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犹在耳边, 寺庙被白雪所覆,站在门外看去, 只见一地的白, 清平仔细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男子上香的大殿不容外女随便进去。她只好去唤来小僧人,请她进去瞧瞧。

她没等多久张柊便从侧门出来了,除却眼圈略有些红外其他还好, 清平松了口气,叫来马车回府。

路上张柊显然情绪极为低落, 清平心里想着事, 也分不出心来宽慰他。人大抵就是如此,越是深刻的苦痛与悲哀,越是言语无法描绘的, 张口的时候只觉得每个字都格外沉重,唯能再心中默默念着。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府中,下人也会察言观色, 见主母与郎君脸色都不大好看,更是加倍小心, 不敢放肆。

清平回了书房独自在桌前坐了一会,她从抽屉里取出那只纸鹤,翻来覆去地看着这纸鹤外头写的两个字,吴字显然是写了许多年的,但那个李字却是新的, 笔画有些仓促,像人临时提笔写上去的。

吴盈定然不会做些无用功,清平了解她为人,当年互市里上百本账册,吴盈都能一一核对完后暗中留下存册,以备不时之需,细心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隐约窥见楚晙的野心一角,以收集其身份有疑的证据得到齐王暗许,冒险来到西戎救出自己。走前她与吴钺已经开始为吴家的后路做准备,甚至多年前就已经看见朝廷党争的走向,已经埋下了伏笔。她不是一个这样鲁莽的人,这么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清平这数月在书房中静坐,一遍又一遍将往事都记录在纸上,随着记忆不断的加深,这一路走来的疑点也越来越多。

吴盈是奉了齐王的命令去把身为重要人证的自己从西戎带回来,那位被她后来杀死的王府玉统领极为熟悉西戎,的确,倘若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想必是需要找一个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向导才行,原本计划是齐王的人手在阾枫郡接应,为何最后却杀了吴盈?

何况齐王府的人如何不知这一队人去西戎寻人,定然回来的不会是一个,她们应该认得吴盈才是,若是临时起意杀人,也该知道必然不会是一人才是,那时候也会搜索山林,将自己一并搜出来才是。但显然吴盈死后凶手就离去了,看起来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清平点灯的手蓦然一停,火苗烧到她的指尖,她猛然反应过来,吮着被烫到的指尖皱起了眉头。

这说明什么,她顾不得被烫伤的手,脑中转的飞快,把零碎的线索都连接了起来,当时必然还有一批人也来到了阾枫郡,那么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是不是只得到一个指示,那就是杀一人,如果这样解释,就能说的通了。

好像还是哪里不对,清平凝视着烛台,想起吴盈临别前说的那些话,她的样子分明是知道来人究竟是谁派来的,知道她们只会杀一个人,所以才去赴死,换得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太奇怪了,清平有些不明白吴盈当时一脸了悟的神情,她只觉得吴盈的死绝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在里头。

为什么吴钺和她说,若是楚晙登基后,倘若有对吴家不利的举动,就将这本账本呈上去,便可免去其身为齐王党羽的罪责。这账本不过记载了贺州税收流向,假如只是想揭露贺州官场腐败与世家联手贪污一事,从而动摇世家的地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为何吴盈会如此笃定,只要楚晙拿到这本账本,就一定会放过吴家呢?

她翻开账本,每一页都仔细看了过去,那些出纳数项已经牢记于心,但并未看出什么不同来。

她合上账本,有些无力地靠在椅子里,外头的天没多久就全黑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风用力地拍打着窗户。

好像又下起雪来,清平摸了摸那纸鹤的头,纸被摩挲的已经有些起毛了,先前她用蜡纸将这东西包起来藏在怀中,幸好除了些难以避免的折皱外,保存的还算完整。

她闭上眼,困意袭来,就这么听着外头的落雪声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下人去请张柊用晚饭,房里的仆从说道:“郎君今日身体不适,不去用饭了。吩咐厨房把菜都热着,等主母要用了,再呈上来就是。”

门砰的一声关了,下人只觉得莫名其妙,今日主母在书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郎君也不用饭了。她只得去厨房将张柊的命令吩咐下去。

“郎君,人已经打发走了。”

张柊坐在屏风后道:“你也退下吧。”

人离开后门被合上,他双眼凹陷,面色憔悴,紧紧盯着圆桌上的几样东西,指尖紧紧攥着掌心,却并不觉得痛。

也是,他听闻阿金去的消息时已经痛过一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令他拖着残破的身体苟延残喘到如今,若是人心死了,那每日活着,与行尸走肉也无两样。

他只当自己死了,随着阿金一同埋进土里。她并未做错什么,到头来,却落了个从家谱除名,坟茔不得入邓家祖坟的下场。

隔着火光他仿佛又见到那日,她从府衙归家,兴冲冲地拿着一样东西献宝般捧到自己面前:“你瞧,这可是我自己编的!”

他还笑她,这绳结上少了一个,是做不得同心结的。

张柊眼中簌簌落下泪来,他来不及抹去,仍由泪水湿了脸颊。

转眼又是他今日去大昭寺为阿金上香,在殿中见到的那女人。

“……我主人说,若是郎君愿意,她自然有办法能还邓大人一个清白……”

他握紧了那截已经褪色的绳结,眼中浮现出狠厉。

钦天监将黄道吉日呈上新帝桌案,道新正之际,乃是这年中最好的日子,加之恰逢新年,正是万象一新,最为合适。

众所周知,新帝登基必要大婚,但又赶上先帝孝期,虽说天子以日代月,不必如平民百姓那样服孝三年,却也是件棘手的事情。

楚晙批完奏折后召来礼部尚书进宫垂询相关事宜,礼部尚书温天福年逾五十,却不显老态,只是人有些发福罢了。楚晙知道这人是个地道的老好人,坐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多年,一直不温不火,纵观六部,还没有哪个尚书能由着别人插手本部内务的。唯独她执掌礼部开了这个先河,礼部的官员被调来调去,其他五部戏称‘万金油’,想用哪里用哪里,礼部尚书是个地道的好人,和稀泥一样随意糊弄着,这是早年在官场当久了,被越王齐王两党吓出的毛病。

如今朝中少了恶势力,这位温尚书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大约是没了要防备的人,一时觉得落差十分巨大。此番被新帝召进宫来的时候,还是搞不清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楚晙心底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又不能把她给罢免了,只能头痛地问道:“温爱卿,礼部的折子朕已经看了,登基大典筹办事宜怎么都是户部在弄?”

温天福叹息道:“陛下不知,去年礼部罢黜了好些官员,如今人手已经不大够用了,臣想着到底仓促,不如与户部一同协办……啊,自然,其他部也出了些人,眼下是够用了的。”

毕竟是老臣,和起稀泥来的功力十分不一般。楚晙听她念了会怀念先帝的话,只觉得头痛的更厉害了,忍不住出言打断道:“温爱卿,不如让吏部查查,看看还有什么人能调任到礼部来。”

温天福行礼道:“多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只是吏部调人,就要重头将官员的履历再查一遍,实不相瞒,陛下,上上个月吏部文书房走了水,烧了一架记载着官员履历的文书,这时候吏部还在查漏补缺呢。”

楚晙袖手微微一笑,这场火本就是她派人放的,她便道:“如此,赵爱卿是要辛苦些时日了,年关将至,吏部主职百官升调,恐怕有些忙头的了。”

温天福察觉到皇帝话中有话,想了想主动道:“礼部职位尚有空缺,不知陛下有何示下。”

楚晙道:“人选朕还需再看看,爱卿也多多留意,若是有了何时的人选,便一并举荐上来。”

温天福有些明白这次皇帝叫她进宫的意思了,皇帝要在六部中安插自己的人,礼部最好下手,就从礼部开始。温天福在礼部多年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政绩,连这次准备登基大典的功劳都要被人分去一半,好在她没什么好斗之心,也不求什么官拜一品,闻言应道:“臣遵旨。”

登基大典固然重要,但毕竟只是一个形式流程。六州州牧已经到了长安,周乾也在回来的路上,天璇那里也有了些消息。近日来宗室大臣都异常乖觉,没出什么乱子,一切看起来倒是往好的地方发展。楚晙对着桌案沉思片刻,召来天枢吩咐道:“朕要出宫,安排好人,务必小心些。”

天枢有些诧异,附身应了,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鹿小葵今天在浴室洗白白唱歌的时候摔倒了,摔了右半边屁屁和手,现在写文的时候一直在挪屁屁……

捂住嘴哭.jpg.

握拳,鹿小葵,今天也是元气满满(并不)的一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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