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是个好日子,不管是对游春的来说,还是对摆小摊儿的来说。

沈韶光早早地雇下了两辆骡车,与于三、阿圆等准备各种食材的成品半成品,只等时候一到,去曲江边再大赚一笔。

阿圆和于三都没经历过这阵仗,更遑论阿昌。单知道以前小娘子摆过摊子卖煎饼,不知道现在也可以随时“店变摊”的。

沈韶光得意地跟他们显摆去年端午节摆摊儿的成绩,“那么几大桶冰镇酸梅饮子,都让禁军的人包了,别的人再想买也没有了。过完节,那买酸梅饮子的校尉又找过来,我便干脆把方子也卖给了他。”

三人被这一波新的骚操作又震了一下,所以,方子也能卖?

“卖了多少钱?”阿昌问。

沈韶光卖关子,“你们猜。”

“五两。”阿昌想了想。

阿圆常帮沈韶光算账,觉得五两不足以让小娘子这般得意,“十两。”

于三只忙手底下的活儿,不说话。

“二十两。”沈韶光笑眯眯地道。

阿昌睁大眼睛,一个酸梅汤的方子,能买好几个自己。

阿圆却没心没肺地拍手,又由此拓展开来:“那我们做肉的、做玉尖面的各种方子要是都卖了……”

阿昌先笑道:“那怎么行?人家把我们的方子都买走,开了酒肆,岂不争买卖?”沈韶光对后来的于三及阿昌也科普过与那边云来酒肆的事,免得不知情吃了亏。

于三到底听不下去了,“呵”一声,“关键是这种二十两买个饮子方儿的傻子难找。”

沈韶光:“……”行吧,道理都让你们说了。

阿圆总结陈词:“还是小娘子厉害!”

沈韶光笑眯眯的,还是小姑娘贴心啊。

转眼便是上巳节正日子。站在去年摆摊子的位置,看着阿昌生火炉子,于三揉糯米团,阿圆打水擦洗桌案,沈韶光不是不感慨的。去年只自己一个人,守着个桌案子,什么都自己忙活,赚个几千钱开心得不得了,再看看现在……以后会更好的吧?会的吧?

因是户外,能带的东西到底有限,主要还是做各种花糕,豌豆黄、艾窝窝、青团子、红豆饼、雪花糕之类,都带了馅儿料皮料模子过来现做,免得吹皴了皮子或者弄散了架。

各种糕点卖时,讲究的可以搭配了放在纸盒子里,不那么讲究的就用纸袋装了,或者签子一插,举着吃。

茶饮又更简单,时节原因,并没有冷饮,只茉莉花茶、山楂枸杞饮子,不管是茉莉还是山楂枸杞,都是药铺子弄来的货色,细闻能闻出党参黄芪味儿来。另又加了一道甜汤——酒酿圆子,给饥饿的人准备的。

四人小团队把摊子铺展开,几大盒子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糕摆在摊子最显眼的地方,保证路上游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人竟然还记得沈韶光,“小娘子做的好糯米粽!”及至看到曾在这儿吃过的艾窝窝,更是欣喜,“以后再不曾吃过这样的好豆馅儿!”

旁边的人好奇,问这豆馅儿有什么特别的?

那原先的顾客竟是个爱穷根究底的考据癖:“某曾专门问过擅饮食之道的友朋,这豆馅儿称‘灵沙臛’,以细腻腴美、甜而不齁者为上,这小娘子做的倒也当得这几个字。”

这客人又科普,据说当年天宝时虢国夫人府灵沙臛做得最好。

虢国夫人府的美食是吃不到了,但现成的曲江边的艾窝窝倒是有,众人听了典故,自然要尝尝这饱含盛唐风流的点心。

一旦聊开了,便有人问沈韶光是不是在哪里开花糕铺子的。

沈韶光跟他们打小广告,介绍崇贤坊的沈记酒肆,又笑着抱歉:“平日也有花糕,却没这么多样数。倒是玛瑙肉、翡翠圆子之类鸡鸭鱼肉下酒下饭菜做得更多。”

又是玛瑙又是翡翠,单听名字已经够美了,买花糕的客人不但不失望,反而越发有了兴趣,信誓旦旦改日一定要去崇贤坊沈记酒肆尝尝这肉和圆子。

于三有些疑惑地看看沈韶光,沈韶光很无辜,他们真不是我请的托儿,这就是回头客的力量啊。

阿圆只在心里称赞,“看看,看看,我就说小娘子只说说嘴,便能引来无数的客人。”

卖过了客流量大的一波,买吃食的开始平缓下来,四个人有空儿歇歇手,聊聊天儿。

阿圆左右张望,“小娘子,那探花郎会从我们这里过吗?”

这个沈韶光就真的不知道了,“你去杏园那边逛逛,兴许就看见探花郎了呢,反正这会子也不很忙。”又对于三、阿昌道,“等阿圆回来,你们也换着去逛一逛,也算上巳节不白来曲江一趟。”

阿圆却摇头,“回回都是我们出去玩,剩下小娘子。这回你去!”

沈韶光笑起来,我早过了追星的年纪了,攒好长时间的零花钱买张偶像演唱会末等座位票这种事早年都干过了,现在很不用老夫聊发少年狂。

于三看阿昌:“你也跟着去。”

沈韶光挑眉。于三只管把馅料放在青团皮子里,包好,又压进模子,一个印着福字的青团糕就成型了。

阿昌笑嘻嘻地摘下围裙套袖,“我跟着小娘子。”

沈韶光被代表了,也领他们的好意,便也摘下围裙,笑道:“那我们出去逛了,一会回来换班。”

沈韶光带着阿昌往杏园方向走去,沿途人很多,想来都是等着看新科进士的。不知道这探花郎是什么时辰开始走马探花,沈韶光不愿傻等,便带着阿昌接着往前走,路上买了一大包的芝麻糖,又给阿昌买了很漂亮的糖画。

阿昌受宠若惊,便是真小孩子的时候也没人这样过,“还是小娘子吃吧。”

沈韶光爱吃甜的,却吃不了太甜的,“你吃吧。不好拿,不然也给阿圆带一个了。”

沈韶光接过那包子芝麻糖抱着,以让阿昌专心吃他的糖画。

抬头看看清凌凌的江水,江上游船,还有偶尔飞过的水鸟,沿岸的垂柳摇曳着,往远处看,一片氤氲的绿色,还真有点“柳如烟”的意思。沈韶光又扭过头看红妆仕女、风流郎君们,一个个翠眉粉面、春衫年少,真好。

在江边吹了吹风,拽了根嫩草茎子叼在嘴里,看阿昌把糖吃完了,便往回走。

经过杏园的时候听说,探花郎们刚过去不久了。

阿昌兴奋:“我们快走,兴许能赶上。”

沈韶光扔了草茎子,与阿昌往前赶,还果真追上了。

人缝里,沈韶光觑着眼看,那两个探花郎果真青春年少,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锦绣华服,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一副风流样貌;另一个面若敷粉,细巧眉眼,芝兰玉树一般。

哎呦,这届探花使颜值很高啊。沈韶光对比一下自己比较熟的那位往届的探花郎,那位气质有点高冷,冬天的翠柏枝似的,没这么亲民。

这时有不知谁家婢子想要近前,那剑眉星目的探花使想来认识,便让那婢子过去,婢子却是捧上一方绫帕。

那探花使展开帕子瞧了瞧,启唇一笑。这一笑的风流态让无数少女吸一口气,当下便有人似前朝流行的那般把手里的帕子、花枝子朝探花郎们扔去。

两位探花郎笑着骑马往前走。

“啧!啧!少年登科,曲江探花,又有平康名姬送来沾染眉印唇脂的香帕,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啊!”1

“四郎也勤奋一些,明年保不齐就是你了。”

沈韶光侧头看身边两位士子,原来那帕子是平康妓人送的,而且还有香艳的“艺术加工”,你们唐朝人真会玩!

见有漂亮小娘子看自己,那两个士子也风流一笑,对沈韶光颔首。

沈韶光干笑一下,挤出了人群。

因着探花使在前面,沈韶光懒得往前挤,便领着阿昌又瞎转悠了会子,买了点别的零嘴儿,等路通畅了,才走回自己的摊子去。

一回来就看到于三和阿圆忙得不可开交,沈韶光和阿昌赶紧加入进来。

饶是这么忙,阿圆也跟沈韶光报告消息,“小娘子,小娘子,刚才那探花使买了我们的花糕!还说什么‘糕比花娇’呢。”

旁边的客人们也纷纷笑道:“我们也尝尝这探花使都喜欢的花糕。”

沈韶光:“……”这是什么奇遇?原来乾隆爷烧鸡、慈禧小窝头都有可能是真的!

一边忙,沈韶光一边琢磨,回去就做个探花使花糕的大牌子。

因着探花郎的帮忙,今天的花糕卖得格外快,渐渐有的品种售罄,到下半晌,准备的那么多馅儿和皮料差不多都没有了,只还剩了几块雪花糕。

游人也少了,沈韶光赶着于三阿圆他们去逛一逛,自己守摊子,只等他们回来,便收摊儿回家。

那位曾经的探花郎便是这时候来的。

沈韶光发现这位总喜欢在夜阑珊花事了的时候出现,天生带着点寂寞似的。

这种时候出现,有个最大的问题——没吃的了!

沈韶光笑眯眯地打趣:“现任探花使买了糕去,致使从前的探花使无糕可买。”

林晏眉眼微弯,“那便还是茉莉茶饮吧。”

沈韶光给他倒上茶,把那几块糕也端过来,然后便去收拾案板。

收拾完了,回过身,便看见林少尹微低着头,正拿茶碗盖轻轻地刮茶末子,许是因为鼻子挺,侧颜格外好看,一身深绯色官服也穿得妥帖得很。

对比刚才那两位探花使,这位的好看是经过沉淀的,大约便似——沈韶光又想起自己后院挂的火腿来。

沈韶光这会子觉得林少尹可以算二年腿了,加好花雕蒸着吃,想来不错。

林晏侧头,恰与沈韶光目光对上。

沈韶光并无被抓住的尴尬,反而笑道:“林郎君当年杏园探花,也是这般热闹吗?有没有——”沈韶光轻咳一声住了嘴。问人家有没有名妓送帕子,未免太轻薄了。

林晏微笑一下:“年年都是这样的。”

“哦——”沈韶光点头。

“只是那时候没有这样的好花糕吃。”林晏微垂着眼,拈了一块雪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地嚼。

“……”沈韶光忍不住露出笑来,林少尹今日莫不是吃了蜜糖来的吧?怎么突然说话这样甜?

林晏的眼角微微翘起,似兰苞初绽。

作者有话要说:1其实是晚唐诗人韩偓的经历。《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宴上映春丛。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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