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刀光从她眼前闪过, 明明是黑夜,但仿佛是记住了逃亡中最危险的一幕, 令她在深夜里依然有种错觉, 刀锋冰冷贴着她的脸劈下,只差一点,就可以将她半个脸都削了。但事实上使团的人都佩剑,她和剩余的几人睡在茂密的草丛中,好像疲惫而警觉的雁群,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们惊醒。

连日奔波在逃亡路上,清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可以承受的压力已经超出负荷。她们到达市集的时候仿若一群惊弓之鸟, 路人的打量, 喧闹的人声,无一不刺激着她们敏感脆弱的神经。因西戎货币与代国不同,她们只得典当身上的物件, 换取一些食物和补给。

她在一家药铺门口徘徊了很久,终是结下了腰间的玉佩,与药师换了些药材。那枚白玉如旧, 在她破损不堪的手心,泛着温润洁白的光。

生死攸关之际, 她交出它,心中如同缺失了一块,失去了足以依靠的温暖回忆,离开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破碎。

要记起什么?或许是遗忘什么?假设今日丧命在漫漫无际的草原之中, 一捧尘土便是最后的归宿,她并不畏惧死亡,但无畏的死亡令人觉得遗憾。如果能活着,那就不要恐惧接下来的一切,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该拼尽全力去争取。

药铺中的人忙忙碌碌,她站了一会,终是走了出去。未知的逃亡又将开始,她心中却涌起了一点希望,是冥冥中心有灵犀,千里相隔,亦有所感。

清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在熹微晨光中睁开眼睛,脚边的火堆被风抚平,冰冷的灰烬在荒草中埋没,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她张开僵硬的手指,掌心中的玉佩被她捂了一夜,沾染了人的体温,恍惚中好像和主人融为了一体。

那两块玉佩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静静的看着,那些在绝望中挣扎,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又像是即将到来。

翌日天光未亮一队人便动身离开此地,秋末清晨的草原已有明显的分化。青黄渐起,想必用不了多少时间,草原上的草就会枯萎,水泽会干涸,她们很快就会失去一切遮蔽。霜花爬上草叶,将昨夜的露水凝结,寒冬降临到这片土地,大雪会让行路变的非常艰难,风雪之中,将草原覆盖,使人格外容易暴露在野外。

走了许多天才见到了些许人烟,她们伪装成路过的商队,从一处关隘通过。清平发觉那首领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这中年女人用麻布蒙着脸,看起来与在草原中走商贩物的人没什么两样,她操着熟练的西戎语和人打听消息,又购置了些小物件带在马上,让这支简陋的商队略显充实的充实了一些。

这人身份定然不是护卫那么简单。清平没有多问,她默默的观察着首领的言行,这人并不服从吴盈的命令,很多时候反过来吴盈还需配合她的行动。但吴盈确确实实是在主导地位的,在一切大事上还是她说了算数。这两人的关系令她有些困惑,但她深知现在没什么比离开西戎更重要的事情,很多事情也不能知道的太明白。

一些关卡看管的十分严格,需要出示由王庭签发的书信才能通行,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处于戒备状态。幸而她们信件俱全,倒也算平安无事。

十一月初时她们到达爾兰草原中部,离云州算是越来越近了。只是月河那里不知情形,颇为难办。她们借住在一户牧民家中休整,每年这时候来往的商贩较多,带着铁器布匹到北方去贩卖,趁着冬天到来之前再赚最后一笔。要知道等到下雪以后,商路就会变的越来越难走了。

清平坐在帐篷里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上的玉佩,她肩膀上的箭伤因为赶路好的很慢,但毕竟年轻,身体渐渐在恢复,她有了一些力气进行思考,回忆自己来到此地经历过的一切。

外头已经开始起风了,草泰半枯萎,气吻越来越低,很快就要入冬。这一路走来,越是临近云州,她心中越是不安。她听见脚步声,收起玉佩。单薄的帐门被卷起,风就从门外涌入,险些吹灭了火盆中微弱的火苗。

首领进来,紧接着是吴盈。首领自顾自坐在火边烤火,清平与吴盈对视一眼,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她们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疲倦,吴盈的嘴唇翻起白皮,颧骨凸出,脸颊凹陷,比从前看起来瘦了许多。清平在她眼中也看到了自己,脸色难看的像个游魂,她们默契地转移了视线。吴盈拿了些木头过来添了进去,突然说道:“你的伤好了些吗?”

清平挪开位置,让她坐过来,道:“好了一些了。”

“别拿重物。”吴盈坐下来,松了松筋骨,注视着火苗道:“会好的快些。”

首领一直蒙着脸,谁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她突然说:“听说你砍伤了金帐的大法师?通缉令都已经到南部来了。”

清平看着她道:“是。”

首领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淡淡道:“你那一刀不够狠,可惜她没死。”

她话语中包含着有些欣赏的意思,并不是嘲笑。

“她不能死。”清平说,“若是干脆利落的杀了她,金帐还能选出新的,那王庭与金帐之间多年宿怨岂不是就这么了结了?她若是不死,只要尚存一口气在,那么王庭与金帐就绝不可能联手。”

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得知使团覆灭的消息后,她如何不愿了结大法师,但法师本身年数已高,死也是早晚的事情,她定然安排了接替自己位置的人。但只要她在,王庭与金帐始终能互相抗衡,神政不合,内有隐患,对代国来说都是好事。

“我早些时候有幸到过金帐附近的神庙,见识过她们那套手段,任是好好的人,在庙中呆上个把月,回来以后就要带着全家老小,向祭司们献上全部的牛羊。”首领躺下,翻了个身,呸掉嘴里的草根,道:“你在金帐呆了有多久,两个月,还是更久?”

吴盈转过头来看着清平,清平十指交握于胸前,以眉心抵住,她记得并不清楚,想了想才道:“快三个月了。”

“这么久?”

清平刚要开口,却觉得手臂一痛,原来是吴盈抓住了她的手,她脸色有些难看,眼中是掩不住的愤怒,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于是清平握回住她的手。

她们之间好像通过这小小的动作,再一次回到了当年的情形,相互交握着手一直走,仿若永远都不会分开。

此时门被掀开,首领一下子弹跳起来,手中的剑紧紧握着,原来是她其中一个下属回来了,见了她急忙道:“大人,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首领收了剑,道:“出来什么事?”

下属舔了舔嘴唇,艰难道:“王庭集结三万骑兵,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即将到达爾兰草原.......”

风声中隐约听见号角声传来,那沉闷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每个耳边,天边有闷雷声响起,她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寻常人都知晓,草原深秋鲜有降雨,这绝不是什么雷声。

那是三万铁骑南下,战马踏破草地,发出如落雷般巨大的轰隆声。骑兵们身负重甲,佩着长刀,旗帜在溅起的尘土中迎风展开,所行之处,马蹄声像惊雷一样回荡在草原之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风呼号着从天穹刮过,吹开云层,露出一座雄伟的城池。此时秋雨方歇,城中被金黄点缀,呈现出祥和安逸之美。

深秋自然是赏玩菊花的好时节,皇宫中照例换上了圣上最喜爱的花种,侍从们井然有序地摆放在门外,而后悄声离去。

自越王楚明起兵谋反被诛杀于乾光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圣上因此还大病一场,由内阁暂代朝务。但紧随而来的,却是齐王楚昫趁女帝病中献上丹药,经太医检验,丹药中含有剧毒。齐王当场被拿下,囚禁在上阳宫中等候发落。后经查明,原来越王谋反之事也是由楚昫暗中推波助澜才走到这个地步,两位皇女相斗多年早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而然头一次被这么揭露出来,姐妹之间是如何不择手段,互相陷害。没有什么比同室操戈,姐妹阋墙更令皇室蒙羞的丑闻了。

女帝再一次病倒,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后,颁旨将参与越王谋反一事中人抓捕下狱,等候发落;同时褫夺齐王楚昫封号,贬为庶民,交由刑部审问。

最后一道旨意,女帝照旧向上天忏悔了一番自己的罪责,而后指出两位皇女的不孝之处,所谓女之过,责其母,其意指是姐妹相争,都是因为未分主从,致使今日之果。

这道旨意一下,众臣都明白了。如今两王折损,三皇女出身卑微,不得上意,迄今为止还只是个郡王。唯有四皇女楚晙,一早便封王就藩,颇得女帝喜爱;且父为贵君,出自卫氏,身份自然是说的过去的。无论是齐王得势力还是越王得势,必然会对一方进行清算,反观若是这位亲王上位,其根基尚浅,自然是两边都不敢得罪的,一时间相争已久的朝堂竟保持了难得的默契,谁也不愿率先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有心人暗中思忖,若是当年卫贵君产女后不曾纵火自焚,依照其受宠程度,以及当时卫家的声势,其女被立太女是必然的事情。而传闻付贵君听闻越王被诛杀一事后状若疯癫,在寝宫中呼号着卫氏之名,如今再看,真是不得不感叹。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太启五年秋,上立信王楚晙为太女,追封其父卫氏为圣睿元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房子找地方,因为要搬出去了,不好意思。

下次一定会事先说明,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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