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崩逝的时间,和他历史上的卒年没有什么差别。

朝臣们心里都清楚昭元帝会立谁为帝。

原本陛下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儿子,太子殿下做了错事,被皇上废黜,那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霍将军了。

霍将军功勋卓著、战功赫赫,又是先帝兄长的嫡子,由他做皇帝,最是名正言顺。

但是,遗诏公之于众的那日,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昭元帝写了一封罪己诏,深悔自己当年身为景朝武将,却被迫造反起义。先皇对有负霍家将士,但作为将领,他即便死国,也不该因此而谋夺皇位。这几年,他身负沉疴,子嗣凋零,继承人又做出了谋害手足的事,反思来反思去,都觉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因此,他死后,要将江山归还给旧景的江氏。

而放眼天下,如今的江氏,只剩下被“押送”回邺城的江随舟一人了。

一时间,被软禁在定北侯府里的、旧朝的靖王江随舟,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名正言顺的新帝。

那靖王……抛开身份不谈,可是个天下闻名的断袖啊!

立时,朝野哗然,满朝文武蠢蠢欲动,大有推翻江氏、拱立霍无咎为帝的意思。

但却在这个时候,霍无咎站了出来。

他手握重兵,站出来却不为登基为帝,而是为了拥兵捍卫先皇遗嘱、拱卫江氏新帝。

名正言顺的强权之下,即便满朝文武心中有再大的不服,在霍无咎面前,也无法再表露分毫了。

靖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坐上了伫立在邺城皇都里的龙椅。

——

当年的靖王、如今的新帝,因感念昭元帝忠心,并没有修改梁的国号。

如今的大梁,官员结构本就很复杂。除了梁朝原本的朝臣,还有一些南景留下的旧臣。于是,江随舟登基之后,朝中的各方势力,倒是形成了一种颇为微妙的平衡。

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些许时日下来,这新朝竟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病中的昭元帝在世时,还要太平富庶。

这不仅归功于江随舟的勤谨,也全因着霍无咎的镇压。故而,一段时日下来,那些即便心里蠢蠢欲动的朝臣,也渐渐歇了心思。

毕竟有江随舟坐镇,而今的朝堂,确实称得上万象一新、风清气正。官员们虽心下不甘,却也乐见这番盛景。

于是,谋逆造反的心思歇了,他们旁的心思,便渐渐地起了。

皇上的后宫还空着呢。

朝臣们即便都知道皇上是断袖,却也谁都没当过断袖。纸上谈兵得来的些理论知识,并不牢靠。

在他们看来,皇上喜欢男子,和他娶女子未妃为后,并不冲突。渐渐的,待到朝局平地、四海安稳时,劝皇上广开后宫的折子,便一封一封地递了上来。

江随舟看着头疼不已,只得挨个回复,说自己没有半点充盈后宫的心思。

但这群朝臣最是锲而不舍,即便皇上拒绝,也堵不住他们规劝的嘴。这折子的数量多了,即便江随舟有心隐瞒,却还是没有躲过整日赖在宫中过夜的霍将军的眼睛。

霍将军发现了那些折子,铁青着脸,将它们从头至尾地统统看了一遍。

“好,好得很。”他咬牙切齿,将最后一封请求江随舟娶亲的折子抛回桌上,冷脸道。“还真是一帮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东西。”

江随舟听到这话,不由得觉得好笑:“怎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霍无咎皱眉看向他,理所应当地开口道:“平日里对着我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背地里挖我墙角,难道还不算两面三刀?”

江随舟笑着劝哄他:“他们又不知道咱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霍无咎听到这话,想反驳,却又有些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咬牙出了口气,挤到了江随舟的龙椅上,将他整个儿搂住了。

“那皇上什么时候让他们开开眼?”他问道。

江随舟看向他,一巴掌拍在了霍无咎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开什么眼。”他温声道。“朝政大事,不能儿戏的。”

“你答应了让我做皇后的,忘了?”霍无咎不依不饶。

“没忘。”江随舟哄道。“只是我才登基没多久,根基不稳的,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法子,让他们接受得了。”

“谁敢不接受我?”霍无咎眉眼一横,活像个土霸王。

江随舟笑起来,边笑边温声劝他。霍无咎禁不住他的糖衣炮弹,被哄得晕头转向,干脆将那满案堆着的让他烦心的奏折一并推到了地上,将他满心满眼的皇帝陛下抱了上去。

也算是霍无咎妥协,让江随舟哄好了。

但是没几天,大朝会上,那群朝臣们竟然得寸进尺了。

议事完毕,他们竟将请求江随舟充盈后宫的事,写成了折子,当面奏呈给了江随舟。

“皇上,您而今虽为鼎盛之年,但不可不为后嗣考虑啊!”跪下说话的,是大梁原本的一个文官,昭元帝在时,便是掌管朝中礼仪之事的。

江随舟坐在龙椅上,低头看向他,便见那朝臣叩头请求道。

“子嗣不丰,国本不立,陛下,为后世千秋万代考虑,还请陛下在宫中册几位娘娘吧!”

江随舟目光顿了顿,扫过满殿沉默着的朝臣,看向了站在武将第一列的霍无咎。

嘶……那副神情,已然难看到了极点,侧目瞥向地上那朝臣时,眼光已经分外不善了。

江随舟视线一颤,连忙收回了目光。

“张爱卿,朝会之上,还是以朝中大事为重。这些朕的家事,便不必你来操心了。”他提醒那大臣道。

“陛下,后宫虽为您的家事,但子嗣之事,却是国之根本啊!”

那大臣想必是因为跪伏在地上,看不到霍无咎的表情,才敢这般大胆,又反驳了江随舟。

旁边,在江随舟登基之后,从临安赶来邺城的齐旻,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腔。

江随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他正要说话,却在这时,又有几个官员陆续跟着跪了下去。

“皇上,张大人所言不错,还请皇上三思啊!”

一时间,满朝文武竟稀稀落落地跪下了七八个,大有一副要长跪不起地要挟江随舟的意思。

江随舟倒是知道他们的想法。

这些大臣在这种事上,总有些大家长的想法,即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们也会锲而不舍地催促。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找到他一丝一毫的松懈,他们都会咬住不放,以求突破。

江随舟知道,正因为他这些时日,回应这些大臣的态度太耐心了些,给了他们有隙可乘的错觉,以为求一求,逼一逼,这事儿就能成了。

江随舟皱了皱眉,知道再保持温和的态度是不行了。

他飞快斟酌了一番,正要开口,却听到安静的大殿中,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张大人挺着急的啊。”

是霍无咎发话了。

一时间,大殿中落针可闻,连那朝臣都抬起头来,有些讶异地看向了忽然开始多管闲事的霍将军。

便见霍将军面色晦暗,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让皇上娶妻,也行。”霍无咎旁若无人地停在了他面前,低下头去,说道。“张大人,你家千金也到了嫁龄吧?不如你带个头,先将她送进宫来伺候皇上?”

朝廷中谁不知道,这位张大人就一个女儿,眼珠子似的疼着啊?

张大人闻言,额头上已然要滚下汗珠子来了,连忙匆匆拒绝道:“小女年纪尚轻,又不懂规矩,还是不便送进宫来,给皇上添麻烦……”

“你不愿意?”霍无咎打断他。

张大人不敢说话了。

“劝皇上的时候挺来劲,怎么让你送自家闺女进宫,你就不乐意了?”霍无咎声音森冷,半点不给他留面子。

“皇上断袖,这你们全都知道。”霍无咎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殿中跪着的几个大臣。“逼他取女人的时候挺来劲,怎么让你们送女儿去伺候,你们就不肯了呢?”

一时间一片静默,片刻之后,才有个大臣颤巍巍地应声道:“可是,皇嗣的事,臣等不得不考虑。”

江随舟见状,连忙开口,和颜悦色地淡声道:“也不必非要如此。先帝能将皇位禅让给朕,那便说明,也并非没有子嗣便没有朝廷。朝中亲贵,有为子弟数不胜数,这些事,留待朕年岁大了再考虑也不迟。”

这下,那几个大臣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了。毕竟,他们要是这时候再反对,那就是对先帝不敬。他们即便再有心思,也不能在这件事上硬碰。

江随舟淡淡笑了笑。

反倒是霍无咎得理不饶人,不依不饶地冷声笑道:“你们一个二个的,谁生得出孩子来?自己没这个本事,还成天惦记着这档子事。”

说着,他将手一负,转身便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却在这时,又有个朝臣说话了。

“可是,陛下也不能总这般孤身一人,该有人伺候陪伴才是。”

霍无咎脚步骤停,转过身来,神情冷冽。

“谁说的?”他问道。

气势凛然,凶狠蛮横,这幅模样看起来,倒像他才是这朝廷里说话算话的人一般。

不过自然,江随舟也并没阻止他。

一阵静默之后,一个朝臣低着头,怯生生地站了出来,声如蚊呐。

“是臣说的。”他承认道。

霍无咎凉凉地笑了一声,又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皇上总该有人陪伴,是么?”

那朝臣让他通身凛然的气势吓得打颤,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道:“是。”

霍无咎笑了一声。

“管得挺多,倒也不无道理。”

说着,他垂眼看向那官员,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你看看,我怎么样?”他问道。“我来陪伴皇上,你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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