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比不让他娶老婆更艰难尴尬的问题。

裴文宣不说话了,他心里思索着,如何体面又优雅的说出自己要拖欠债务的问题。

女人瞧着他,笑容挂在脸上,眼里却带了几分看好戏般的嘲弄。

片刻后,裴文宣终于找到了些状态,他正要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焦急的大呼:“大公子!大公子!”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裴文宣看到跑来的是门房,稍稍一想,便知道是可能是赐婚圣旨到了。

那仆人喘着粗气,停在裴文宣面前,结巴道:“圣旨……大公子……门口……”

裴文宣不等他说完便笑起来,转过身就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要钱的女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问门房道:“什么圣旨啊?”

“外面来了宫里的人,”门房缓过气来了,解释出声,“要宣读圣旨,府里的老爷夫人公子都得过去,好像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听这话,所有人对视一眼,赶紧跑到前院,想亲眼瞧瞧发生了什么。

裴文宣到门口时,裴家人已经都到了。裴礼贤的大儿子裴文德见裴文宣走过来,嗤笑了一声,嘲讽道:“平日就知道大哥架子大,没想到宫里的大人来了,架子还这么大。”

“文德,”裴礼贤双手拢袖站在前方,缓慢睁开眼睛,训道,“闭嘴。”

裴文宣走到裴礼贤和裴礼文两人面前,恭敬行礼:“二叔,三叔。”

随后又转头看向他许久没见过的母亲温氏:“母亲。”

温氏朝他点了点头,神色里带了些疲惫,裴府众人都到了之后,裴礼贤上前去,同拿着圣旨的太监道:“公公,裴府上下均已在此处,您请。”

那太监笑着点了头,裴礼贤退下去,就听太监铿锵有力的喊了声:“跪——”

所有人集体跪下,太监宣读起旨意来,内容先将裴文宣夸赞了一番,听到这些个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所有人都悄悄看向裴文宣。

裴文宣神色平静,等到接下来,读到“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平乐公主”时,众人恍然大悟,躲在远处的奴仆纷纷睁大了眼,感觉有些懵了。

裴文宣从容接了旨意,那太监将他上下一打量,随后道:“平乐公主惯来最得陛下宠爱,裴大人好福气。”

“借公公吉言。”

裴文宣行了礼,举止端正谦和。

宣读完圣旨后,宫里人也就退了下去,送走宫里人,裴文宣举着圣旨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裴礼贤。

裴礼贤双手拢在袖间,神色平淡:“得了陛下赐婚,是你的福气,日后好好侍奉公主,勿失了裴家的礼数。”

裴文宣:“……”

本来想行礼,但是听这个话,他总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对劲,仿佛自己是新嫁娘一般……

裴礼贤说完这话,转头同众人道:“散了吧。”

裴礼贤在家中惯来说一不二,所有人得了这话,也不敢多留,纷纷散开,只有裴文德,走之前还忍不住要来膈应裴文宣几句:“大哥好福气啊,日后就能靠公主吃饭了。”

“是啊,”裴文宣掸了掸衣袖,神色平淡道,“二弟嫉妒?可惜了,”不等裴文德说话,裴文宣轻轻一笑,“以二弟的品貌,怕是没有尚公主的机会。这辈子除了靠爹,其他是靠不了了。”

“你!”

“文宣。”裴文德的火还没发出来,温氏就急急走了上来,她满脸焦急,看了裴文德一眼,裴文德见温氏来了,也不好再和裴文宣吵下去,毕竟还是长辈,只能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等裴文德下去,温氏拉了裴文宣的手,急道:“你随我来。”

说着,温氏就拖着他去了自个儿院里。

裴文宣知道温氏要说什么,心里颇为无奈,但还是跟着温氏进了她的院子,一进屋来,温氏遣退了下人,便朝他急道:“赐婚这事儿你提前知道吗?”

裴文宣从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心里清楚,就他前阵子又参加春宴又和李蓉一起查案,他和李蓉早早接触这件事早就瞒不住。

于是他坦然承认:“知道。”

“你知道,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会我一声?”

温氏听裴文宣出声,顿时厉喝出声来:“你心底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我只会了母亲,”裴文宣给自己倒了茶,平淡道,“您是能抗旨,还是能和陛下理论一下?”

温氏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后,她无力坐了下来,眼泪顿时滚了下来:“是娘不好,让你受了委屈。若你父亲还在,你必然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儿……尚公主这种事儿不好做,哪个公主是个脾气好的?”

裴文宣听着温氏哭诉,他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这事儿,我是愿意的。”

温氏有些不可思议抬头,裴文宣想了想,抬眼看向温氏,平和道:“娘,这姑娘,是我自个儿求来的。”

“你求来的?”

温氏满脸震惊:“你好好的,求个公主进来做什么?”

“公主不挺好吗?”裴文宣笑起来,“公主也是普通姑娘啊,她人很好的,您见了就知道了。”

“你是吃什么迷魂汤啊?”温氏说着,又哭起来,“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你打小就喜欢真真的,你脾气和你爹一样,哪儿是这么容易喜欢上其他人的?”

“娘,”裴文宣哭笑不得,“你日后可别胡说八道了。”

“你是我的儿,我的心头肉,”温氏哭得上气接不上下气,裴文宣忙去给她顺着背,听着她道,“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我拦不住你二叔去秦家胡说八道,也没想到秦家那个秦临听你二叔一顿说,竟然就直接说他妹子不能进裴家这种窝,直接就来退婚了。都是我害了你,如今还得你来安慰我……”

“娘,”裴文宣扛不住温氏这一顿哭,整儿人头都大了,但他知道自己母亲惯来是这脾气,只能好脾气诓劝道,“她真的很好,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为了娶她可费了老大劲儿,您以后千万别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您要是真为我着想,真想让我有一门好婚事,就求您以后别提秦真真,和公主好好相处,行不?”

温氏听着裴文宣这么一通安抚,她半信半疑抬头:“你不是唬我?”

“我能唬您吗?”裴文宣叹了口气,“我是当真喜欢她。”

“那秦真真呢?”

温氏一脸茫然。

裴文宣抬手扶额:“我那时候脑子不清醒,我就那么大点年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啊?”

“这……”温氏迟疑了片刻,竟是被说动了,缓声道,“这倒也是。”

裴文宣有些奇怪抬起头来:“您觉得我不喜欢秦真真?”

“你那就是孩子气,”温氏神色温和,“感情当是我同你父亲那样的,不见面会思念,见着面会心动,两人在一起,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你爹就算和我只是随便损上几句,我都觉得有意思得很。”

说着,温氏脸上带了几分怀念,裴文宣知道温氏又想他爹了,他沉默着,温氏也知自己不该再人前这么沉溺于怀念过去,她缓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在庐州那些年,你从来没因思念给真真递过信,见她都规规矩矩,人前什么样,见她什么样,这哪儿能叫喜欢啊?”

“照您这样说,”裴文宣笑起来,“我得找个自己喜欢损的,才是喜欢咯?”

“你会不会损她我不知道,”温氏也笑起来,“但是,你在她面前,一定是与人前不一样。在那个人面前,你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裴文宣愣了愣,片刻后,他忍不住道:“父亲也这样吗?”

“是呀,”温氏很喜欢说起裴礼之,听裴文宣主动提起来,她眼神温柔下来,“别看他在你面前严厉,他其实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你记得以前他总给你买玩具,买了都是给自己玩儿,我就说他,哪儿是给你买玩具啊?明明就是自己心痒。”

“是啊,”裴文宣陪着温氏说话,“我记得呢。”

裴文宣陪着温氏说起裴礼之,温氏身体不好,同他说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些疲惫,裴文宣见她累了,便侍奉她休息下来,而后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站在门口,童业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道:“公子,您想什么呢?”

“我想,”裴文宣叹了口气,“还好殿下不爱哭。”

童业有些茫然:“啊?”

裴文宣低头轻笑,提步离开。

方才和温氏说话时,他一直在想李蓉。

他上一世总说李蓉太过刚硬,每次因为政见不和吵起来时,他都会想一个姑娘怎么能强硬到这种程度。

然而方才看着温氏,他突然觉得,李蓉这样很好。

任何人都不能躲在别人身后一辈子,有一天他得站出来,面对狂风暴雨,面对这残忍的世间。

他的母亲并不是个坏人,她柔软、善良,他父亲保护了他母亲一辈子,让她像金丝雀一般,快乐度过前面大半生。

可所有的礼物都有代价,他父亲大概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得这么早。

他把这个人保护得有多好,等他走了之后,这个人相应的,就有多柔弱。

他父亲临死前准备了许多人保护着他们母子,但他时候年不过十七,以守孝为名强行将他支开去了庐州,留他母亲在裴府。

他母亲是个耳根子软、容易让步的人,总怕争执,总是让步,于是无论他父亲留了再多的东西,等他三年后回来,都被他母亲败了个干干净净。

年少时他曾羡慕他的父母,他们和普通的世家中的夫妻不一样,他们真的相爱,他们恩爱圆满,他们教会裴文宣,对一份感情的坚守和期盼。

他曾无数次幻想,如果自己有了妻子,他也要过上这样的生活,他也要学着他的父亲一样,倾其所有保护那个人,爱那个人。

可当他看到他母亲时,他突然觉得,太过疼爱一个女人,给予她全部,却不教会她飞翔,那与折断她的羽翼,又有何区别?

不过还好——

裴文宣想起李蓉,他心里有几分宽慰。

这个女人,你再怎么宠,她都能扶摇直上九万里,要担心的只有一不小心,她或许便会到你看不到的地方,让你仰望一生,再无法触及。

裴文宣刚刚意识到这个想法,立刻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不过是今生凑活着过日子,过些年他们两就要和离分开的,他就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夫妻之道。

但怪得很,他一想这些,又觉得有些高兴。

他步履轻快回了自己院子,就看见之前要钱的女仆有些忐忑站在他门口,他沉下脸来,盯着那女仆,犹豫了片刻后,他缓慢张口:“那辆马车……”

“慢慢来!”那女仆立刻道,“驸马……哦不是,大公子,”女仆哭丧着脸,“奴才是来道歉的,奴才狗眼不识泰山,以后还希望大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那马车您慢慢还,什么时候还都行!”

裴文宣被这个女仆逗笑了,他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叫狐假虎威。

他无意和这些小鬼纠缠,挥了挥手道:“无事,下去吧。”

女仆赶忙跑开,裴文宣回了院子里,他夜里想了想之前暗网的关键人物,第二日便去了公主府,取了钱,找了人,一切井然有序开始建立起来。

等晚上他回府时,才到门口,就看见公主府詹事站在门口,裴文宣愣了愣,赶紧下了马车招呼对方:“卢大人,您怎的在这里?”

“公主有信给你,”卢敏之将一封信交给裴文宣,“下官顺路,就过来送个信。”

“您有心了。”

裴文宣接过信,和卢敏之寒暄了片刻,卢敏之告辞离开之后,裴文宣拿着信,犹豫了片刻没拆,回了屋中,将信放在了床头。

等到了晚上,他处理完所有公务,躺在床上拆开信,就看见李蓉的字迹。

李蓉言简意赅说了三件事,第一是给了他两张嫁衣的图纸,让他帮她参考。

第二是问他暗网建设的进度情况。

第三是给了他一张银票,说让他甩在那女奴脸上。

裴文宣躺在床上,看着李蓉的信,就想起李蓉挑眉说话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认真看了两个嫁衣图纸,勾选了其中一套,而后便将书信放在一边,自己躺好睡下。

当天晚上他做了梦,他梦见李蓉穿着他选那套嫁衣在他面前旋身问他:“裴文宣,你觉得好不好看?”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忍不住想笑。

笑着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他静静躺了一会儿。

他才发现,这是他记忆中,漫长得早已无法计数的时间里,头一次,笑着从梦里睡醒。

少年以后,再无美梦。

再回少年,才得佳人入梦。

作者有话要说:我突然发现,原来裴文宣手握的是女主宅斗剧本……

一个被谋夺家产备受欺凌的嫡女,拥有着一个没脑子总是和她斗嘴的堂妹,有朝一日被高富帅看上,一道赐婚圣旨震惊他全家……

oh,多么大的金手指!

oh,高富帅的女主真是令人羡慕。

【小剧场】

(结婚前)

李蓉:“你每天做些什么白日梦能从梦里笑醒?”

裴文宣:“我梦见你嫁给我了。”

李蓉:“哦,这还真不是白日梦。”

(结婚后)

李蓉:“你每天做些什么噩梦能从梦里哭醒?”

裴文宣:“我梦见你嫁给我了。”

李蓉:“呵,男人。不过有一点——”

裴文宣:“什么?”

李蓉:“看见你不快乐,我就知道,我一定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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