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听到这话,下意识转头看了裴文宣一眼,裴文宣似乎是愣了一下,李蓉又看了大夫,低声道:“一时半会儿急不了,是说暂时不会有孕,还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孕?”

大夫顿了顿,似乎是在迟疑着,说个折中的话,李蓉见他犹豫,径直道:“但说无妨。”

“夫人这身体,阴寒太重,看脉象,夫人过去也应该是有过调理。但夫人思虑太多,仅凭医药,怕是难有成效。若能戒忧思,少心结,好生调养一阵,才可无大碍。只是知易行难,若夫人这样容做到,怕老朽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李蓉听得这话,点了点头,裴文宣皱起眉头,只道:“可会影响其他?”

“阴阳不衡,”大夫点头道,“不仅是孩子,也会影响寿元。”

裴文宣得了这话,握着李蓉的手,平和道:“那你开方子吧。”

大夫应了声,便起身出去开方子。

李蓉回头看向裴文宣,假作调笑道:“看来裴大人想要孩子的愿望,怕是难了。”

裴文宣听到她的话,摇了摇头,只道:“孩子是小事,你先调养身子。”

上一世他们在一起一年,都没有孩子,他本也是想去找大夫给她看看妇人之事,但毕竟年轻,便不太好意思。如今想来,还是他疏忽了许多。

今日请的大夫,是华京中调理妇人身子最有名望的大夫,他既然这么说了,当是没有意外的。

但裴文宣还是让人将大夫的药方拿出去,让几个大夫会诊之后,终于才把方子定下来。

等到夜里,李蓉同他睡在一起,他似是半夜都不曾睡,李蓉迷迷糊糊睁了眼,不由得问他:“你怎么还不睡?”

“没什么,”裴文宣笑了笑,他抬手拉了被子,将李蓉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就露出一个头来,他低头看着她,有些苦涩道,“你上一世看过这些吗?”

李蓉一听便知他是在问孩子的事,李蓉靠在他胸口:“自然是看过的,一年多都没动静,宫里那个女人会不急?早就暗暗找了大夫看过了。”

“怎么不同我说呢?”

裴文宣抱着她,有那么几分难过,李蓉轻笑了一声:“我不好怀孩子,怎么会同丈夫说?当然要好好瞒着,自己调理,以免你起了其他心思。”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裴文宣苦笑,李蓉抱着他,闭上眼睛,回得理直气壮,“认识你一年多都没有,哪来这么信任?”

裴文宣听着,一时也不知是该觉得生气还是庆幸。

和她在一起如昙花一般的那一年,是他心中再美好不过的时光,可其实那段时光,李蓉却始终是对他保持着戒备和提防。

倒也不应当怪李蓉,他其实也是如此。

爱情会让人在短暂的时间里快速生死相许。

可是唯有时光和磨难,才能让人缓慢交心。

“以后凡事要同我说。”

“知道了。”

李蓉嫌他烦,她犹豫了一会儿后,又小声道:“我怕我一辈子都怀不了孩子。”

“那也无妨,”裴文宣轻声道,“我期待的,也只是你的孩子。”

“那你还让我喝药。”李蓉嘟囔,“口是心非,骗人。”

“我是担心你身子,”裴文宣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李蓉哼了一声,也不同他多说,裴文宣犹豫了一会儿,缓慢道:“你在我这儿,刚好也没什么事,就好好养着吧。”

“你别担心其他,万事有我。”

李蓉不说话,裴文宣想了想,最终还是道:“你看,无论前世今生,我一辈子,都是向着你的。不管怎么吵怎么闹,我都护着你,是不是?”

李蓉闭着眼睛,她听着裴文宣的话,好久后,她轻声道:“知道了。”

得了裴文宣的话,刚好又有这么个机会,李蓉便当真开始好好调养。

李蓉在家喝茶逗鸟看闲书时,柔妃这边就风风火火干了起来。

柔妃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先用陈厚照失踪的事儿把李蓉的府邸围了,将她禁足,而后便开始下令满华京到处抓人。

这中间首当其冲的,便是上官家,她让人直接上了上官家大门要去抓人,结果才到门口就被人轰了出来。

柔妃气得差点哭出来,赶紧就拿着自己要抓的人的名单进了宫,找李明哭诉了好久。

李明一面批着折子,一面平淡道:“抓不到人,就想办法,朕把督查司给你,是让你给朕添乱的吗?我是督查司司主,还是你?”

“可上官家也太欺负人了,臣妾当真没了法子。”

“没法子不会想吗?”李明有些烦躁,“去上官家抓个人都没办法,以前平乐还把谢兰清送进牢房里去,她同我说过一声吗?”

“那她是上官家的公主,”柔妃强调,“妾身寒门出身,除了陛下的恩宠,妾身什么都没有。若陛下不帮帮妾身,妾身怎么办啊?”

李明听到这话,顿了顿写字得动作,他抬头看了一眼名单,想了想后,终于道:“裴文宣如今管着科举的事儿,你这边没把考生名单确认下来,科举也开不了,他是个能做事儿的,我等会儿把他叫到你那边,帮着你就是了。”

柔妃听了李明的话,一时有些忐忑,裴文宣多少和李蓉有些关系,哪怕如今和离了,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李明见她不说话,不由得道:“你还介意什么?”

柔妃勉强笑了笑:“裴大人毕竟年轻,陛下不如换一个沉稳一些的大人来帮着臣妾?”

“你以为朝里的老狐狸,谁会帮你做这些?”

李明神色嘲讽笑开:“也就是想往上爬的这些寒族子弟会给你卖命,裴文宣是个有野心的,你把事儿交给他,他能办妥,这事儿你要办得漂亮,但也别冲在前面。”李明说着,意有所指,“你是诚儿母亲,凡事让裴文宣上前就是了。”

柔妃得了这话,认真想了想。

她不是傻子。

李明把督查司交给她,从来不是为了给什么百姓公正,皇帝关注不了这么多个人的命运,他要的是他心中的“大局”。

督查司,是李明给她的权力来源,是为了让她做个样子,树立自己在寒门心中的威望,也是为了让她用督查司当做依仗,拥有自己的党羽。

只有与她交好得到实际的好处,朝中的人才会真正把她这个寒门贵妃放在心上。

现下与世家交好,利用世家之间的内斗打垮上官家扶了肃王上位,又在科举制输送人才之后,利用寒门平衡剩下的世家。

李明为她所计,不可谓不深远。

所以这中间便有个度的问题,这一次科举的改制,她不能做得太过,真的把世家得罪得彻底。又不能隔靴挠痒,让朝堂一点血都不出,这样寒了那些寒门士子的心,也在朝堂立不起威信。

柔妃心里琢磨了一下李明的话,便应了下来。

等到下午,裴文宣本来打算到了点赶紧回家,结果才在收拾东西,李明便派人过来,让他去督查司协助柔妃查案,听从柔妃差遣。

裴文宣得了旨意,面上没有半点不满的情绪,笑着接了旨意,等人走了,立刻垮下脸来。

童业在一旁看着裴文宣变脸,小心翼翼道:“公子,您好像不开心啊。”

裴文宣冷着脸,过了许久后,他才道:“烦死了。”

说着,他走出去,一面走一面小声吩咐:“回去和夫人说一声,今晚我晚点回去。”

“啊?”童业愣了愣,慢慢道,“可是,殿下今天不是说了让您早些回去吃饭吗?”

裴文宣动作顿住,许久后,他还是道:“你……你让人回去实话实说,说我被柔妃绊住了,得去一趟,我尽快回来,让她好好吃饭。”

童业点了点头,裴文宣自己上了马车,冷着脸坐在马车上,往督查司走去。

李蓉在家里闲着无事,亲自去小厨房指挥着屋里的人做饭,等裴文宣回来。

结果人没等到,就先等来了他不回来的消息,李蓉本来在厨房里指挥得兴致勃勃,瞬间就没了兴趣,甚至还有几分生气。

她自己一个人回了小饭厅吃饭,正吃着没几口,就看见管家从外面急急跑了进来,有些激动道:“夫人,您先找个地方躲躲。”

李蓉茫然看着管家,重复了一声:“躲躲?”

“老夫人过来了,说一定要见大公子。”

管家刚说完,李蓉立刻知道是温氏来了,赶紧起身来,指挥着人收拾碗筷,就想回卧室。

但才走到门口,就听温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蓉见出去已是来不及,便干脆折身回来,躲在了屏风后面的帘子里。

她刚刚躲好,就听见温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别糊弄我,钱姑姑前几日都看到了,说文宣叫了何御医入府。何御医是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吗?”

温氏说着,就跨门走了进来,气势汹汹道:“他是不是藏女人了?”

“夫人,”管家知道李蓉在屏风后面,急得满头冒汗,“大公子不是这种人。”

“他也不能当这种人!”温氏掷地有声,“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他就好生把人娶了,藏在家里算怎么回事?要是不正经的姑娘……”

温氏说着,语调里带了哭腔,干脆往边上一坐,哭着道:“他爹这么好,怎么会有他这么个玩意儿!”

李蓉在屏风后面听着,扇着小扇无声翻了个白眼。

“殿下这么好的媳妇儿,”温氏说着,李蓉赶紧把白眼收了回来,她突然觉得温氏说话也受用起来,温氏一面埋怨一面啜泣,“对他哪点不好?就算凶一点、闹一点,可女人不都是这样吗?殿下愿意体谅他,懂他,那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还要闹着和人家和离……简直是丧心病狂!”

“夫人,这话不能这么说。”管家赔着笑,“要不这样,您等大公子回来说,好不好?”

“我不管,”温氏擦了眼泪,坐直了身子,“你让那女人出来,我同她说清楚,我儿子心里是有殿下的,如今不过就是小两口闹一闹,她不要痴心妄想坏人姻缘。”

“夫人,真的没什么女人。”

“我不信。”温氏坐在厅里,“要是没有,我就坐在这里等文宣,等到回来!”

李蓉听得这话,脚下一酸。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从现在等到裴文宣回来……

有点站不动啊。

“给我端杯茶来,”温氏稳了稳情绪,“我就等在这里,要么教训文宣,要么教训那小浪蹄子,只要殿下没死,谁都别想进我裴家的门!”

小浪蹄子李蓉听着温氏的话,内心有一种微妙的体验,缓缓升腾起来。

裴文宣对家中之事毫无所知,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后,听着马车到了督查司,他抬手开始揉脸,感觉把脸揉得软和了一些后,他便又恢复平日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上官雅早听闻裴文宣过来,便在门口等着,裴文宣下了马车,上官雅迎了上来,笑着道:“在下奉肃王殿下之命在此恭候裴大人。”

裴文宣笑了笑,恭敬道:“劳驾。”

上官雅抬手往里做出“请”的姿势,迎着裴文宣进了督查司,上官雅一面陪着他往里走,一面低声道:“今天提审的十几个士子,都牵扯着上官家一派的人,你注意些。”

裴文宣点点头,没有多说,提步进了屋中。

他一进屋里,就看柔妃带着李诚坐在高位上,华乐坐在一边,旁边站着他们在宫中惯用的侍卫,往下才是督查司的人。

如今李明缺钱,暂且没办法帮她们增加人手,只要不出大事,柔妃便只能用着李蓉之前的人,这也就是上官雅还在的原因。

裴文宣先同柔妃行了礼,柔妃抬手让他起来,笑着道:“裴大人接到圣旨了吧?”

“是,”裴文宣恭敬道,“为娘娘做事,是微臣的福气。”

“劳烦大人了,”柔妃似是不好意思,叹了口气道,“我一个女人家,许多事也做不好,日后还望大人多多帮忙,不要见怪。”

“娘娘客气,”裴文宣意有所指看了柔妃一眼,“微臣也是寒门出身,自当多帮帮娘娘,还请娘娘放心。”

裴文宣的话,柔妃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也不全然推拒,她点了点头,只道:“那先带人上来吧。”

裴文宣不说话,从旁边端了茶,看着十几个士子被带了进来。

这些士子一一跪下,柔妃轻声道:“诸位就将你们是如何发现自己被顶替说一遍吧。”

柔妃说完后,指了最边上的人:“就你吧。”

最边上的士子应声上前,跪下来道:“草民乃幽州士子张文志,去年参加的县试。平日里,草民在家乡以读书闻名,打小便是书院里书院里的好学生,此次参与县试之后,草民未能中举,反而是县令公子赵平中举。这赵平为草民同学,惯来不学无术,草民深感奇怪,后来公告亭中张贴了中举之人的文章,草民辨认得出,此文章字迹,绝非赵平所写。草民心中不忿,又在当时听闻其他地方有顶替之事,便在夜里去了公告亭,仔细看了文章,发现文章名字之处,纸页稍薄,笔墨晕染,明显是有人将名字刮过修补而来。于是草民联系了各地好友帮着草民查看各地公告栏上中举文章,终于在隔壁县的公告栏上,找到了草民的文章。因而才知,草民是被人顶替了参加春闱的名额。”

按着大夏科举的规矩,为保证地方不会出现徇私舞弊之事,各地方考试从主考、监考都会由华京派人去管理,考完之后,考生的试卷统一收入华京,由吏部封名批改,而后直接将结果传回当地,并且会在公告栏中张贴中举之人的文章,一来为了展现科举士子的才华,让众人赏阅;二来也是为了避免这种顶替之事。

但能够入仕,对于地方世族而言,是太大的诱惑,于是哪怕大夏几番明令禁止,却也阻止不了他们将钱络绎不绝送入华京。

科举早是上下世族之间一场盛大的交易场,几乎算的上明码标价的卖官。

裴文宣听着这些士子一个一个说着自己是如何发现替考之时,也毫不惊奇。

只是听了一会儿,他便发现了问题。

第一,这些人都来自幽州,这是上官家的属地。

第二,这些人发现的方式,几乎都是从公告栏上所张贴的文章有问题发现的问题。

试卷在进入华京之前,谁都不知道中举之人是谁,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在这时候动手。

会在试卷上更改名字,把名额顶替下来,不过是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就是在阅卷之后,打开名字,根据地区分类的时候;第二个环节,则是将试卷运送回地方的时候。

而管理这两个环节的人,常常就是管理那个属地的大族。

裴文宣差不多猜到了柔妃的用意,他听了柔妃的话,静默着喝着茶,等所有人说完后,柔妃看向裴文宣,笑意盈盈道:“裴大人,你也听明白了吧?”

“微臣明白。”裴文宣放下茶杯,做专注模样,柔妃看着他,试探着道,“那裴大人觉得,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呢?”

“当然是查。”裴文宣立刻说出了答案,斩钉截铁道,“你看这些士子,甲的试卷,会出现在乙地的公告栏,足以证明这背后替换他们卷子的人,至少能管理整个幽州试卷的发放。我们顺着查过去,看是哪些人经手过这些试卷,谁在管这些事。”

这样一查,摆明是要查到上官家的。

上官家盘根错节,又是幽州属地送钱的事,哪里会没有人在做?

可裴文宣却这样坚定表示要帮她查,柔妃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时分不清裴文宣是挖了坑在等着给她跳,还是她一直误会了他。

裴文宣见柔妃久不答话,他神色一派清明,不由得提醒了柔妃一声:“娘娘?”

柔妃缓过神来,忙道:“哦,你说得对,只是,这后面牵扯官员甚多,这京中都是世家大族,想要搞清楚这件事,怕是不容易啊。”

“娘娘之忧心,微臣理解。陛下派微臣来这里,也是为了解娘娘所难,”裴文宣笑了笑,温和道,“娘娘若信得过微臣,不如将事情都交给微臣,微臣保证,给娘娘办得,漂漂亮亮。”

柔妃听到裴文宣承诺,便笑起来。

她心中清楚,这后面牵扯着的,便是上官氏的官员。

裴文宣要替她去抓人,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那本宫先谢过裴大人,劳大人费心了。”

“是分内之事。”裴文宣点点头,“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两人寒暄之后,便将去抓人的事情给裴文宣定了下来,裴文宣见事情已经了解,便起身告辞。柔妃带着李诚亲自送着裴文宣出去,一面走一面同裴文宣闲聊着道:“裴大人与平乐和离之后,家里应该也没个人吧?还这么早回去,不觉得灯冷影单吗?”

“家中还有老母。”

裴文宣笑了笑,温和道:“当早些回家侍奉母亲。”

柔妃听到这话,面露赞赏之色:“裴大人真是孝子。其实,本宫有一件事,一直不解。”

“娘娘请说。”

“本宫之前观裴大人和平乐,也算恩爱非常,对本宫……”柔妃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但双方却都明白她的意思,柔妃转过头,接着道,“如今裴大人来辅佐本宫,似乎又完全心无芥蒂,不知,裴大人对平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

“微臣永远追随陛下。”裴文宣答得认真,“这个答案,娘娘可明白?”

柔妃皱了皱眉,说话间,便到了门口,裴文宣同柔妃道别,便上了马车。

等马车开始走远后,华乐站在柔妃身后,有些不解道:“娘,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华乐在私下里,一向以“娘”称呼着柔妃,柔妃听到女儿的询问,她笑了笑:“他的意思就是,他对平乐好,是因为你父皇赐婚,你父皇不同意他和平乐在一起,他就同平乐和离。他始终忠于你父皇。”

说着,柔妃眼中带了几分遮掩不住的骄傲:“这是他在对我们表忠呢。”

“那……”华乐迟疑着道,“他说的话可信吗?”

说着,华乐有些生气:“他前些时日还说要我去和亲!”

“这种人,”柔妃嗤笑出声,“别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我就看看,他要怎么把上官氏的人给我带回来。”

“娘亲说的是。”

母女俩商量着裴文宣的事儿时,裴文宣一上马车,就看见童业躲在马车里,哭丧着一张脸。

“公子,不好了。”

“何事?”裴文宣皱起眉头。

“老夫人打上门来,”童业悲痛出声,“把殿下逼在墙角躲着,躲了快一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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