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放寒假了,很快就收拾了行李奔赴青岛。我劝不住,只好看着她走。

那段时间,登山猴断断续续将他包装我的计划呈现出来:你先去做个头发吧,打薄一点,显得时尚:“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时尚喽?”

“现在很土!”

“去死吧!”

第二天,“去死”的人又跟我说“那天你一定要穿裙子配长靴!”

“你想冻死我啊?”

“放心,我帮你借辆车,你把暖气开得足足得!”

随后,他给了我一个电话,一个地址,“你去找我姐,她要去云南玩一个月,我让她把车给你开。”

“我不好意思去!”

“没关系,我姐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很好相处,我跟她说过了,你星期五去开车。”

在登山猴的计划中,我从一个普通职员,迅速升级为时尚、优雅而且阔气的高级金领。

“我说,一个没有后台和背景,到南京才一年的我,根本不可能成为那个级别的。”

“怎么不可能,说不定你中体育彩票呢!让他猜去呗。越猜不透就越受刺激!”猴子真是相当相当的八卦。

拨了个电话给阿文,把登山猴的计划说给她听,她先评论:“一个无聊的富家子弟。”然后又说:“嘿,你别说,这事有点意思。”在两个狗头军师的指挥下,我回了一封邮件给田飞:“我在南京恭候大驾。”

邮件发过去还没有一个钟头,我正和同事边聊天边吃午餐,手机就叮咚响了,田飞的短信:我下周六来宁,等我。

看到这个“等”字,我的笑容有些僵,同事起哄:“哪个男人发的短信啊?瞧你脸都红了!”

轻轻吐了口一气,我依旧笑道:“别人的男人!”

星期五上午,我请了半天假,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猴子姐姐所住的小区——**家园。这是南京比较早的一个高档楼盘。

在小区门口,我报了房间号,保安帮我按姐姐家的门铃——居然没人应答!我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她应该在家的,我们约好的。我去敲敲门好吗?”我跟保安商量。

保安小弟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道:“我陪您上去吧。”

站在801的房间前,我敲门,没动静,再敲敲——还是没反应。

我急了,拨通了猴子的电话:“你姐姐不在家啊!手机也关机了。”

猴子问:“南京现在几点?”

我看看表说:“全中国都是八点半!”

“砸门!”猴子火急火燎说:“她在睡觉!”

“哦,你别挂噢,我再敲敲看!”刚用力拍了几下门,保安就赶紧阻止:“小姐,请小声点,不要影响其他业主!”我对着电话说:“你听见啦?人家保安不让敲!”

“把电话给保安,我跟他说!”猴子气急败坏的说。

我把手机递给保安小弟,没说几句,就看见他的神色凝重起来,一下把手机丢给我,然后转过身大力地拍门。好一会,门内终于有应声了:“谁啊?等一下噢!”

我松了口气,谢过保安,对猴子说:“你姐在家。”

猴子说:“嗨,我就知道她在就!”

“你跟保安说什么的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问“嘿嘿,我跟他说,我姐刚失恋了,怕她在家想不开!”猴子相当得意。

“你缺德吧你!”我哑然失笑“挂了啊。”

“是蓝吧?”门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是我,打扰了。”我赶紧说。

门开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女-子站在门边,在黑色吊带裙外面胡乱罩了一件浴袍。这是个挺漂亮的女-人,有点像《好想好想谈恋爱》里面的毛纳,就是看起来有点憔悴。

“对不起了,睡得太死了!现在几点啦?”她打了个哈欠。

呵呵,这姐弟俩问我相同的问题。“八点三十五!”我看看表。

“啊!糟了糟了糟了!”她惊呼“我十点的飞机,还要提前半个小时签票!”

真的糟了。我坐在沙发上,看她呼啦一下跑进浴室,半分钟后又蹭地窜到客厅,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杯水后,又一头载入了浴室。

屋子里暖气开得太足,我坐了一会就浑身冒汗,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房间,繁花窗帘、欧式家具,基本上是田园风格。就是——太乱了!

面前的茶几上乱七八糟堆满了杂志、报纸、抱枕、纸巾盒;不远处的地上放了一袋没吃完的乐式薯片,各式各样的碟片就一股脑的堆在电视机旁边,巨大的铁艺床-上团了一条没有罩被罩的羊毛被以及衣服杂志话梅若干……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不一会,这位姐姐头发--湿--漉漉的冲出来了,也不把我当外面,脱个精光开始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妥当后,从床下扒拉出一个小旅行袋,开始往里面塞-东西。

十点的飞机,八点五十才开始收拾行李的人,我生平是第一次见到,心里不禁暗暗惊叹。

“好了,走吧走吧!”她扯下挂衣架上的大衣。

砰!门刚关上。

“糟糕!”她又说:“我手机没带。”

又开门,着急忙慌的从沙发深处扒出手机。

下了电梯,猴子的姐姐带着我一溜小跑来到地下停车场。

东绕西绕,她在一辆橘红色沾满泥点的跑车前站定。

我定神一看,天呐,居然是一辆奥迪TT!

“快快快,来不及了!”她钻进驾驶室。

一路上,这位姐姐把车开得像F1方程式赛车,前面红灯,她也不减速,非要快到停车线了,才一记猛刹车。我坐得人仰马翻,见我一直攥着安全带,她笑道:“你别怕,我技术超好!”

她一边左扭又扭的超车,一边跟我聊天:“马耀国让我帮你借辆保时捷!我那有那本事啊?”

马耀国?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猴子的尊姓大名。

“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其实……这车太好了,我不敢开。”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我的驾照在两个星期前才刚刚拿到。

“没关系,随便开!该保的,能保的保险我都保了。”姐姐果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你是马耀国的女朋友?有空到家里吃饭?”

“哦,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朋友。”我脸都红了。

“这小子真没用!”她兀自笑了起来,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抹了点唇彩。

拐上了机场高速,“哎呀!”姐姐又惊呼:“我机票带没带啊?”探出身-子从车后座摸到挎包,丢给我,“你帮我找找!”我揭开包,里面也是一团乱麻,睫毛膏、钱包、照相机、护照,什么都有,翻了半天,确定机票在钱包里放着,她才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也暗暗舒了口气:“这个大姐可真够一惊一诈的!”

车刚停稳,这位大姐拿了包就往里面冲,边跑边说:“行驶证在抽屉里啊,有事打电话给……”后面的话随着她冲进机场,咱也没听清楚。

我坐进驾驶室,试着调了个头,然后往回开。说老实话,我只在综合路训的时候上过路,开得是辆遇到一个小坑都要抖半天了破普桑,旁边还坐着随时准备踩副刹的教练。

我死死握着方向盘,感觉都要抓出-水来了,脚下油门也控制不好,稍微用点力,车就蹭得窜出好远,发出好听的轰鸣声。

好不容易,才控制了节奏,我以最低限速60码的速度行驶在机场高速上,一辆又一辆车刷刷得从超车道超过去。

开了一会,自我感觉还行,心里正得意呢,车里响起了铃声。我手忙脚乱摸了半天仪表盘,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后来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车载电话,于是按了个三角箭:“是蓝吧?”

“是我!”

“我是马耀国他姐!我赶上了,是最后一个签票的。”感觉她还是有点气喘吁吁。“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了,加油卡在遮阳板的夹层里,有……恩……具体多少钱我也不记得了,反正肯定是够你用了。我马上安检了,拜拜!”一通电话,我就说了两个字“是我”。

回到市区我就傻了,我不认识路了。这么多纵横交错的路,每条路上都有很多车,还有行人闯红灯,我又要看路,又要抬头看路牌,车不由自主就在路上画起了S。过十字路口时,不仅压了线,还将方向灯打错了。

刚过了路口,就被交警同志拦了下来:“请出示驾照!”

我乖乖的摸出驾照给他看。

“你这个月刚拿得照?”交警仿佛不相信似的看着我。

“是的是的,我是外地人,不认识路。真不好意思。”我想蒙混过关。

“你驾照不是南京的吗?”交警叔叔黑着脸看我。

“我……我……!”我又结巴了,“我是借得朋友的车,第一次……第一次,上路,心里太紧张了。”

“算了,走吧!”交警奇迹般的挥手放行。

我回到驾驶室,再踩油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都有点发抖,“真没出息!”我心里骂自己。

艰难的将车开到公司楼下,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舍不得从车里下来,坐在车里给阿文拨了个电话:“女-人,你猜我在干吗?”

“干吗,luo奔啊?这么兴奋!”

“我刚把猴子姐姐的奥迪TT给开回来了。”我一边享受大厦门卫哥哥艳羡的目光,一边洋洋得意地说。

“哇!”阿文怪叫:“那你一定要来接我下班,我们去海皮(happy)!”

“到哪到哪?商量商量!”我也劲头十足。

“哪人多、帅小伙多,咱就上哪!”阿文说。

两个人聊得激动的要死,直到阿文说了句“真要把田飞给妒忌死了!”我才醒悟把这车弄过来的真正用途。

一时间,有点恍惚。

打完电话,故作优雅的下了车,故做潇洒的锁了车门——感觉真爽啊!和阿文约好,晚上下班后去接她,一起去吃饭,然后去唱歌。

下午上班,坐在电脑前,恶补这款车的知识,弄清了几个之前尚未弄清的按纽的意思。离下班还有三四个钟头,想着有辆靓车停在楼下,我真是坐如针毡呐。

实在熬不住了,心生一计。

我拎起电话,瞎拨了几个号码,“张总您好,我是天蓝,下午有空吗?我想来拜访您?”胡乱说了一通,一溜小跑去经理室:“林经理,我下午要去汉周公司张总那,跟您打个招呼!”

领导批准后,我赶紧收拾收拾走人了。

先去洗车!

霍!除了外面脏,洗车师傅硬是从车里拖出七八个易拉罐,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垃圾,例如牙刷!

洗完了,师傅指着车-屁-股跟我说:“小姐,你这擦了一块漆。”我凑上去看看了,的确后灯附近的确有一小片轻微的擦痕。

我想啊,借人家车,咱也做点好事呗,帮人家把漆补补吧。打114查到了奥迪的4S店,一边问路一边开,好不容易到了那里。

一个穿西装的小伙子老远见了我,啊,不,是见了车,就飞奔过来。帮我拉开车门,迅速的用塑料膜将车座位套了起来,然后由专人驾车进了修理间,我则被引入了舒服的休息室。

过了一会,那个小伙子又找到我,“修理工检查过了”,他彬彬有礼地吐出一个巨大的数目:“1500元!”

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么点小伤要这么贵啊!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时候能好?”小伙子说:“明天下午!”

我做惊讶状:“啊?这么慢?我明天上午还有事,那改日来修吧!”

不知道这个小伙子有没有读懂我的内心世界,他微笑着说:“可以。我把车开出来,需要洗车吗?”

“不要了不要了,我一个钟头前刚洗过!”我特别强调了“刚洗过”,心里想:还不知道在这里洗个车要多少钱呢!小伙子诧异得望了我一眼,他依旧微笑着说:“我去开车,您稍等片刻!”

后来从阿文处得知,这里洗车是免费的 ,没有人在修车之前专程先去洗车!顿时,我理解了小伙子诧异眼光的含义。

顺利接到阿文,又去南师大接阿文念大四的表妹。

在随园门口,阿文用胳膊捅我,“你看你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居然看见博士柴正拥着一个带着眼镜的mm从里面走出来。

阿文按按喇叭又闪闪灯,我们两个大脑袋从一左一右从两个车窗伸出去:“柴博士!”

看了半天,博士才认出是我,拽着眼镜mm上前跟我打招呼:“hi正巧,这是我师妹!”眼镜mm的脸挂了下来,双手也不自然的绞在一起。

“你好啊,我们在等蓝的情人!”阿文不怀好意地说。

“哦,那我们先走了。”博士先行,眼镜mm居后,眼看两人距离越拉越大,只见博士突然停下来,转身,阔步走向眼镜mm,再次拥住她。看着两人走远,我和阿文对视一眼,爆笑,我说:“阿文,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男人!”阿文的表妹是个一米七的大个,我们把副驾驶座掀开,好不容易才把她塞-到后座上。一路上,她不断嚎叫:“到没到?到没到?坐得难受死了!”

阿文说:“说不准你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坐跑车!好好享受吧!”

“切,谁稀罕!还没有大巴舒服呢!”表妹真是童言无忌。

吃完必胜客,再跑去百家乐唱歌,不知道是我们心理作用还是保安对每辆车都这么客气,总之我们车一停,立即有帅哥帮我开门,态度那叫一个好。

我们趾高气扬的走进大厅,阿文悄悄凑到我耳边说:“开好车就是爽吧,我打车来的时候就没见他们笑过!”“呸,你纯粹是穷人心态!”

三个充阔的女-人在迷你包间把所有会唱的歌都唱了一遍,唱得口干舌燥、昏昏欲睡才打道回府。把她俩送回家,我一个开车走在夜晚空旷的马路上,想到明天的见面,心里难免有点忐忑,将车停在路边,给猴子拨电话。

“我刚刚带阿文她们去吃饭然后去唱歌,才结束。”我说。

“腐朽!你应该带她们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猴子有点无厘头。

“你姐姐真有意思。”

“是吧,你也觉得吧,所以一直嫁不掉!”猴子幸灾乐祸,“对了,我姐让我把加油卡密码告诉你,是6个8。还有,车-屁-股后面有一块漆掉了,她说如果你嫌难看她就叫人去帮你补。”“不用不用,正符合我新车的特征。”我心里好感动,心里默默祝福,这姐弟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明天,反正我挺紧张的。”我说了正题。

“紧张什么,该紧张的是他。”猴子说得轻松。

“我怕自己会旧情复燃!”我实话实说。

“那就把他抢回来!”

“算了,跟你说不出所以然!国际长途呢!”我打算挂了。

“蓝,我跟你说。如果不见一面,你永远都会想着他,走不出来。”

“如果见了,我更走不出来呢?”我真的担心。

“你这么不相信自己吗?”猴子反问道。

“你这么不相信自己吗?”猴子的话让我思索很多,我是不是仍然爱着田飞,还是眷念那种初恋的感觉,真的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我真的该见见他,不是为了摆阔解气,更为了解开自己的心魔。

回到家,发现手机有一个未读短信,打开一看,是博士发来得:“你居然背叛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干脆关机睡觉。

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意,便披衣来到阳台。路灯下有个氤氲冒着热气的馄饨摊,没有客人,卖馄饨的中年女-人有些落寞的将手放在炉灶上方取暖,她的丈走过来,将妻子的手捧起,捂在自己的脸上……

我看着,觉得眼眶已经--湿--润。在田飞向我憧憬与承诺的幸福中,没有一件不与豪华房子、漂亮车子、昂贵衣服有关。他也许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寒冬的深夜,夫妻俩一起守望着路灯下的馄饨摊,彼此温暖,也是一种幸福。

田飞离开我,究竟是他爱上了她?还是她能让他离物质幸福更近些?我始终没有弄明白。

我在想,明天见到他,我会哭吗?

第二天醒来已经临近中午,我打开手机,叮叮咚咚来了一串短信息,博士就发来三个:“蓝,你生我气了吗?那个女孩真的是我师妹,为了气你我才故意-搂-着她的,阿文不像话,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开那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下次见面,我要好好教训她!”后面跟着一个故做活泼的笑脸符号。

“别不理我了,乖,是我不好,我不该气你的。其实我就是想考验考验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生气就证明了你对我很在意,不是吗?”

“为什么关机?难道你心里有鬼?你说,那辆车是哪个男人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其中还有两个是田飞的:“我明天大约下午五点到南京,一起吃晚饭吧?呵呵,时间我定了,地点你订吧。”

“我睡不着,期待着明天。”看看时间,正是我站在阳台上唏嘘不已的时候。难道,我们依然还有心灵感应?

我给博士回:“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望自重。”

给田飞回:“南大门口的新杂志吧。我在那等你。”

田飞很快回信息了:“那里好停车吗?”

我微笑了,我和文采飞扬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心灵感应了。

南大是我们的母校,几年前我们在新杂志门口的小饭店排队买盒饭时,他指着门前的一辆宝蓝色的小跑车惊呼:“看,宝马Z4!”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像八卦图案一样的标志,叫做宝马!

我回复:“一直都是可以的。”

随便吃了个蛋糕,又将被子拿到阳台上去晒,居然就觉得有点无所事事了。

上网随便看看新闻,发现邮箱里有猴子发来的邮件,里面有几张美\_女图片,清一色是低胸T恤小短裙的洋妞。“你今天晚上参照这样打扮,准没错!”

果然是个极端无聊分子,我暗笑。

时间突然间过得很慢,我打算先出门逛逛。穿着牛仔裤、羽绒夹克出了门,想了一下,还是回家换衣服:大红色高领毛衣、咖啡色百褶裙、黑色中跟靴,外面套了件短大衣。

开车在路上,回头率很高,很多车专程开到我的附近,扭头过来看一眼。我发现自己很虚荣,因为当别人看我的时候,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点紧张,不小心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阿文来电问候:“你的约会照常吗?”

“是的。我已经提前半个小时达到新杂志了。”

“你来这么早干吗!女的应该矜持!”阿文劈头盖脸教训我。

“我……我……,那我再兜一圈吧。”

我沿着青岛路、广州路来回又开了两圈,田飞发消息给我了:“我到了。等你。”

再次抵达新杂志,发现一辆白色的沪牌福美来停在门口,车后窗贴着一个蜡笔小新的图案。正好附近还有一个空车位,我手忙脚乱把车给倒进去,倒进去以后发现自己贴左边车子太近,被困在驾驶室出不来,正打算从副驾驶座上爬出来。后来琢磨着,如果呆会出来,左边的车没走,我爬进爬出很损形象,如果再倒,寒冬腊月我硬是倒出了一身的汗。

坐在车里定定神,我对着后视镜给自己抹了点甘菊色的唇彩。

田飞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我刚上楼,他便看见了我,站起身迎接:“蓝,我在这里。”

桌子上铺着手机、车钥匙、商务通以及一包555烟。

坐定,他凝视着我:“你还是那么苗条。”

我笑:“以前是累的,现在是减肥的。”

他有些尴尬的笑笑,“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啊!”

他说:“不知道哪本杂志里说过,前男友问你好不好,一定要答‘很好’。你给了我一个标准答案。”

我心里想,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认为女-人一定要跟着她才算好,离了她,任何是好,也都是伪装坚强。

看着眼前这个微微有点发胖的男人,这就是那个曾经让我在长夜里的痛哭的翩翩少年吗?我的鼻子有点酸。

“你呢?”我问。

“还成吧。在一家网络公司,你有朋友以后需要做网络维护什么的可以找我。”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甚至想回家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那个时候也真是没办法。”田飞很诚恳,“她怀孕了,她家里人逼婚,其实我舍不得你的。”“小露好吗?”既然他提到了这个人,我就问候一声吧。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们两人很僵,她总说我忘不了你,吵个不挺……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这算什么,表白吗?

见我神色不对,他换了一个话题,将我们去上海的大学同学一一列数,谁谁谁混得不错,谁谁谁混惨了。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校园,那个叫田飞的男孩子在礼堂里慷慨激扬,说诗歌、说散文、说戏剧。

“嘿,那一笔我就赚了十万!”一声欢呼,把我拉到现实中来,那个男孩正眉飞色舞的说投资、说股票、说基金。

突然间,我感到有些倦,“咱们点餐吧。”我提议。

席间,两个人很安静,我低头吃了黑椒牛柳饭,一直在走神。手机响了,我一看号码,是登山猴打来的。

“喂,蓝姑娘,我们那笔大生意什么时候签合同啊?”如雷贯耳的巨大声音,接着又压低了嗓门说:“哎,见上了吧?”

我忍俊不禁:“是啊,在吃饭呢!”

“吃什么呢?”

“你管那么多干吗?”

“谁买单啊?”

“你太八卦了吧!我晚点联系你。”不由分说,我摁了电话。

吃完饭,喝了口茶。“刚才是你男朋友?”田飞仿佛是不经意地问。

“不是。”

“唉……”他欲言又止。

见我没问“唉什么”,他也没有机会继续说下去。

彼此静坐无话,我猛然想起被子还晒在阳台上,于是说:“走吧。”

“我们去酒吧坐坐?”

“算了吧。”

走到门口,他停下来:“你住哪?我送你吧?”说完一摁遥控,福美来眼睛闪了闪。

好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说完,我也一摁遥控,奥迪的眼睛闪得更加亮。“我先走了。”我开门、发动、打方向灯,走人!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难得姐们开车这么争气。

从倒车镜往后看,田飞还站在那辆小白车旁,楞楞地看着我离去。

回家收了被子,居然不知道干些什么了。

呆坐在窗前,突然之间有种很失落的感觉,那是盛宴结束的寂寥,曲终人散的落寞。

起身出门,将车开回猴子姐姐的小区里,锁好,车钥匙留给保安。长吁了一口气,暗想,这场游戏已经over,我和他之间也彻底结束了。

慢慢地走出来,仿佛是脱-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立在公交车站台等车。抬头看冬日夜晚的星星,它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发着光,我想起了秦观的那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记忆的片段转眼切换到六年前,二十岁的我和一个叫田飞的男孩子相拥着在操场看星星,你一句我一句的对着诗,说着词。突然,男孩跑开了,回来时,手中拈了朵微笑的花,花朵后面,是星星一般明亮闪烁的眼睛。

将花别在胸前,“你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

“不够。”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空气中充满了淡淡微甜的花香。

如今,多少美丽的诗句已经记不起;多少日子没有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星?

叹了口气,手机响了。田飞发消息来:我不想走了,你愿意留我吗?

公交车来了,我把手机塞-进包,跳上车。

沧海桑田之后,我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再回到从前?

半夜被手机铃声惊醒,是田飞的,我没接,那边却锲而不舍连续打,我接了,却是个陌生的女-子声音:“你好,我这里是夜色酒吧,手机的主人喝醉了,他让我拨这个电话找人来接他!”

顿时,心里翻腾不已,从来,他都是丢个烂摊子给我收拾,将碧海蓝天留给另一个女-人。虽然心底仍然有担心,但还是打电话给田飞以前的舍友,让他赶去酒吧江湖救急。

被这么一折腾,又睡不着了。想起冬冬去青岛有些时日了,便发消息问候她,她居然仍然没有睡,很快给我回了消息:“孩子没了,我很难过。”

无来由的,我觉得后脊梁掠过一阵寒气,在寂静黑暗的屋中,我分明听见细弱的啼哭声。将灯打开,我轻轻推开冬冬的门,发现一直摆放在书桌上的白瓷娃娃,已经掉落在地上,碎成三片。

我胆子不算小,但是这么诡异的事情真的把我吓住了,我在心里说,宝贝,你妈妈并不是不要你,她也是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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