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差不多在一个月后,才完全退去。

田里的稻秧,已经全部淹死。到处烂乎乎的,几天好太阳一晒,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邱二爷家的房屋,地基已被水泡松,墙也被水泡酥,屋体已经倾斜,是非拆不可了。现在只能勉强住着。屋里的家具,十有八九已被泡坏。邱家几代传下的最值钱的一套红木家具,虽然在第二天就被邱二爷和细马、桑桑打捞上来,弄到油麻地小学的教室里,但因浸了水,榫松了,变形了。

这几天,桑桑就尽量与细马呆在一起。因为他知道,道路一通,细马马上就要离去了。

邱二爷不想再留细马多呆些日子了,对邱二妈说:“给他收拾收拾吧。”

邱二妈说:“早收拾好了。你早点送他回去吧。”

这天一大早,细马就来桑桑家告别了。

桑乔把手放在细马肩上很久:“别忘了油麻地。”

桑桑的母亲说:“有空回来看看二爷二妈。”

桑桑不知道说什么,就在那儿傻站着。

细马上路了。

大家都来送行。

邱二妈只把细马送到路上,就回去了。桑桑的母亲看到了,对细马说了一声“一路好好走”,就转过身回去看邱二妈。邱二妈正在屋里哭,见了桑桑的母亲说:“说走就走了……”泪珠就顺着她显然已经苍老了的脸往下滚。

细马走后,桑桑一整天都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邱二爷把细马送到县城,给细马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又买了一些路上吃的东西。邱二爷很想将细马一直送回家,但他有点羞于见到细马的父亲。再则,细马已经大了,用不着他一直送到底了。

离上车时间还早,两人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里,都默然无语。

细马上车后,将脸转过去看邱二爷。他看到邱二爷的眼睛潮湿着站在秋风里,一副疲惫而衰老的样子。细马还发现,邱二爷的背从未像今天这样驼,肩胛从未瘦得像今天这样隆起,脸色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枯黑——枯黑得就像此刻在秋风中飘忽的梧桐老叶。

细马将脸转过去哭了。

车开动之后,细马又一次转过脸来。他看到了一对凄苦的目光……

傍晚,邱二爷回来了。这天晚上,他和邱二妈感到了一种无底的空虚和孤寂。老两口一夜未睡。清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也把窗外的一株竹影投进来,直投在他们的脸上。秋风一吹,竹子一摇,那些影子就虚虚幻幻地晃动着。

一夜,他们几乎无语。只是邱二妈问了一句:“孩子不知走到哪儿了?”邱二爷回答了一句:“我也说不好呢。”

第二天黄昏时,桑桑正要帮着将邱二爷的几只在河坡上吃草的羊赶回邱二爷家时,偶然抬头一看,见路上正走过一个背着包袱的孩子来。他几乎惊讶得要跳起来:那不是细马吗?但他不相信,就揉了揉眼睛,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着,仔细地看着:细马!就是细马!他扔掉手中赶羊的树枝,翻过大堤,一路往邱二爷家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细马回来了!细马回来了!……”

桑乔正站在校门口,问:“你说是谁回来了?”

桑桑脚步不停:“细马!是细马回来了!”他一口气跑到邱二爷家,对邱二爷和邱二妈说:“二爷,二妈,细马、细马……细马他……他回来了……”

邱二爷和邱二妈站在那儿不动,像在梦里。

“细马回来啦!”桑桑用手指了一下黄昏中的路,然后迎着细马跑过去。

邱二爷和邱二妈急匆匆地跑到门口,矇矇眬眬地看到,大路上,真的有一个孩子背着包袱正往这边走过来。

等邱二爷和邱二妈跑到路口时,桑桑已背着包袱,和细马走到他们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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