跑了来，禀道：“速勒都孙部的泰赤歹请见大妃。”

“什么？泰赤歹，好久没见他了。快快让他进来。”

唆鲁和帖尼还记得泰赤歹。他是成吉思汗的遗臣，当年成吉思汗将泰赤歹率领的两千速勒都孙部军士分给了拖雷家。但是拖雷去世之后，窝阔台擅作主张，将泰赤歹改赐给了自己的儿子阔端。

速勒都孙部一向忠于拖雷家，曾经向唆鲁和帖尼诉说过自己的不满。唆鲁和帖尼却道：“我们都是可汗的子民，可汗是我们的主君。你忠于可汗就是对拖雷家忠诚。”

窝阔台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非常感谢唆鲁和帖尼。

此时速勒都孙部将领泰赤歹已经年近八十。当年跟随成吉思汗的人，现在只剩下他和成吉思汗的弟弟帖木格了。

泰赤歹跪在唆鲁和帖尼面前，流着泪说道：“今日再次见到大妃，微臣实在感到高兴。微臣已经老衰，原不该这么冒失地前来，但是听说大妃在此，便难以忍耐思念之情，赶了过来。”

这位历经百战的猛将有些哽咽。

“我们都老了。”唆鲁和帖尼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第一次见到大妃时的情景还恍如昨日。”

泰赤歹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对他来说，唆鲁和帖尼依然还是年轻漂亮的皇妃。

“我也记得啊。当年那个威风凜旗的年轻武将……”

“我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年轻，但是已经力不从心了。这次蒙哥王子继承汗位，微臣从心里感到高兴，特来献上祝福。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我速勒都孙部自祖汗以来，便一直跟随拖雷皇子，忠诚于他。大妃曾告诚我们说，效忠于可汗便是效忠于拖雷家，所以我们才遵照窝阔台汗的命令，跟随了阔端王子。现在，我们终干可以回到拖雷家了。为了这一天，我才活到今天。”

泰赤歹任由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落下。这个家族依照成吉思汗的遗言，跟随了拖雷一家，但是由于窝阔台，他们不得不去跟随阔端。此时，唆鲁和帖尼被他们的忠诚感动了。

但是，现在蒙哥还没有正式即位，而且，即便正式即位，已经封给阔端的速勒都孙部也不能擅自回到拖雷家。

“忽里台结束之后，额勒只带便急匆匆率军回国。他乃是贵由汗的心腹，对于此次忽里台的结果非常不满。不知道他会对大妃娘娘做出怎样无礼的举动。这次微臣来，还有一个目的，是想将您护送到拔都王子的大营。”

泰赤歹擦干高兴的泪水，对唆鲁和帖尼说道。这时唆鲁和帖尼才明白，泰赤歹这次过来，不仅仅是因为思念或者祝贺。

额勒只带如果知道唆鲁和帖尼没有任何防备地住在这里，说不定会来绑架她做人质，以在忽里台大会上取得优势地位。泰赤歹这次是前来保护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