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君达的事情不是结束,只是由换届所引起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中央与地方官员的调任,政策的变动,提拔与整顿,每一件乍看普通的事情背后,都含有许多深意。

从那天晚上和贺海楼分手之后,顾沉舟连续几天都呆在天瑞园的家里,倒不是其他什么,而是顾新军直接打了电话让他最近一段时间回家里住——不是询问,是通知。换届的风浪已经悄然刮起来了。

一旦渗入政治,家庭问题的复杂程度就以N次方递增。好在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顾沉舟早已习惯,也没多说什么,干脆收拾东西回到天瑞园。

晚上七点是顾新军固定的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自从回到天瑞园,同样有看新闻习惯的顾沉舟总是跟顾新军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中央政治局常委委员,国家副主席,军委副主席,沈佑昌今晨在海京大礼堂亲切慰问了来自全国各行各业的百位人民代表。大会上,沈佑昌宣读了关于切实落实……”

新闻里女主播发音清楚地念着演讲稿,顾新军眯眼看了一会,从眼镜盒中拿出一副老花眼镜戴上。

顾沉舟垂下眼,一边听一边从桌上的果盘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

海京大礼堂的报道只持续了三分钟的时间,接着电视上画面一转,播出各省领导调任情况。

顾沉舟安静地听了一会,有些诧异:“调动很大?”

任何有关各党员的调动与提拔事务,基本都是顾新军这个组织部长的工作范围,现在新闻上播出的结果都是好一段时间前就由他最终盖章。他在刚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就去翻报纸了,只在自个儿子出声时才说:“不算大了,这一届可能是特例。”

没有真正进入核心,一切都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顾沉舟皱一下眉:“不是说早就内定好了郁姓那位?”他话里说的是现任的国家副主席郁水峰。

“没到最后,谁知道真正结果?”顾新军淡淡说,“你不是才给郑君达上过一课?”

父子两很少聊这个话题,顾沉舟撕着橘子瓣上的白色筋络,选择接下去:“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顾新军在报纸上挑着自己感兴趣的标题。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顾沉舟继续问,“在郑君达把那本日记本给我妈看,诱导她之后的多久?”

顾新军抖抖报纸,翻了一页:“十二个小时。”

“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顾沉舟问。

这次顾新军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觉得你妈妈最后那段时间为什么垮得那么快?是因为好姐妹看上了自己的丈夫,还是因为自己最担心的儿子有了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放心了?”

顾沉舟不再说话。顾新军继续看着报纸,顾沉舟吃了一片橘子,酸的。

新闻还在继续,已经从国内说到国外:

“……24日阿藤耶,政府军与**军在首都安培交战,致使八名无辜平民伤亡……”

顾沉舟的手指滑了一下,手上的橘子被捏出汁水。他蓦然抬头紧紧盯住电视,心里的声音几乎和电视里女播音员的声音同步:

首相安卡罗亚强烈谴责**军的残暴行为表示将和**军对抗到底决不妥协同时呼吁国际社会的援助以帮助阿藤耶人民尽早脱离战争的阴影——

“首相安卡罗亚强烈谴责**军的残暴行为,表示将和**军对抗到底,决不妥协。同时安卡罗亚强烈呼吁国际社会的援助,以帮助阿藤耶人民尽早脱离战争的阴影……”

“爸,”顾沉舟忽的出声,“今天是几号?”

正看报纸的顾新军一愣:“11月25。”

“2012年11月25日。”顾沉舟喃喃着,突然将手中捏成一团的橘子丢进垃圾桶,也不顾自己满手黏腻的汁水,脚步匆匆向楼上走去。

开电脑,插入U盘,双击文档,输入密码,ord开启——

……政府军与**军在首都安培交战,致使八名无辜平民伤亡,首相安卡罗亚……

一模一样的句子,和今天的新闻里一模一样的句子。

2012年11月25日。

顾沉舟微微有些恍惚。他操作鼠标将光标移到这行被括号起来的细节记录中间。光标的上方,还有两行黑色的字体。

一行是死亡。

一行是回国。

卫祥锦的死亡,他的回国,开车时所听见的一句新闻……梦境里施舍的唯一一个能查出具体时间的细节……

2012年11月25日。

顾沉舟用红色加粗的字体将这个日记标注在死亡的上方,他拿出手机,拨了卫祥锦的电话。

似乎是很长时间的等待,电话被接起来,那头的人说:“喂?小舟?”

“我……”

“你怎么了?”卫祥锦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声音关切起来,“你的声音有点奇怪。”

“可能是感冒了。”顾沉舟镇定下来,为自己刚才紧绷的声音找了个借口。

卫祥锦又释然又纳闷:“最近变天了,你要多注意……你不是很怕冷吗?前几年只要一变天你是穿的最保暖的那一个啊?”

怕冷真是一种状态,自小锻炼到大,顾沉舟还真没有一年不怕冷的,他随口说:“太久没生病了总要病一下。”接着转了话题,“你那里怎么样?”

“挺好的。”卫祥锦说,“一样。”

“那就好。”顾沉舟说。他的视线还盯在屏幕上,接通电话的几句话,他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梦境里他在国外一直没有回来。

卫祥锦死在这个时候,他同时被人栽赃。

不是私怨。

是因为换届。

“小舟?”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提高了。

“什么?”顾沉舟心神不属地问。

“我刚刚说的你有没有听见?……”

但为什么呢?

顾家走得稳,并没有向前一步的打算。

组织部长的位置对于派系来说固然重要,但这次他爸爸很可能会被调动。

……不对。

顾沉舟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看新闻时问的问题。

——“调动这么大?”

——“不算大,这一届可能是特例。”

老太子郁水峰,即将出现的被当政看重的汪博源……

还有靠着郁水峰郁系的贺家……

“小舟?顾沉舟?”顾沉舟听见卫祥锦在电话里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奇怪和担忧,“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听见?”

“信号不好。”顾沉舟慢慢回答对方。

“……”卫祥锦,“你真是张口谎话就来啊兄弟!这是军用通信你说信号不好?”

果然一起长大的就是不好骗……顾沉舟惭愧自己刚才说谎话不过脑子的行为:“好吧,我心情不好。”

“怎么了?”卫祥锦问。

顾沉舟总不可能说你在我的梦里死在这个时间,他想了想,干脆把最近一段和贺海楼之间的来往告诉了卫祥锦。这么一来,尽管他概括得简洁又删了好些情节,还是说了有一会儿。

卫祥锦就跟听说书一样不时惊叹叫好:“泥石流?直接去沈家找你?在墓园外等你?贺海楼是太不讲究还是怎么的?——我怎么觉得他对你真爱了?”

“那你一定从我五岁起就对我爱得欲仙欲死欲罢不能欲求又不得了。”顾沉舟吐字清晰,“恋童癖啊卫少。”

卫祥锦显然被噎住了,电话里好一会才又传来他的声音:“我就是说说……”

“我也就是说说。”顾沉舟关了文档,拔出U盘,结束这段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你最近有没有打算回来?”

“当然没有,我在军队里都还没呆几个月呢。”卫祥锦说,“怎么了?”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顾沉舟说,“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于是你到底打电话来干什么……”卫祥锦在电话里纠结问了一句,也没非要顾沉舟回答,说了声再见就收了线。

顾沉舟将手机丢到桌面上,脖颈后仰,微微闭眼。

脑海中一直模糊的线到了这个时刻似乎终于露出一些端倪来。

卫祥锦的死亡和他被栽赃,发生于换届之前。

顾卫两家因为这件事,必然无法再将全部心思集中在政坛上。

梦境之后,顾家因为站队错误而失败,可是事实上,直到现在,他爸爸也一点这样的打算都没有——不论是他爷爷还是他爸爸,都没有一点儿的这样的打算。

他们求稳。

这条路非常平稳,不可能出什么事。

贺家跟着郁水峰,郁水峰成功上位。

但现在又是特例……老太子郁水峰和被当政看重的汪博源必定会发生一场严重斗争。

梦境的最后陈温贺联手势力洗牌。

那么,如果,卫祥锦的车祸和他的被栽赃,都是因为在这次换届斗争中,顾家或者卫家,曾有机会向前一步……?

手机的铃声打破室内的沉寂。

顾沉舟张开眼看着花白的天花板一会,才直起身子,接通电话。

是圈子里的人打来邀他出去赛车的。

顾沉舟随意问了问地点和去的人,听到一个名字:“贺少也去?”

“是啊,贺少也在,就在我身旁。”打电话给顾沉舟的人笑道。

顾沉舟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只是有些冷:“行,那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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