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几乎是被他掐着腰带进去的。

高跟鞋在地面几声错落不安的响,空旷的空间中,非常突兀乍耳,不合时宜。

紧接着,不远的隔间传来了冲水声。有人要出来了。

怀兮手还在前胸遮挡,思考跟不上行动,她的衣服勾着他走,两人已辗转着挤进了一个狭小的隔间。

咔哒——

门在他身后落了锁。

门外,脚步声零星错落,随冲水声远去。

渐渐的,只剩下偶尔传来的细不可闻的滴水声,一点点消磨着彼此的耐性。

再一凝神,就听不到其他动静了。

程宴北靠在门后,半抱着手臂,注意力也从门外回到了门内。

他的外套上还勾缠她裙子背部的绑带,细密纠缠,错乱如麻。不成模样。

怀兮背对他,一进来就蹿到了另一端去。离他有一段距离。

这样狭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二人,总不够自在。

她后背几乎一整片裸|露。很狼狈。

黑裙滑下,映衬她白皙如雪的肌肤,胸侧一道轮廓半遮半掩的迷离;腰线下移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后腰纹的那株长刺玫瑰。

野蛮生长,分外妖娆。

很熟悉。

沉默酝酿着尴尬的气氛。

小半天,是程宴北先开了口,眉眼轻抬,突然低唤她一声:

“过来。”

怀兮头皮一紧。

听到他声音,那晚进错房门的羞耻感与尴尬,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争分夺秒地重新涌现。

她又气又羞赧地回了下头,咬住唇,水眸潋滟的。满脸满眼的倔强,秀眉紧蹙着,躲他很远——

远也远不到哪里去,空间就这么大点儿,不过一道手臂的距离。

她恨恨看了他眼,下巴一扬,就别开了视线。

没说话。

侧脸的发掩住她脸上的表情,她也不看他了。

“喂。”

程宴北又唤她一声。

怀兮没理他,一手压前胸遮挡,另一条纤长的胳膊绕到身后,自顾自地去拽衣服后面的绑带。

想自己来。

另一头还连着他衣服,跟着一通翻腾的轻响。

几次拽不开,她不由加重了力道,使了劲儿——却是越拽越恼了。

气极也羞极。

不知是气他,还是气这该死的衣服,这么不合时宜。

又拽了会儿,程宴北突然伸手,按住了她手腕儿。

“别拽了。”

她都快把她自己的衣服给拽坏了。他的外套也差点儿被她给扯掉。

劲儿还挺大。

怀兮哪管他,避开他手,存心跟他较劲似的,又要拽——

程宴北一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紧。

她整条胳膊,甚至整个人,都绷得僵直。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好像都在抗拒他。

似乎如此才能过渡掉,从前天晚上蔓延到现在的尴尬与不适。

可她全然把他当空气似的,又要去拽。反骨极了。

程宴北轻轻提气,同时用了点力气,好像在跟个闹脾气的孩子周旋,就势这么拽着她手腕儿,连带着,将她强行拽到自己这边。

“——你别动我。”

怀兮穿着高跟鞋,在狭小的空间里跌跌撞撞的,手腕别扭又倔强地推搡他,回避他。

可他力气大得要命,她怎么也拗不过。

一番折腾下来,她就被拽到了他身前。

他将她肩膀翻过去,抵在一侧的隔档木墙上——让她还维持着刚才那样背对着他的姿势。

一手捏住她两只手腕儿,高高拉起了,将她双手按在她的头顶。

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她与墙之间只有一层自己衣服薄薄的布料,胸前被压得一阵疼痛。

后背与他相贴,只感觉他离她很近,很近。

这下她也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脱了。

“我不是说了,让你过来吗?”他似是也有些恼了,嗓音压低了,低沉气息在她耳后飘拂。

又稍放缓了些语气:“你这样能拽开吗?”

“别乱动。”他又沉声命令着。

她的两只手腕儿还被他死死钳住,如何都挣不开。

她也不敢乱动了。

双手不由自己,再挣扎,就是去迎送自己,直往他的怀里撞——身前衣服可能全都滑掉走光。

于是老实下来。

察觉她安分了不少,程宴北才缓缓松开了她手腕,半是试探的。仿佛她再乱来,他又能眼疾手快地给她死死按回去。

他站在她身后,伸手,开始解将他们勾缠在一起的绑带。动作轻缓。

怀兮察觉到身后的牵引力,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掩住自己胸口衣服,手腕还传来隐隐酸痛。

一道清晰的红痕。

她在心里骂骂咧咧的,要死了,非要用这么大劲儿。

他真的很高,以前好像还没这么高——一呼吸,深沉气息便会拂过她颈后。

一阵清凉,又隐隐作痒的。

带着丝丝清冽的男香味道。

她下意识地向前躲了一下,可面前一道木褐色的隔档墙,躲不开。

身后又是他。

换了新鞋子,不是特别合脚,半天她就有点站不住了,左右前后地调整一下站姿,舒缓腿脚的不适。

又靠近他一些,他衣服布料纤维摩|擦她臀后和后背的皮肤。她不禁一颤。

而他再开口提醒她时,落在她耳后的声音也有些哑了:“喂,别蹭了。”

“……”她当即像被按了暂停键。登时老实下来。

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脸有点烫。

“不老实。”

耳后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低笑。

“……”

两人又这么在狭小的空间里,尴尬地沉默了。

良久,程宴北忽然不经心地问了她句:“纹身没洗?”

“……嗯?”怀兮思绪一滞。

大概猜到这个角度,他应该是能看到她后腰的纹身的——就是看不到,上次在酒店那晚,她穿成那样儿,他估计也看到了。

想起来她就有点儿没好气。

“你知道洗纹身多疼吗?”她轻哼着,反唇相讥问他,“怎么,你洗了?”

他敛低着眉眼,继续解绑带。没回答。

又是沉默。

没多久,怀兮察觉到勾住彼此的那个牵引力,慢慢地松缓了。

程宴北好不容易给那勾勾缠缠的绑带解开了,如乱发,连了好几缕,简直挑战耐心。

他不禁轻轻皱了眉头。

过了会儿,他侧身过来,好心问她一句:

“要帮忙吗?”

怀兮不知在神游什么,闻声一个回头,差点撞上他轻扬起的唇角。

“……”

呼吸都近在咫尺。

她睁了睁眼,直直对上他深沉的眼睛。

好近。

男人单眼皮弧度寡漠,散漫半垂着,眼眸带着笑。

他看着她,唇边泛起笑意,又耐心地问她一遍:“要不要帮你。”

怀兮立刻别开头不看他了。不回答。

姿态抗拒。

“真不要?”程宴北语气倏然沉了沉,有点儿好笑地问,“那你不穿好就这么出去?蒋燃知道你现在这样半|裸|着,跟另一个男人待在厕所隔间里吗?”

“……”

“他好像很介意。”他缓缓地补充道。

怀兮知道,蒋燃的确介意。

她也不可能这么出去的。程宴北就是明知故问。

这衣服今天她穿出来就费了大劲儿,这里又没镜子,她双手要绕到身后去给自己系的话,吃力不讨好——她有强迫症,系得不好看宁愿脱掉。

但现在,怎么可能脱掉。

“要吗。”

他最后问她一遍,嗓音徐徐低哑。

挑衅和试探着她的耐性。

“……”她咬了咬唇,在他极有耐心的等待中,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别扭地出了一声,“要。”

他鼻息微动,似是轻笑了一声,声线沉下:

“趴好别动。”

然后便开始帮她系起了后背的绑带。

他也不问她要系成什么样,她只感觉到他手指灵巧地动作着,微凉的指背偶尔不经意掠过她皮肤。

触电了一样。

“那个——系好看点,”她调整一下姿势,嘱咐他,“别太丑了……”

他没说话,自顾自地动作。

察觉他沉默,她意识到这对于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来说,或许过于苛刻了,于是便作罢了:“算了……随便什么吧。”

时间过的异常漫长。

小片刻后,程宴北忽然在她身后问:

“你跟蒋燃什么时候认识的。”

怀兮意外他问,边想了一下,回答:

“去年年底,好像。”

“他追的你?”

“……嗯,”怀兮总觉得他问得别有深意,回头瞥他一眼,眼角扬起了,有点儿火的,“不行吗?”

程宴北敛眸笑了笑,单眼皮弧度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他又轻抬下颌,好像给她作了收尾,视线在她后背上,答非所问的:

“他好像很喜欢你。”

语气沉沉的,平铺直述。

怀兮同时感受到后背收紧了,衣服重新裹回了身上。

裙子本就是收腰的设计,慢慢地,一件挺漂亮的衣服,此时却像是一块儿遮羞布。

她却觉得,自己此时像什么也没穿一样。

他说得十分平静自然,仿佛一个路过她人生的看客,漫不经心地对并不相熟的她的恋情随口评论一句。

或是,哪怕若干年后他来参加她的婚礼,也可以用如此平静自然的语气说一声:“祝你和他幸福。”

她动了下唇,一时不知该回应他什么了。

“嗯对了,刚才,”过了会儿,怀兮突然出声解释,“我在隔壁碰见了你女朋友,那会儿好像是她要出来,所以我就——”

“我知道。”他淡淡接言。

“嗯?你去那边,等她么?”

怀兮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嘴了——登时也不觉得碰见他有什么奇怪了。

人家去等他女朋友,理所应当。是她自己不看路撞到了他,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她走错了房间。

程宴北又“嗯”了声,没什么情绪。

像是有来有往的,她又问了他句:“那个,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不久。”

“多久?”

他顿了顿,迎上她转头看过来的视线。

他眉宇间透着倦漠,睨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比你跟蒋燃久。”

“嘁。”她冷哼一声,转回头。

也不知道他给她弄成了什么样,怀兮最后整理了一下裙摆,浑身舒服了不少。

但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又不够舒服。

她得走了。

程宴北惬意靠在一边,好像没准备走似的,半抱起手臂,都开始从烟盒里拿烟了。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调整她裙摆的位置。

怀兮先行准备离开,仰起脸瞧他一眼,气还没消似的:

“走了,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上次的事,也心照不宣地没跟任何人说。

程宴北自然明了她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咬着没点的烟,起身,给她让开了门。

还算绅士地替她拉开,也准备出去了。

此时,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空旷地回响,由远及近。

怀兮刚拉开门,一个抬头的瞬间,还没从他身边绕出去,又给门死死按了回去。

“砰——”的一声。

仿佛在谁心上开了一枪。

“……”

怀兮一个转身,迎上正欲往出走的他,如此一回头,便直接撞入他胸膛。

程宴北微微迟疑了一下,唇上还咬着自己的烟,洁白的烟杆儿晃了晃,刚准备开口问她又怎么了。

突然就听到了蒋燃的声音。

“我今晚不回去了,明早还要训练。一会儿找人送我女朋友回去吧。很晚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蒋燃打着电话进来,笑声温和的。

他去了一排隔间对面的洗手台前。

打开水龙头,湍急水声不安又急躁地敲打着水池内部的陶瓷面,他却是嗓音徐徐,不急不缓的:“嗯对,我们今天又跟Hunter打了比赛。”

左烨笑着问他:“怎么样啊?”

蒋燃一侧肩膀夹着手机,慢条斯理地洗手,无奈地笑了笑:“又输了啊。”

“我看这次练习赛结束后你干脆退队得了,”左烨哼一声,“之前就跟你说,Neptune拿得出手的人迟早要被Hunter给吸收了,MC最后权衡一下肯定只留Hunter一支车队——你以为什么‘练习赛’,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找个机会给你们贬了吗?还把你们的人给抽走充实人家Hunter,你何必呢?你又不是没钱,自己组车队玩儿啊!”

“我知道,”蒋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关了水龙头,用面巾纸擦着手,淡淡笑道,“自己组车队也可以,就是比赛又要从头打,组人训练也要花很多时间,有点麻烦。”

“那你来我这边啊,来我们Firer,”左烨大大咧咧地提议,“Neptune都快散了,你还坚持什么狗屁‘团队精神?兄弟你清醒一点,你队里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去人家Hunter呢,人家都不在意什么团魂,团队精神的,你个当队长的何必呢?”

大概六七年前,Neptune还是MC的主推车队,在国际各大赛事上一骑绝尘时,蒋燃进入MC受训后就以能加入Neptune为目标。

后面终于得偿所愿,还从一个普通的队员当上了黄金替补,又成了副队长。队长退役后,他又接手车队,成为了新的队长一直到现在。

可Neptune却在后来居上的Hunter的冲击下,慢慢地式微没落了。

左烨说的没错,他也早就知道,甚至人人都明白,四月份的正式比赛后,Neptune的精兵良将被抽调给Hunter,Neptune就相当于正式退居二线。

MC也正式放弃他们了。

以后各大国际比赛,或者一个小小的邀请赛,参赛队伍名单上都不会再出现Neptune的名字。

“你真甘心从Neptune的队长沦为Hunter的普通队员么?又一步步地爬上去?”左烨与蒋燃多年好友,出言倒是不怎么客气,“我听说,程宴北这次比赛结束后是要当队长的吧?他们队长退役大半年了,位置一直空着——MC说要选人,要么空降,要么直接提拔他,不可能让你过去当的。”

——毕竟Neptune在他手里几年都毫无起色。

左烨顿了顿,终究没说这话,“就算是给你个面子,你过去当个副队长,给你曾经的同门师弟打下手,你也能甘心?”

蒋燃沉默着,转身,背靠着洗手台,终是无奈一笑:

“那我也不能扔下Neptune剩下的人吧?我毕竟是队长,我走了的话,Neptune彻底没了。”

左烨倒是理解,自觉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点重了,便也不多说了。

蒋燃在Neptune五六年,怎么说都是有感情的。

他家境不差,父亲是在港城那边开船厂的,想让他大学毕业直接继承家业,可他一意孤行要玩儿赛车,最开始的几年都跟家里关系很紧张。

后来打比赛慢慢有了点知名度,家里虽然不反对,但也从没承认过这是一条坦途。

赛车手职业生涯到35岁左右基本结束,蒋燃虽不愁以后的吃喝,但左烨知道,他胜负心那么强,又是真的热爱,在退役之前不做出点成绩是绝不会罢休的。

“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考虑好就行,”左烨说着,跳过了这个话题,笑嘻嘻地问他,“哦对了,你什么时候给哥们儿见见你女朋友?我听说是个挺漂亮,身材巨好的模特儿。”

“等回港城吧,”蒋燃笑笑,“她最近有工作。”

“也在上海?”

“嗯。”

“不错啊,你可真行,我怎么就泡不到又漂亮身材又好的模特儿?”左烨吊儿郎当地问他,“她来上海,是走秀还是干嘛?”

“拍杂志,”蒋燃深深一提气,视线下落,“《JL》。”

“喔——”左烨惊呼一声,“就程宴北和Hunter上的那个吧?蛮厉害的嘛!哎你说你,也不争点儿气,如果是Neptune拿的春季赛冠军,你们上《JL》,你跟你女朋友再一起拍个封面,以后说不定能裱起来当结婚照呢——”

左烨在那边叽叽喳喳地笑着,笑声很刺耳。

蒋燃却再也没说过话。

最外侧的隔间底下的边缘,一双猩红色的高跟鞋,落入他眼底。

漂亮的绒面鞋尖儿对着一双黑色皮靴的鞋尖儿。

很刺目。

路过一个长长的玻璃走廊,穿过休息厅。

订了酒店那边的房间,蒋燃两天都没回去住,这会儿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

他直说自己是2732的住客,问房间能保留到什么时候。

前台小姐的清甜女声回应了他,说是团体订的房间,可以保留到下月中旬他们比赛结束。但最近房间紧张,他如果不住也可以随时退掉。

已快晚上十一点,酒店记录显示他昨晚没回去住,前台小姐以为他打电话过来是要退房,于是问:“蒋先生您今晚是否入住呢?”

蒋燃笑了笑,没回答,礼貌地问:“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让我女朋友用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来前台取了我房间的房卡,你们酒店有记录吗?”

酒店一般都会留存,而接电话的前台小姐偏偏也是前天晚上值的班。

她对2732住客的女伴印象很深。

那晚蒋燃提前跟酒店打了招呼,说他女朋友回过来,然后快零点时,怀兮拉着行李箱在前台报了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拿了房卡。

但她上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下来了。

面容姣好,身段袅娜的女人深夜出现在酒店前台,足够惹眼。

而她那晚下来时还穿了一身酒红色大衣,里面一件张扬暴露的蕾丝情|趣内衣。暗火缭绕般的红。

口红都擦了个干净,妆面也不若刚上去时那般的精致无暇。

足够惹人遐想。

她没过夜,放下房卡就离开了。

要不是蒋燃现在又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女朋友,前台小姐真怀疑那晚是他喊了个应召女郎过来。毕竟那晚显示他是入住了的。

当晚她看怀兮手里的那个行李箱是某小奢的限量高端货,身上的大衣也价值不菲,脚上的高跟鞋还是当季限量款的红底ChristianLouboutin,加上蒋燃提前说了是他女朋友,她差点儿打电话让警察来扫黄了。

前台小姐还奇怪,那个女人是从他房间出去的,为什么现在又要问有没有这回事儿。

电脑显示,蒋燃那晚是住入了2732的。

前台小姐心存疑惑,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说怀兮拿了房卡没一小时就下来了,连她那晚的奇怪装束也提及了一二,还说酒店最近对这块儿抓得很严,暗示蒋燃下次不要让他女朋友穿成那样下来了,以免引起误会。

蒋燃听完,顺便退了房。

他挂掉电话,在走廊踱了会儿步,穿过休息厅,想去外侧找个窗口抽根烟。

突然注意到,一身墨绿色长裙的立夏立在长廊一端。

已经很晚了。

赛车场的休息厅24小时开放,车场很晚也有人训练,他这一处灯火通明,她站在暗处,墨绿色阴影衬得脖颈白皙,天鹅颈纤细。

她是带着卷儿的长发,披在肩背,乌黑秀丽。

侧脸安静柔美,比之昨晚在酒桌上大杀四方,四处邀酒的爽朗样子,仿佛是另一个人。

立夏唇上轻咬着一支女士细烟,手里拿着程宴北的那个滚石打火机,不怎么会用,大拇指很笨拙地按着。

“咔哒——”、“咔哒——”

火星四溅,就是不弹火苗儿。

她向来不抽烟,不过是觉得好奇,刚去买了一包,顺便在这里等程宴北。

本来她跟他约好她去一趟卫生间,出来他们就离开。她出来却没见到人,就徘徊到了这里。

窗敞开着,夜风凉。

她还按着那个打火机,指腹都给按疼了,准备放弃。

忽然出现一只手,虚拢在她的烟前。

那只手五指修长,比程宴北的手掌心稍厚一些。温柔的男人的手。

“你这样迎风是点不着的。”

他嗓音也温润。

“……”

立夏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温柔的男人,眉眼都是温柔的。

蒋燃又伸出只手,和刚才那只同时拢在她的烟前,稍稍把握着距离,为她遮住了在窗口不安肆虐的夜风。

“你再试试。”他扬了扬下巴,说。

立夏眼帘匆匆一垂,不再看他。

大拇指颤抖一下。

向下压。

“咔哒——”

火苗成功蹿起。

干脆利落得简直出乎意料。

“很简单吧。”

蒋燃笑笑,拿出自己的打火机,也避着风,点上了烟。

夜风过滤着烟气。

立夏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地抽了口气,一口烟登时挤着鼻腔和气管儿,直冲天灵盖。

呛得她眼睛都红了。

“第一次?”蒋燃看她那样子有点儿好笑,问,“你以前不抽烟的吧。”

立夏摇摇头,摘了烟,躬下身去,掩着嘴,轻轻咳嗽起来。

她手半扬着,烟头已经灭成了一抹晦涩的黑。

“……好难抽。”

蒋燃轻轻拍着她后背,一阵阵的震颤传感到他手心。

他一伸手,将她那支抽了一口的烟给摘了。

扔一边垃圾桶。

“程宴北平时没教你抽?”

立夏顾着咳嗽,自然没听出他别有深意。

稍舒服了一些,她直起身,眼眶红红地看着他,回答:“没有。”

蒋燃对上她眸子,笑了笑。

“女人最好不要抽烟。”

拍了拍胸口,立夏舒服一些,有点儿好笑地反问:“你女朋友不是抽烟么?”

“我哪儿管得了她。”蒋燃淡淡笑着,移眸,看窗外。

立夏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她将只拿了一根的一整包烟给扔到垃圾桶了。

蒋燃看到,瞥她一眼:“不抽了?”

“不好抽,”立夏老实说,将包挎到肩头准备离开,随意问了他句,“你在这里等她么?”

蒋燃掸了掸烟灰,淡淡笑:“不等了。”

“嗯?”立夏没懂他意思。

他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我今晚不回去了。”

“训练吗?”

“对。”

“还挺辛苦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立夏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蒋燃点点头,“嗯,好。”

蒋燃安排了任楠送怀兮回去。怀兮听说他明天很早就要训练,也没好叨扰了,发了个微信说自己先走了。

他那会儿还说晚上要送她回去的。临时改了主意。

蒋燃回复她:【好,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

她转给他修车的钱他也没收。

怀兮从小到大不爱欠人东西,准备等24小时退款回来了托人转给他——最好是能直接打到他的银行卡里。

免得他又不收。

怀兮在24小时营业的休息厅闲坐,等任楠过来。

另一边,任楠却火急火燎地打给了程宴北,问他有没有离开赛车场。

程宴北刚跟立夏取上车,将车开出了停车坪,准备离开了。

“哎哥,刚燃哥打电话给我让我送他女朋友回去,我现在临时有点儿事儿走不开,你能帮忙送她一趟么?她应该还在赛车场。”

程宴北笑着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你问那么细干什么,”任楠支支吾吾的,怕被轻看了似的,又扬声,“大晚上还能什么事儿啊。”

程宴北又轻笑,感叹着调侃:“我们任楠长大了。”

“——我都24了好吗!早就长大了!你别一副我还穿开裆裤的口气,”任楠据理力争着解释,“就昨晚在BarRouge碰见一个漂亮姐姐,我们挺投缘,今晚约出来聊了聊。”

“聊到现在?”

“不行吗!”

“行,”程宴北笑着,“怎么不行。”

“那你现在还没走是吧?”任楠抓紧问,“我把蒋燃他女朋友电话给你吧?你在门口等等她,打个电话让她出来就行——她住外滩那边也不远,举手之劳嘛。”

何况下午修车那会儿,程宴北已经载过怀兮一趟了。任楠觉得他们应该熟悉了。

“好,”程宴北淡声应,“发我吧。”

手机很快振动一下。

任楠把怀兮的手机号发到了他微信。

一串很陌生的数字。

程宴北泊车到门边,视线落在屏幕,直接打过去。

立夏大概听出了那边的情况,问他:“你要在这边等人?”

“嗯。”

“谁啊?”

“怀兮。”

“……”

他直接说出了她的名字,简单利落。并不是“蒋燃的女朋友”。

好像,他们很熟了似的。

立夏心里疑惑一下,想起那会儿碰见蒋燃,蒋燃说了他晚上要留在这边训练。

程宴北那边已经接通了。

怀兮看到是个陌生的号码,以为是任楠。

一接起,却听到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喂。”

她愣了愣,“……喂?”

“出来,我在门口。”他直截了当地说。

“啊?”怀兮没反应过来。

程宴北听她那别扭的声音就觉得好笑,手臂搭在车门边,轻叩窗沿儿,淡淡解释着:“任楠晚上有事。”

“……哦。”

没等她“哦”完,他就给挂了。

全程她就应了三个字,连一句“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再打过去,他却直接给摁了不接了。

怀兮也有些疲倦了。

她将手机放回包里,从休息厅出来,往赛车场门口走去。

夜深了。

门前宽敞的大道两侧,栽着一溜儿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遮天蔽月,投下的树影一直蔓延到大门边。

仿佛一条向某处偷渡的暗河。

那辆黑色越野就停在树荫之下。色泽深沉喑哑。

怀兮边走边想起,南城七中的校门口,好像也栽着这么一丛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入夜很深,现在还很像他们那会儿下晚自习的点,枝叶繁盛的梧桐便这么蔚然了一路。

那时知道那条路通向家。

现在这条路,却不知通向何方。

怀兮都组织好语言准备亲自回绝他了,却是立夏先放下了车窗,如昨夜在外滩那边邀她上车一样,善意地说:“上车吧。”

“那个,我能打车的。”怀兮也如昨夜一样,自然而然地拒绝。

她都没往立夏另一侧的方向看。

“这边很偏,不太好打车的,”立夏说,“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打车不安全。”

怀兮张望一下门前马路。这个点了,车来车往的确少,都看不到出租车经过。

她一向惜命,更不可能叫个网约车过来。

想起频频发生的社会新闻就害怕。

她踟蹰一下,最终还是上了车。

她下午坐在副驾驶,此时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车座上的东西已经被清理了。

宽敞无遗。

她坐了上来。

她在右后侧,下意识地朝左前侧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侧脸棱角分明,眉眼淡淡的。

一贯的话少。

很快,他就发动了车子。

怀兮下午开蒋燃的车来过一趟,估摸着外滩离这边大概有个五六公里,不是很远。

车都开上了高架,程宴北却一直没问她住哪儿。

一下高架,径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他与立夏时不时地交谈着。

半途,立夏还回头跟后座一直沉默的怀兮搭话,“——对了,你住外滩那边,离《JL》不远吧?”

“不是很远。”怀兮答。

“那还好,明天拍摄也不用起太早。”

“嗯。”

又没话了。

立夏想起那会儿程宴北能自然而然地称呼怀兮为“怀兮”,问:“对了,我听说,你下午车被撞了。”

听说还是怀兮开着蒋燃的车撞了他的。

“嗯。”程宴北应着,“修好了。”

立夏一下也不知怎么问了。

如果是怀兮撞的,他带着怀兮去修车,顺便索赔,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不知怎么,立夏总觉得他和怀兮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哪怕他们从上车到现在,一句交谈都没有;昨晚在酒桌上,也没有过任何的对话。

立夏有些心烦,懒懒地靠在座椅,看了看窗。

过了会儿,换了话题问:“对了,我今天听你给家里打电话——你奶奶最近还好吧?”

“好多了。”

“她记性还是很差吗?”

程宴北苦笑:“嗯,有时候都记不住我妹妹的名字。”

立夏无奈地笑笑:“对呀,我就记得之前在港城碰见那次,她一直喊我什么‘小兮’、‘小兮’的,要么就把我当成你妹妹,喊我‘醒醒’、‘醒醒’的。”

程宴北从来不会跟立夏提他家人的事。

他跟蒋燃那个圈子的,交往女朋友都很短暂,没必要让对方知根知底。

立夏上次碰见他奶奶,还是她出差去南城,滞留了几天,偶然在外面遇到他和他妹妹程醒醒带奶奶出来散心购物。

要不是那次,她对他的原生家庭真的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还有个在上高中的妹妹,之前他都从未对她提起过。

有些家境很好的男人,会故意不对自己的女人提这些,以在女人面前提升自己的神秘感,再跟放诱饵似的,一点点地展露马脚来吸引到女人,让女人某一天豁然开朗,对他好感倍增。

但程宴北不提,或许是因为真的没什么可提,也没什么可炫耀的。

或许,纯粹就是不想让人将他了解透彻罢了。

这不是神秘感,这是一种近乎礼貌,将人拒之千里的疏离。

但立夏想到那次,或许是出于同情,不由地还是有些难过:“上次我跟你奶奶说我叫立夏,说了好几次,她才开始叫我‘小夏’——然后呢,好像又把我当成了你高中同学了。我说我是你女朋友,她才后知后觉的。”

程宴北没说话。

谈及家人,他总会如此沉默下来。

他谈恋爱好像只是谈恋爱,跟女人交往,也只是跟女人交往。

涉及这之外的,一概不论。

冷血得又合情合理。

没多久,就到了静安路的盛海酒店楼下。

立夏先下车,“你先去送人吧,我先上去睡觉了。”

已经到了市区,周围高楼林立,车来车往的,怀兮下意识又要下车。

昨夜她来过这里,应该能打到车的。

她刚要开门,车门锁突然“啪嗒——”一落。

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

程宴北转头淡淡一笑,应着立夏:“你回去早点休息。”

立夏点了点头,又轻笑着对怀兮说:“不好意思啊,我是累了才让他先送的我,可能离你那儿有点远了,你别介意。他再送你一趟,你一个人晚上不安全。”

怀兮不知如何接话。

立夏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跟怀兮告别:“我先上去了,明天见。”

怀兮眨眨眼,只得笑笑:“好,明天见。”

立夏最后对她一笑,便摆摆手,推开酒店的门进去了。

车上只剩他们二人。又是一阵躁人的沉默。

怀兮又要去试车门锁,前方蓦地传来打火机“咔哒——”一声响。

在狭小沉默的空间里异常突兀。

程宴北打开了车窗,徐徐吐了个烟圈儿,问她:

“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熬夜熬的难受,迟来的万更!晚了不好意思~

明天更6000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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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夜色未晚》by憬里

言柚幼时,父母捡回来一个哥哥,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不知道自己名字,还是个路痴。

她唯恐这个哥哥再次走丢,去哪儿都要紧紧牵着他。

结果好景不长,她还是把这个哥哥弄丢了。

再次重逢时,言柚细高跟一崴摔在景清让面前,手不小心扯了下他的西裤。

"……"

已然将自己忘了的男人眸中染着没有温度的笑,声音轻蔑。

"不好意思,我对不知羞耻的勾引没任何兴趣。"

没成想后来,他竟能拽着自己衣角,压着嗓音闷声道:"是我……不知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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