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镜没注意两人的脸色, 收好那奇怪的药后,和顾从絮一起回了去意宗。

去意宗曲行的丧礼已经安排妥当,因那烧成灰烬的尸身装在匣子里也有奇特的魔息, 去意宗唯恐被有心人发现,特意做了衣冠冢, 对外只说是灵力不畅爆体而亡。

相重镜回去后,刚到了山门便瞧见易郡庭和他爹正在一棵树下窃窃私语, 神色十分奇怪。

瞥见相重镜过来, 易郡庭眼睛一亮,刚要面露喜色但又想起来去意宗正在办丧礼, 这般欢喜张扬属实没有教养,便强行抿紧唇,中规中矩行了个晚辈礼。

“剑尊。”

正在喋喋不休的易掌门立刻回头,眼睛比他儿子还亮, 他性子大大咧咧, 根本不管谁死谁活, 瓮声瓮气道:“剑尊!”

相重镜隐约瞧出来易掌门似乎对自己过分热情, 也温和打了个招呼:“易掌门安好。”

易掌门忙道:“托剑尊的福, 十分的安!”

相重镜笑了起来,寒暄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相重镜只是随口一问, 根本没想过这俩父子会将悄悄话告知自己,没想到话音刚落,易掌门就嘚啵嘚啵,十分激动。

“剑尊, 我在说曲行那个老匹夫怎么突然就暴毙了?不会是我咒的吧?”易掌门拍了拍胸口,因力道太大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我们临江峰山脚下有个几百年的寺庙, 据说极其灵验。”

易掌门前段时日来参加曲行寿诞时,路过那寺庙还随口嘀咕一句,大致意思就是希望曲行七日后开始头七。

随口一句话,易掌门现在就来参加曲行丧礼了。

易掌门没什么坏心,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剑尊,这寺庙是不是灵验得有些过分了?”

相重镜没想到易掌门这么大个人了,而且还是一峰之主,说话行事竟然这般孩子气,他哑然失笑。

易掌门瞧见相重镜笑,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幼稚,干咳一声,脸都差点红了。

相重镜对这对父子观感很好,笑着开解他:“这是曲宗主命中的劫数,同旁人无关,掌门不用多想。”

易掌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相重镜和他们又寒暄了几句,转身要去寻曲危弦。

只是刚走了没两步,易郡庭突然小跑了上前,讷讷道:“剑尊。”

相重镜含笑看他:“嗯?”

顾从絮总算看出来了,相重镜似乎对十分单纯的人极其有耐心,无论是易郡庭,还是曲危弦。

易郡庭眼巴巴看着他,不安地搅着手欲言又止半天,才终于壮着胆子开口道:“我听说您在找什么东西,若、若是有需要帮助,临江峰必定倾囊相助。”

相重镜一愣,笑了起来,道:“你怎么知晓我在找东西?”

易郡庭唯恐他生气,忙道:“是前几日去双衔城擦灯时,二十一随口说了一句,我便记下了。”

相重镜看着易郡庭纯澈无辜的眼睛,心道不好,突然想摸一摸这乖孩子的脑袋。

相重镜制止住了自己的本能,哄孩子似的:“不必麻烦了,我会自己寻到的。”

“不、不不不麻烦的!”易郡庭看起来极其想帮忙,但一时间又不知要如何说服相重镜,在原地小小跺了一下脚,焦急了半晌,才突然“啊”了一声,道,“方才我爹说的临江峰山下的寺庙真的特别灵,里面还有一位高僧,他也许能帮您指点方向。”

听到“高僧”,相重镜试探着道:“那位高僧叫什么?”

易郡庭一听有戏,忙道:“溯一,长得可好看可仙气了!”

相重镜:“……”

顾从絮神色古怪,没想到他们还没开始找,就知道了那溯一的老巢在哪里。

得来全不费工夫。

相重镜高深莫测地笑了,抬手揉了揉易郡庭的脑袋:“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易郡庭已经做好了被再次拒绝的准备,没想到相重镜竟然一反方才决绝的态度,看样子也并没有因自己的纠缠而为难。

易郡庭呆愣半晌,才猛地回神,欢喜道:“好!”

这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丧礼不要露喜色,肆无忌惮地对着相重镜傻笑,任由剑尊那只手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发。

相重镜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道:“等离开去意宗,我便同你们一起去临江峰。”

易郡庭拼命点头:“嗯嗯!”

他说完,欢天喜地跑回去,和等在原地的易掌门手舞足蹈说了这个好消息。

相重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顾从絮在一旁幽幽道:“我们剑尊可真招人喜欢哦。”

相重镜冲他一眨右眼,笑吟吟道:“那也招真龙大人喜欢吗?”

顾从絮:“……”

顾从絮第一反应是闭嘴,六十年来一听到相重镜满嘴骚话就本能闭嘴保平安省得被气死的习惯一时间没改过来。

只是他羞愤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此人满嘴的撩骚和满身的招数全都是绣花枕头,根本不堪一击。

顾从絮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相重镜揶揄的视线,淡淡道:“招啊,我可喜欢你了。”

本以为胜券在握能扳回一城的相重镜:“……”

剑尊有些惊恐,本能察觉到哪里不对,但下意识拒绝自己暴露本质的事实,只一门心思觉得顾从絮脸皮好像跟着自己变得越来越厚了,连这种话都能面无表情地说出口。

相重镜不吭声了,论皮糙肉厚,他这血肉之躯可比不上巨龙。

顾从絮见他被轻飘飘一句话就被制得安静下来,越发觉得自己当年被撩的满石棺乱爬简直就是恶龙这一生都抹不去的耻辱。

明明只要反怼回一句就能彻底掌控主动权了啊啊啊。

顾从絮追悔莫及。

就在他暗暗懊恼,相重镜已经寻到了枯坐在树下的曲危弦。

曲危弦双眸都没有光亮,哪怕火毒解了身子还是消瘦得要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虚空,呆了一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流下两行热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

相重镜走过去,轻轻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

“危弦。”

曲危弦呆了半天才怔怔去看相重镜,露出一双赤红的魔瞳。

相重镜吓了一跳,忙捧住他的脸去看他的眼睛,只是很快,那猩红的魔瞳便瞬间消散,重新变回那漆黑的瞳仁来。

相重镜吓得不轻,换来顾从絮让他帮忙去看曲危弦体内有没有魔息。

顾从絮记小仇得很,现在还依然记恨曲危弦让他主人尸身灰飞烟灭之事,闻言冷哼一声,漠然道:“关我何事?”

相重镜唯恐曲危弦出事,犹豫一下,才拽了拽顾从絮的袖子,小声道:“算是帮我。”

顾从絮还是不乐意,瞪他一眼:“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相重镜想了想,突然一笑。

顾从絮心头一跳,心道又开始了。

相重镜果然又开始了熟悉的套路,眸子一弯,温声说:“你想要我都行。”

顾从絮:“……”

顾从絮也冷冷笑了一声,挑眉道:“好啊,那我就要你。”

相重镜一噎。

顾从絮说完,上前拂开相重镜,抬手毫不客气掐住曲危弦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又用恶龙灵力往曲危弦那淡薄的身体里探。

半晌后,顾从絮诧异地张开眼睛。

相重镜还在一旁纠结不已,不知道顾从絮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又不好意思问,只能自顾自把自己憋得够呛。

见顾从絮睁开眼睛,他忙问道:“如何?”

顾从絮神色古怪,道:“这个人……好像已经入魔了。”

相重镜悚然一惊,本能反驳:“不可能!”

“我也不太确定,因为只能从他元丹探出微弱的魔息,并不明显,就好像……”顾从絮皱着眉头想了个措辞,“就好像被什么压制住了一般。”

相重镜追问:“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顾从絮摇头。

相重镜担忧地看着一脸漠然的曲危弦,哪怕两人这么折腾他,又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话,曲危弦依然面不改色,仿佛一个无知稚童。

相重镜勉强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曲危弦立刻回握住,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相重镜,眼底深处全是依赖。

丧礼一直忙到了晚上,相重镜安抚好曲危弦,不想在去意宗待,便去了山下无尽楼,和满秋狭商议这个问题。

“能压制魔息的东西?”满秋狭停下手里的笔,想了想,一一细数,“灵器灵药,亦或是灵兽的骨血,都可以吧。”

相重镜心头一跳:“灵兽骨血?龙骨算吗?”

“那自然。”满秋狭道,“龙骨压制魔息可是最顶级的,怎么了,谁入魔被压制了?”

相重镜道:“曲……”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满脸期待的满秋狭顿时没了性子,“哦”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扭头继续忙活美人图,根本没兴趣去听。

相重镜:“……”

相重镜也没和他多说,若有所思回了房。

那被恶龙咬了一口的脖颈还有些微疼,相重镜一边思考曲危弦体内是不是真的有龙骨,一边漫不经心地将袖子里的药拿出来,一点点去抹脖子上的牙印。

那药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刚一抹上便传来一股微热,很快那伤口便愈合如初。

不愧是满秋狭调出来的药。

脖颈愈合后相重镜随口将药方在一旁,微微偏着头去撩披在肩上的发,含糊道:“若是危弦体内真的有龙骨,为何你探查他身体时没有查出来,这样也太古怪了吧?”

顾从絮好像没听到他讲话,视线几乎直勾勾地盯着相重镜裸露在外的一小截后颈。

恶龙心想:想咬。

相重镜嘚啵嘚啵说了一堆,都没听到顾从絮的回应,他正要转身去看真龙大人又在发什么呆,但脑袋还没转回来,后背便靠近一个温热的身体。

相重镜一怔。

他本能察觉到一股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像是手无寸铁落入了猛兽巢穴,那种隐藏在暗处的危险让他身上情不自禁传来一阵酥麻。

相重镜立刻就要回头,一只手却轻轻从后面伸过来扶住他的侧脸,强行让他不能转身。

接着,一股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后颈,好像饥饿许久的猛兽终于寻到了可口的猎物,下一瞬就会扑上去撕咬似的。

相重镜浑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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