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啊。”

把烟蒂在烟灰盒里掐灭后,高柳静子发出了一声叹息,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亚希子,她一言不发,微微颔首。

“你们一定也很累吧,一般只要跳一场舞剧肯定会累趴下的。”

静子对坐在后面的未绪几人说道,未绪依靠在车门上抬起头回答,“嗯,是有点。”

警察录完口供后得到解放已经近凌晨0点了,所以未绪就由高柳静子驾车送回公寓。车里除了未绪还有亚希子和森井靖子,今晚貌似亚希子准备住在静子家里。

“毕竟发生了这种事情,这种程度的限制自由也是没办法的事。”

静子的声音里也夹杂着身体上的疲劳。

“老师您被他们问了什么问题呢?”

坐在未绪边上的靖子挺直着胸板问道。她坐在车上一直是这种姿势,双手重迭放在膝盖上。

“真是问了我好多东西呢,因为你们上台演剧的时候也只有我能够接受审问,但是肯定做不了参考的,关于尾田被杀一案想得到的线索一个都没有,案件发生的时候我在剧场的办事处里,所以对案发当时的情况也没法陈述。”

“尾田是被杀的?不会搞错?”

亚希子问道,静子伸出手拿了一支烟,点了火抽起来。

“还不能断言,不过应该是错不了的,但他到底是怎么被杀的他们不肯告诉我,看上去像是被毒杀的,可又不像是喝了毒药的样子。”

“真是难以置信。”

靖子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仍无法释怀。“竟然有人会仇恨尾田老师……”

未绪默默点点头。

车先开到了靖子的公寓,她下车之后车又往未绪的公寓开去。未绪想起了前段时间加贺送她回去时候的场景。

她问静子,警察是怎么看待今天的案件和几天前事件之间的关联,而静子歪着脖子低声说,“他们觉得肯定有某种关联,但事实上应该真的没有关系吧,因为那个案件已经解决了啊,现在就只等叶琉子被宣判正当防卫后释放了。”

她明显带着强调的口吻。

回到自己公寓的房间后,未绪衣服也没换就躺倒在了床上,真的就像高柳静子说的那样身心俱疲。说实话,她觉得今天自己跳得很糟糕,第三幕的弗洛丽娅公主要是没有柳生的帮忙肯定会东倒西歪。

当然并非未绪一个人是如此,大部分的演员注意力都不够集中,展现的舞姿都不够精彩。不过观众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演员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其中只有亚希子和绀野以及柳生三个人跳出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他们处于一种舞蹈时旁若无人的状态,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成为男女一号吧。

要是尾田看到今天的演出,还不知道会被他骂成什么样呢。他肯定会大发雷霆,觉得我们作为职业演员自我意识不够强烈,或者是基础不扎实而跳不好。

然而尾田已经死了。

到底是谁干了那种可怕的事情?

未绪在床上骨碌翻了个身。据她所知,尾田是一个为了芭蕾舞赌上了生命、非芭蕾不爱的男人。到底谁会对这个人萌生杀机呢?

还是担心起叶琉子来。

虽然高柳静子那么说,但真的可以断定和前些天的那个案件无关吗?应该还是存在着某种关联,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尾田之死的形式表现了出来,难道不是吗?

未绪突然产生一种不安的心理,总觉得自己正走向比现在发生的事情更为可怕的黑暗。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很是连绵不断。真讨厌,未绪想,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雨来呢?

未绪到了练习场后发现大楼的正门锁着,门口聚集着几个记者模样的男人。那些人一看到她,蜂拥上来要求采访。“关于这个案件有什么看法”、“尾田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的心情如何”,等等。而未绪一直低着头打开门往里走,背后不断传来各种声音——“喂,请你说点什么吧”、“嗨,芭蕾女演员可真会装啊”。因为昨夜高柳静子刚刚嘱咐过不要说多余的话。

打开入口的门,刚好加贺刑警从事务室里走出来。他微微举起右手,嘴上露着“喂”的口型。

“早上好。”未绪规矩地打招呼。

“早上好,昨天晚上真是够呛,睡得还好吗?”

未绪耸耸肩,闭上眼睛慢慢摇了摇头。“我猜也是。”加贺皱起眉头,嘴巴周围胡子拉渣,未绪感觉到他们应该比自己更辛苦。

“你们查出什么了吗?”她问。

“没,目前还没有,现在正拜托事务室的人整理一些尾田个人的简历呢。”

加贺指了指事务所的方向,目光停留在了未绪手上拿的东西,“好像很重的样子,我来帮你拿吧。”

他说的是未绪拿着的包。

“不,不用了。”

未绪婉拒了之后,他也没再说什么。

“我之前就听说你们几乎每天都要进行训练,前几天也是这样,案件的第二天都不休息啊?”

“嗯,是这样的,没有休息天。”

“完全没有?”

加贺露出吃惊的神色。

“是的,要是休息一天的话,为了补回损失得付出更大的艰辛。”

未绪回答得斩钉截铁。从前别人就一直这么跟她这么说,如今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行真是严厉,不,应该说你们完全赌上了自己的青春热情啊。”

加贺又补充道,“真羡慕你。”

嗯?未绪看着他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他缓和了一下表情问道。

“前几天刑警您不是说过一次了吗,羡慕我之类的话。”

那是在送她回公寓的时候。

“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加贺抓抓脸颊。然后又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过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能够为某件事倾注自己一切的话,就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虽然不像是现在的潮流,但我真的很钦佩。”

虽然很锐利,但加贺的目光里透出了热情,好像在充分抒发自己心声一样。未绪大方地道了声谢,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之后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中途回头看了看,发现加贺还在望着她。

真是个奇怪的人,未绪想。有种迄今从未体会到过的感觉向她袭来。

亚希子和靖子已经到了更衣室。她们也说自己昨晚没有睡好,尤其是靖子,眼里还布满了血丝,而亚希子也说自己醒来感觉极其不舒服,就像喝了五杯酒一样。

练习场里,绀野和柳生已经开始做准备活动了,未绪他们也赶紧走到他们边上。

“你们热情还真是高涨啊。”亚希子对两人说。

“我很想活动一下身体。”

作答的是绀野,他早已满头大汗,“身体一运动起来以后,就不会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东西了。”

女生们点头表示同意,“但我不同噢。”柳生在地上盘腿而坐。

“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昨天的案件呢,确切地说应该是叶琉子和昨天的案件,而全然没有想别的事的心情。”

“可我们想这些也没用啊。”

“是吗?我们要是不考虑谁来考虑呢?难道是那些警察?那些人懂些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明白的,都是些无能之辈,现在连叶琉子是正当防卫都证明不了。”

“那柳生你又想出些什么呢?”

靖子可能是听到了他的话,在离他稍远的地方问道。

“有噢,”他抽动了一下鼻翼,“我觉得那个叫风间的男人——就是前几天偷偷溜进来的那个,他和杀死尾田的凶手是一伙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活动,“此话怎讲?”亚希子问。

“没怎么讲,就是这么回事情啊,那个叫风间的男人肯定是为了谋杀尾田老师而闯进来的,然而却被叶琉子发现了,就造成了现在这个结果。”

“你的意思是然后他的同伙就替他杀死了老师吗,这么一来风间的这个同伙就应该在芭蕾舞团内部了。”

绀野环视了一下整个练习场。

“总彩排的时候也有舞台设备和照明的人员在,不过我还是觉得是我们内部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未绪几个人才听得见。

“但大家不都说不认识风间这个人吗?”

对靖子的话柳生不由得发笑起来。

“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这不明摆着是撒谎的吗,谁会说实话啊?”

“但你没证据吧?”

“的确没有,目前来说,不过我会找给你们看的,我现在正把目光放向美国那边。”

“据说风间二年前曾去过纽约,这点警察也在调查中。正好那段时间我和尾田老师也在那边,所以他们一定会查得极为细致。”

“这我知道。”

柳生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这一切他早已料到,故意挠了挠脖子。“绀野你一直在纽约呆着,不过我听说尾田老师曾去了别的城市。刑警一直以为和风间是在纽约见的面,我却不这么认为。”

“你是说老师和风间在纽约以外的地方见了面?”

“我只是举个例子,刑警把这种情况漏掉了,而我就要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只要证明了风间闯入的目的是为了杀害老师的话,叶琉子自然就无罪释放了。”

“嫌疑就转到伙伴身上来了哎。”

绀野狠狠瞪着柳生。

“别说些奇怪的话,老师可是遭到杀害了哪。反正大家也都会疑神疑鬼,还不如怀疑得光明正大一点。我会去调查的,为了叶琉子。现在开始所有人我都要怀疑了,请大家谅解。”

说着柳生站了起来,一圈一圈旋转着,慢慢往对面的墙壁靠近。

“这家伙真厉害,要是他的这种干劲发挥在跳舞上的话,我肯定是比不上他的。”

绀野叹了口气。包括未绪在内的所有女生们都默不作声。

10点之后一如往常的开始了训练课程。尽管尾田不在了,但还有一个男教练三个女教练再加上一个助理教练,所以对训练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只是隐约感到缺少些什么。可能是因为气氛的紧迫程度不同了,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本该在这里的人的缺席引起的不协调。不管怎样,现在高柳芭蕾舞团全体成员都抱着一种能尽快转变到这种氛围的心情。

课程一开始是在横杠上进行练习,“屈膝运动”做完之后紧接着是踮着脚尖在地板上滑动的“(术语)”,然后是踮脚在地上画圆弧的“(术语)”,一般这种练习从右脚开始,接下来再是左脚。

女教练中野妙子朝未绪走了过来。她正跟随着录音机的节拍准确又到位地动着双脚。未绪感到自己比昨天的状态好,手脚都舒展开了。

想着想着正做到下个动作的时候,突然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随即头一下子变得很重。

啊,她嘴里发出轻微的叫声,整个头部袭来一阵恼人的钝重感,并且呼吸困难,快要站不住了。

眼看要跌倒了——

“未绪!”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好像谁扶住了她,未绪整个身子躺着,闭着眼睛。听到响声,周围的人都赶紧跑了过来。

她被放躺在了地上。有人正把着她的脉,大家的熙攘声听起来是那么遥远。

我没事的,未绪想着,睁开了眼睛。有个人正担心地望着她,是加贺刑警,他正把着她的脉搏。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未绪再次闭上眼睛,不能让他担心自己。

头真的很重。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被谁抱了起来,走出了练习场。背上托住的手非常温暖。

她躺到了沙发上,好像这里是练习场边上的休息室,感觉周围有很多人在走动。

“应该没事的。”

冷不防一个声音说道,是加贺的声音。未绪睁开眼睛,身边坐着加贺,另一边是女教练中野妙子。妙子望着未绪的脸担心地皱起双眉,“不要紧吧?”

“嗯,已经没事了,我要去上课了。”

她正要起身,被加贺和妙子阻止了。

“现在去叫医生了,还是接受一下诊断比较好。”

“是啊,你可别硬撑啊。不过总算放心了,本来我还以为连未绪都发生了什么不测……”

听上去的意思是被杀。

“不,现在还不能放心,到目前为止你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未绪回答。

“练习之前有没有喝了什么或者吃了什么呢?当然我是说离开公寓之后。”

“什么都没吃过。”

“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现在感觉很好。”

然后加贺刑警歪着脖子露出很复杂的表情,总之等医生来了再说吧,他说。

不久医生便出现了,头发略微有些秃,带着金丝边眼镜,全然一副江湖郎中的样子。

他稍作了检查之后,叫进了在屋外等候的加贺和妙子。

“应该是轻度贫血吧,是累出来的。”医生说,“她说没好好睡过觉,所以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加贺和中野妙子这才露出放心的样子。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因为还有别的事情。”

加和对妙子说,然后来到未绪身边说道:“请你好好休息一下,这机会很难得啊。”口气很是奇怪,未绪笑了笑。

确认加贺离开后,妙子问:“那个警察突然就跑了进来,你记得吗?”

“跑了进来?”未绪重复。

“你快要倒下来的时候,他跑到你身边,比周围的人都要早,肯定一直在外面看着你跳呢。”

“哎?”

未绪把盖在胸口的毛毯轻轻地拉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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