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桌面上的聊天框突然一阵抖动,本来显示在最前方的照片瞬间最小化到任务栏上。

贺海楼随手拿起桌面的烟灰缸往屏幕上的聊天框砸去,还好在马上就要脱手的时候找回一些理智,手稍稍偏了一下,本来砸向电脑屏幕的烟灰缸重重撞在屏幕旁边的墙壁上,将雪白的墙壁撞了一个凹坑,又掉到木制的地板上,里头的烟灰烟头洒了一地。

贺海楼朝烟灰缸掉落的地方冷淡地扫了一眼,就转回头看显示在屏幕上的对话框。

发给贺海楼图片的人也是从别人处看见这张照片的,他的反应跟顾沉舟那伙群里的反应没有太多差别:就是感慨一下再顺势羡慕嫉妒一下——这还是因为从目前局势来看,汪软妹跟他们是没有缘分了——软妹人人爱嘛!

发照片的人刚刚弹了个抖动,又说:“说起来这个妹子不是贺少你最喜欢的那个类型?又文静又乖巧,家世还特别好,就可惜大家不是一路人……”

贺海楼回了一句:“你很清楚嘛。”

发照片的人谦虚说:“哪里哪里,都是最基本的资料,这位虽然是圈子里的人,可基本没有出现过啊,那点东西还是顾沉舟一伙的人从汪荣泽嘴巴里问出来的,和照片一起传来传去呢!”

“很多人看见这张照片?”贺海楼问。

“一开始就是发在群里头的,”发照片的人说,“看的人应该不少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传到我们这里来。”

“顾沉舟有没有什么说法?”贺海楼一个字一个字敲下去问,敲完了还不自觉磨一下牙齿,又往那张照片看了几眼,油然生出一种领地被侵犯自己被挑战的感觉。

“这个……”发照片的人愣了一下,然后发了一个等待的图片。

贺海楼将刚刚直起来的身体再向后一靠,几秒钟之后又站起来从房间的酒柜里取出一瓶洋酒和一个高脚玻璃杯,将杯子注满三分之二后,旋上酒瓶的盖子,拿着杯子走回电脑桌前。

这时候发照片的人已经给了贺海楼回复:“没听说顾沉舟有什么说法,他连出现都没出现。”

“嗯。”贺海楼敲了这一个字,就直接关掉企鹅,将还拿着的酒杯摇了摇,一口气喝了杯子里一半的酒。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食道,灼热的火焰腾腾蹿起,一边燃烧一边抽取脑海里的氧气。

贺海楼微微眯了眼,晕眩让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动作有些踉跄,他踢踏着拖鞋,在卧室里慢慢走了一圈,走到窗户边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辆政府车停在楼下,一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

杨兰芳。

她来干什么?

杨兰芳走下车的时候,高跟鞋踩着水泥地板发出明显的敲击声,直到走进贺家的大门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贺南山,她的脚步才缓下来,急促的高跟鞋声也随之变小变弱。

“什么事?”贺南山直接问。

这个四十八岁的女人似乎终于找回了一些冷静。她穿着墨绿色的连衣裙,踩着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头发盘成一个髻,用发网一丝不苟地罩起来,全身上下也没有太多首饰,只在脖子上挂了一条漂亮的珍珠项链。

杨兰芳这时候就用手动了一下自己的项链,踟蹰了好一会,才出声说:“总理,姜东他遇到了一点麻烦。”

贺南山没有说话,但做了一个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杨兰芳说:“姜东的一个部下违反了纪律,现在被纪检的人带走,不知道是谁把有关这个人作风不好的视频在内部网上发出来,现在发生了很不好的影响……”她都不知不觉地开始扯官腔了。

贺南山说:“董昌齐的事情我知道,董昌齐做的那些事,姜东涉及了多少?”

杨兰芳立刻住了嘴,神情里闪出一瞬的狼狈和尴尬。

贺南山等了一会没见杨兰芳说话,索性问道:“他的作风正派不正派?”

杨兰芳抿了抿嘴:“有一些……逢场作戏。”

贺南山说:“姜东分了多少?”

“什么分了多少?”杨兰芳下意识地问。

贺南山淡淡说:“董昌齐要给旧药发新药批文,需要姜东签字,这一笔好处,姜东拿了多少?”

短短几分钟内,杨兰芳第二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珍珠项链:“这边前后几次,拿到了八百万,其他的,他说总共合起来有一两千万。”

贺南山将手上端着的茶杯搁到桌子上,不轻不重的一声瓷器碰撞声。

杨兰芳的呼吸跟着窒了窒,没等她再开口说什么,贺南山已经说:“行了,这事情我知道了。”

这是在暗示她可以走了。

进出贺南山家里十几年,杨兰芳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暗示,她一下子又羞又窘,几乎就要站起来告辞——当自己丈夫的事情像一块拴在小指头上的巨石,又将她牢牢按下。

姜东的事情,她知道的真的不多。

对方在外头乱搞,她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至于收授礼物……她倒是知道,但以为只是不多的一点,他给她看过的最贵重的东西也就一万出头,进了官场就肯定会沾这些东西,不贵重的礼物往来什么的,也是正常交情——只要他有分寸!

杨兰芳垂在身侧的手握起来,指甲都嵌进肉里头了。

下午接电话时候听到自己丈夫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坦白,简直跟晴天霹雳一样,她差点就要当场说出断绝关系的话来了,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想到这里,她再次感觉自己心乱如麻,想说一些话留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跟以前一样把话题转到贺海楼身上,强笑说:“海楼现在怎么样了?他上次打电话给我还说要过我那里去玩一玩,我正准备把美欢从学校里叫回来,他们两个小孩子也比较有话说……”

她说这些话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单纯将两个小孩当成兄妹玩伴来说。至于贺海楼那些糟糕的名声——自家的孩子总是好的,加上也没有哪个小辈会详细跟长辈说贺海楼怎么怎么了,因为偶尔听见关于贺海楼不好的传言,她也自动将其忽略了。

贺南山听见杨兰芳这样说,倒是说了一句:“他现在就在楼上,我把他叫下来。”

“不用不用,”杨兰芳连忙说,“我上去看看他就好了。”

贺南山微微点头,也没有坚持,只是让小徐带杨兰芳上去。

一路从楼梯走上三楼中间,还没上最后一截楼梯,贺海楼就已经从三楼的小客厅里走出来,笑着对杨兰芳打招呼说:“杨阿姨来了,我刚刚从窗户边看见杨阿姨过来就先去泡了茶,只等阿姨上来。”

从进来到现在,杨兰芳总算露出了一个自然一点的微笑:“还泡什么茶,阿姨就是过来看看你的。”

贺海楼往楼梯下走几步迎上杨兰芳,问:“阿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一点事情要找总理商量。”杨兰芳含混地说,明显没有跟贺海楼谈这个的意思。

贺海楼轻瞟了对方一眼,在两人分开坐到客厅沙发上的时候,他直接了当地问:“是不是关于卫生局董昌齐的事情?我刚刚听到风声了,他的事情连累到姨夫了?”

刚刚坐下的杨兰芳又握紧了双手,片刻,她慢慢放松自己握得发白的指甲,微叹一口气:“事情已经传出来了?”

贺海楼简单说:“董昌齐的事情很容易查,其中一些比较敏感……”

说的就是旧药换批号变新药,制药厂赚取巨额利润的事情。

杨兰芳苦笑一声,神情有些萎靡:“唉,连你都知道了……”

“美欢知道这个消息了没有?”贺海楼看着杨兰芳,不着痕迹地说起了对方的女儿。

如果说丈夫渎职贪污让杨兰芳担忧又失望的话,那他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这一点,毫无疑问让杨兰芳愤怒并绝望,只一两小时的功夫,杨兰芳对自己丈夫多年的感情就差点消磨殆尽。之所以会马上赶过来找贺南山,除了考虑女儿的感受之外,也是因为夫妻两人利益共同:这也是为什么姜东会在外头乱搞,却死死瞒住家里,并和杨兰芳多年来一直做一对模范夫妻的原因所在。

“事情刚刚发生,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是先不要告诉美欢的好。”杨兰芳说。

贺海楼仿佛微微皱了眉,但没有说什么,只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红茶给杨兰芳,“阿姨喝茶。”

杨兰芳端起来喝了一口,但注意力明显没有在茶上面,而是忍不住问:“海楼,你听见的那些消息,都说了什么?”

董昌齐事发得突然,视频的曝光一下子就将董昌齐推上风口浪尖,然后就是纪检上门将其带走,这个下午姜东还刚好不在办公室,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被带走了,再决心打电话给自己老婆坦诚,又花了一定的时间,这一系列事情下来,杨兰芳不是慢了一步,而是慢了无数步,虽然及时上了贺南山的门,但外界的反应就真的没时间去了解了。

贺海楼停顿了一下,才说:“目前还没有明确涉及到姨夫的说法,不过董昌齐的罪行就比较明显了。”

杨兰芳咬了咬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想贪污都不知道把屁股擦得干净点!现在人家一听药品的事情,就自动联想到局长来。要给他跑关系都不知道怎么跑。

“你姨夫……”她连一句开脱的话都说不出来。

贺海楼喝了口茶,然后说:“刚刚总理有没有说什么?我觉得现在毕竟没有直接查到姨夫身上,如果能将事情捆定在董昌齐身上,就比较好办了。”

杨兰芳的目光微微一亮,又摇摇头说:“平常还好,但现在情况比较复杂……谁都不好随便出手。”她也实事求是地说。

贺海楼低头看着白瓷杯中的淡红茶汤,慢慢说:“阿姨,你看这件事是针对董其昌的,还是针对姨夫的?从视频出来到现在,一个下午的功夫,董昌齐就被双规了,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段,不太像是普通官员拿得出来的啊。”

贺海楼说中了杨兰芳的心病。

刚才姜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也暗示了杨兰芳这一点:这些手笔不小,时间又特别敏感,恐怕对方的真正目的,不是针对董昌齐或者他姜东,而是他们身后的贺南山!

如果是因为贺总理……杨兰芳的思绪稍稍偏了一下,却没有偏太久:不管是否因为贺南山,现在事情都出在他们身上。

“在董昌齐被双规之前,姨夫有没有和对方交代两句话?”贺海楼又问。

“还没来得及。”杨兰芳回答。

“姨夫和董昌齐合作的时候,董昌齐有没有收集到姨夫的一些资料?”贺海楼这话就说得比较含蓄了,直白点翻译就是:两人一起贪污受贿,董昌齐有没有姜东和他同流合污收受贿赂的证据,或者这些事情干脆就是由姜东主导的?

杨兰芳用手撑了一下额头,如果可以选择,她实在不想这个侄子面前说这些东西,但现在除了这个侄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找谁去说,美欢那边是绝对不可以的,自己的老父母或者姜东的老父母?姜东说得出口她也说不出口!何况看贺总理现在的态度,说不定也要贺海楼去敲敲边鼓……

杨兰芳在犹豫,贺海楼也没有催促。

他将烧开的水注入茶壶,静等片刻就提着茶壶将两杯茶杯倒满。

杨兰芳的那杯刚好八分,他自己的这杯却不注意满了一些,足有九分半。

贺海楼放下茶壶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一下子舔上拇指处的伤口。他右手的大拇指微微抽了一下,茶杯发生倾斜,淡红的茶汤瞬间包裹住贺海楼的拇指,一两滴茶液滴落到透明的玻璃茶几上。

“……我不是特别清楚。”杨兰芳终于出声,她并没有犹豫太久,官场中的人总是很善于衡量利弊,而非评估对错,“不过看他慌张的样子,估计董昌齐手上有他的大把柄在。”

贺海楼慢悠悠端茶喝了一口,语调微微扬高,有一丝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兴奋:“最好能想办法进到里头,和董昌齐通通气……他自己就拿了那么多,十来年牢狱反正逃不掉,再加点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倒是他进去之后,有人在外头帮他疏通疏通,照料家人,也能比较安心地呆在里边度过晚年。”

杨兰芳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这时候突然有电子女音想起来:“您好,新邮件来了!”

贺海楼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了,翻出一旁沙发垫下的直板电脑,打开自己的邮箱看了一会,又递给杨兰芳:“对了阿姨,这是董昌齐的资料,我听见消息的时候让人稍微收集整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应该跟里头写的差不多。”

“你有心了。”杨兰芳精神一振,连忙说道,又稍稍倾身接过对方手上的直板电脑,专心地低头看起来。

董昌齐,1954年生,遂林甘化人,1967年正式参加工作,曾任解放军总后勤部卫生部卫生员、解放军军区医院主任医师、解放军总后勤部卫生部保健局副局长……

这种个人资料杨兰芳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又飞快拉着滚动条往下滑。

下来就是董昌齐的贪污受贿事实收集,贺海楼也实在有办法,一个小时不到,纪检那边也许都还没有反应呢,他就把大略的事情都挖了出来——当然这两者还是有些不同的,纪检部门就算私底下已经知道了大概,也讲究着人赃并获,需要文件资料这种事实来佐证调查,又要有董昌齐本人的承认犯罪的口供,文件需要搜查,口供需要突破嫌犯的心里防线,都需要时间才能完成,而贺海楼就简单多了,他只需要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大概的结果,甚至不用百分百准确,大面上没问题就够了。

杨兰芳看着直板电脑上写出的结果,发现跟自己了解到的差不多,但细节还是有一些出入,比如和董昌齐有牵连的制药厂从三个变成了五个,他贪污的数目,和姜东告诉他的也不尽相同,而且里头还写着董昌齐经常邀请上级去花天酒地……

他的上级,他的上级……

杨兰芳的胸脯急剧起伏了几下,恨得连吃了姜东的心都有:他妈的他也不怕染了病回家!

这时候贺海楼接了一个电话,坐在对面的杨兰芳听了两句,发现这个电话就是说有关董昌齐的事情的。

“人已经去董昌齐家里了?”贺海楼对着电话说,“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嗯,不用太细,大概的没问题就好了……对,可以……”他说了两句就挂掉,对杨兰芳说,“纪检的人已经去董昌齐家里搜查了,把董昌齐的家人吓得够呛。”

动作太快了。杨兰芳有些神思不属,看邮件翻到底了,又去看最开头的董昌齐的个人资料,在看到他的家庭成员的时候,杨兰芳微微一怔:“董昌齐的女儿跟美欢是同校校友啊?”

贺海楼也楞了一下:“对方也是政法大学的?”

杨兰芳点点头:“好像还同一届。”

“那美欢应该认识对方的吧?”贺海楼说,“董昌齐是姨夫的下属,他的夫人女儿应该和阿姨相处过。”

杨兰芬神情有些冷淡:“他只来上过一两次门,姜东一向不把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家里做。他的夫人我都没有见过,何况是女儿了!”以前她丈夫还跟她说工作就专心工作,到了家里,就好好陪妻子女儿,他的下属偶有上门,也不过是提了一吊水果几盒牛奶……现在倒回头一看,全是笑话!

杨兰芳越想越觉得心里烧得慌,她又看了看邮箱里附有的几张照片:那些照片明显是从网上摘录下来的,似乎是一个什么交流会,反正一家人都在上面,董昌齐和夫人还有女儿站在中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这个女孩子也就跟美欢一样大啊……

对姜东和董昌齐的怨恨和一种兔死狐悲的无力感纠缠在一起,让杨兰芳忍不住仔细地看了这张照片。

她先注意到站在最左边的董昌齐,是一个谢顶啤酒肚的男人,笑得很憨,乍看上去,给人一种很诚实友善的感觉。

她又注意站在右边的董昌齐的夫人,那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性,样貌并不特别显眼,但身材微胖,又穿颜色鲜艳的晚礼服,看起来颇为贵气。

最后是他们的女儿。

是叫做董灿来着。杨兰芳先看了看对方的名字和大概经历,又把注意力放回到那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孩子的笑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非常灿烂。这个女孩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巴掌大的小脸,眼睛又大又有神,挽着自己爸爸的手,脑袋微侧,扎成马尾的长头发顺着脸颊垂下来,非常俏皮可爱。

但随即发现的东西让杨兰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位跟她女儿一样大的女孩,还有她的妈妈,身上手上戴着的饰品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这个交流会看上去名流云集,应该不会有人带假首饰给自己找不痛快,加上董昌齐贪污的那些钱也足够他妻女买衣服首饰……

姜东,你真是好样的啊。杨兰芳气极反笑,暗道自己跟他做夫妻几十年,连对方的工资都没有拿全,合着出了事她负责,有好处全给小妖精了!

“海楼,”杨兰芳放下手中的直板电脑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阿姨这样说就是没有把我当自己人了,”贺海楼一挑眉,“以后我可不敢再找阿姨照顾了。”

杨兰芳笑出来:“好孩子,你真跟你妈妈一样惹人疼。”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阿姨待会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下次你上门来阿姨给你整一桌好吃的!”

“行,阿姨去忙吧。”贺海楼也跟着站起身,送杨兰芳下楼,走到楼梯口时,杨兰芳让他留下,他也就顺势停了脚步,只不经意地说道,“阿姨慢走,对了,上次美欢见我的时候,跟我说想去星光娱乐城那边试试赛车,就是担心你不同意——”

杨兰芳立刻说:“这也太危险了!”

贺海楼双手插在兜里,只管微笑。

杨兰芳一看贺海楼的表情,自己又想了想,也失笑说:“好吧,如果是你带着的话,我就同意了,不过你要好好跟她说,车速不要太快,注意安全,跑跑就算了,不要拼酒,不要和不熟的人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晚上不准太晚回家,”她忍不住念了起来,还好自己意识到了,很快就说,“——对了,我好像也听过那里,那里的安全设施怎么样?”

“很不错,”贺海楼又开口,“我一直在那边跑,有些车子跑快了确实会撞到旁边去,但医务人员随时待命,车子的安全性又过关,并不会发生什么车手重伤事件。”

杨兰芳听见车子发生撞击的时候就蹙了蹙眉,不过再把贺海楼的话考虑片刻,她也就松开眉心了:发生碰撞是意外事件,而在意外事件中能够保证安全性,也就足够了。

“阿姨答应了,下次美欢来找你的时候你直接带她去就好了。”杨兰芳说了这一句后,也没再跟贺海楼说什么,匆匆就往楼下走去。

贺海楼站在楼梯上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轻轻挑了挑嘴角,没管茶几上的茶壶茶杯,只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飘窗旁拿起有关孔德清的黑资料,抽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飘窗之外。

并没有多少时间。

大概也就十分钟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贺海楼很快看见杨兰芳匆匆从底下走出来,往车子停放的放下走去,她的女秘书从外面迎上前来——还好她迎了上来,走到一半的杨兰芳左脚突然拐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幸亏那位女秘书及时扶住了她。

接着那位女秘书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关心的话,杨兰芳摆了摆手,两人就一前一后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车子。

黑色的车子随之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贺海楼从窗台上站起来,没等小徐上来就自动往楼下走去,他下来的时间刚刚好,餐座上已经摆好了晚饭,贺南山坐在自己平常惯常做的那个位置,而小徐则蹲在客厅的茶几旁,拿着抹布和扫帚收拾地上的茶水及茶杯碎片。

隐秘的笑容在贺海楼唇角一闪即逝。

他走到餐桌前,坐在自己的那个位置上:靠右边的第三把椅子,跟贺南山隔了一个位置。

“总理。”

贺南山没有说吃饭。他拄着拐杖坐的板正,目光钉在贺海楼脸上,眼神锐利得像尖刀一样,又不缺乏属于智者的洞彻:“挑唆兰芳在这件事上失去理智,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啊,总理。”贺海楼笑道,主动技能1“睁眼说瞎话”被激活。

“我现在不是在问你有没有做!”贺南山用拐杖敲了一下地板,严厉地说。

贺海楼耸一下肩膀,靠到椅子背上说:“好吧……总理觉得能把姜东捞出来?就算能,为了什么?一个根本不站在你这边的药监局局长?”

贺南山停顿了片刻:“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很难猜吗?”贺海楼说,“姜东靠了彭松平,来往处总有一些蛛丝马迹,那么就是让彭松平那边的人给他开开绿灯,要么就是自己给彭松平的人开开绿灯,有时候还爱跳出来跟彭松平唱反调,”他仰头笑了一下,笑容俊美,说出的话却恶毒又刻薄,“他算是哪根葱啊,上蹿下跳的做给谁看?他把别人当傻子,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真正的小丑……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他老婆一样,活得那么糊涂。”

“杨兰芳是你阿姨。”贺南山看着贺海楼。

贺海楼补充:“还是我妈的密友,是吗?”

“她对你一直很不错。”贺南山说。

贺海楼也看着贺南山,他的唇角先扬起来,又慢慢拉平:“总理,这是两码事。她对我好,我招呼尊敬她;她的丈夫倾向和总理你不对付的彭松平,我们也不去搭理她的丈夫,是不是?”

一顿饭到了后来,谁都没有吃成。

贺海楼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贺南山一筷子都没有动,就拄着拐杖走进自己的房间了。

贺海楼倒是还在桌子旁坐了一会,点了一根烟抽完,又喝了两口汤,但也没有动菜饭,自顾自上了楼。

三层总面积超过七百平米的小楼很安静,听得见外头的知了声,也听得见底下小徐收拾碗筷的轻轻碰撞声。

贺海楼踩着大理石瓷砖往上走,走了第一层,他想到贺南山的态度:显而易见的恼火,这件事似乎触及到老家伙的鳞片了,老家伙看上去都有疼痛的感觉了——当然,有关他妈妈的事情,总是很容易踩到贺南山的敏感地区……

随之他想到了今天的主角杨兰芳。

一个对他还不错的女人。

活得真是太糊涂了。

贺海楼漫不经心地想着:共同生活二三十年,不知道自己丈夫背着自己养小蜜,不知道自己丈夫贪污受贿多少数目,甚至不知道自己丈夫在政治上和自己有了极大的分歧……当然,也就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在对话中一步一步地引导她了。

长长的楼梯只有他一个人。

贺海楼一阶一阶地往上走,每走一步,就回忆和刚才和杨兰芳的一句对话。

第一句‘是不是关于董昌齐的事情’,暗示对方这件事已经满城风雨,施加心理压力。

第二句‘美欢是不是知道了’,暗示对方还有一个女儿,要为女儿打算。

第三句‘事情是针对董昌齐还是针对姜东’,暗示对方现在闹出这件事,可能是被贺南山牵连,增加其心理不满。

第四句‘姨夫和董昌齐合作’,暗指董昌齐手中可能有姜东的黑材料,继续施加心理压力。

四阶楼梯,上了二楼楼梯间。

贺海楼看着窗户外的星空和树木,还有参差树木间若隐若现的红瓦房子,微微一下,又继续往上走。

然后就是董昌齐的资料。

那份资料当然是精心准备的,尤其是董昌齐的犯罪“估计”和那张全家福照片。

信任一旦产生裂痕就很难弥补,要让一个人失去理智,光光焦急还不太够用,最好再加上愤怒与愧疚。

通过高估犯罪金额带来的被丈夫再次隐瞒欺骗愤怒。

通过对方穿着华丽的女儿带来的对自己孩子的心疼和愧疚。

以及最后的一句话‘美欢跟我说想去星光娱乐城赛车’。

丈夫既然不可靠,最亲近最疼爱的自然就只剩下自己的孩子了。

一个从小就听自己妈妈的话,让不出去玩就不怎么出去玩的乖巧女孩子偶然提了一个要求……只要有能力,母亲都会想要尽力满足吧?

对丈夫的愤怒,对女儿的愧疚,对局势的慌张,对灾祸出现的根本原因的怀疑。

杨兰芳会自然而然地像溺水的人一样,捞住最后一块浮木贺南山。

情绪不好的人说话自然不会太过注意,尤其是在对话两人有过太多共同回忆和敏感话题的时候……

第三层的楼梯间了。

贺海楼站在窗户前向外看了一会,掏出手机换了一个SIM卡,然后拨了某个熟记在心里的电话号码。

短暂的几声等待,电话居然通了,通过信号传过来的声音比他的记忆更低沉一些:

“你好?”

贺海楼靠着窗户笑:“顾大少,今天的齐人之福享得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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