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佳音本来想问的话是“程宴北给你买的药吃了吗”。想了想,终究没这么问。

怀兮从前是个有什么说什么,藏不住情绪和心里话的性子,这几天居然这么能沉得住气,一个字都没透露。不知是该说她彻底放下了,还是一种更为高明的遮掩。

一眨眼,大家好像都不是曾经那副幼稚的模样了。很多事只有回头去看,才会惊觉当初有多么的不成熟。

抱着这样的心情,黎佳音开车载着怀兮去SPA的路上,心事重重的,难免忍不住,又多嘴试探了几句。

怀兮比她这么个局外人气定神闲多了,靠在座椅里阖目养神,她自然听出了黎佳音三言两语的试探,终是好笑地说:“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还问我药是谁买的,正常情况下都会以为是我自己买的吧。”

“……”黎佳音白她一眼,没好气,“要不是我刚去找你的路上碰见程宴北,我都不知道你们居然碰一块儿了。”

黎佳音说着,顿了顿。她侧了下眸,下意识观察怀兮的情绪——当年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怀兮连“程宴北”三个字都听不得。

如今面无异色的,人懒懒地靠在一边,阖眼假寐似的,听到这三个字,一副漠不关己的态度。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黎佳音才继续说:“我看国家.机密告诉你都没事儿,你口风也真是严,这几天连提都不带跟我提的?”

怀兮半抱着手臂,身上披着黎佳音一件常备在车内的外套,驱散了雨天寒意,浑身暖烘烘的。

虽比程宴北那会儿罩在她身上的那件单薄多了,但御寒足够。

她感冒明显加重了,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艰难呼吸一番,笑起来时,都隐隐有了厚重的鼻音:

“没什么好提的。”

轻飘飘的一句。

也是。

黎佳音心底兀自叹气。

确实没什么好提的。

黎佳音便放弃问了。车内一时沉默。

过了会儿,察觉到右侧窗户开了,有丝丝缕缕的冷空气夹着细密的雨丝漂浮入内。怀兮略带哑意的嗓音,被慢慢过滤得清透淡薄。

“我也没想到会碰见他。都这么久了。”

黎佳音微微一怔,缓了车速。

怀兮一手支脑袋,目视着前方,一直看着前方,视线飘了很远,却是挪都不挪。

这才慢慢地,缓缓地,简明扼要地,将这短短几天,却几乎瞬息万变的事告诉了黎佳音。

黎佳音高低起伏的惊呼从听到她穿情.趣内衣进错酒店房间门,到听到她说他们昨晚在她住的酒店房间里擦枪走火了一遭,就没停过。

“——这你们都没睡?!”黎佳音激动地拍了下方向盘,刺耳的鸣笛声迭起,两人已泊车到了路边,周围有人投来了目光。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问怀兮,“那昨晚,如果蒋燃再晚回来一会儿,你们之间真的会发生点什么吗?”

怀兮迟疑一下,最终大方承认,“会吧。”

“不是说套的尺寸太小了不合适吗?不戴了?”

“楼下有贩卖机,不戴不是我吃亏吗?”

“那我懂了,戴了就是各取所需,”黎佳音笑笑,“那你们真做了,就复合吗?”

“不不不,我有男朋友啊。真做了也不会复合。”

“那你好渣啊——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黎佳音啧了声,“不过那个时候,他能忍住,也挺不容易的——对了,他现在是不是也有女朋友?”

“刚才他说分手了。”怀兮说着,咬了咬唇。

她想起刚才跟程宴北在车厢里。不知是否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她有些口干舌燥的,不自觉地交换一下交叠起来的双腿,“昨晚那会儿分没分,不知道。”

黎佳音心想昨晚那个越轨之夜,如果他们做到最后一步应该蛮刺激。但只能在脑海里过过瘾了。

既然怀兮没打算复合,程宴北那边或许也是玩玩儿的态度,蒋燃回来撞破,大家都落不到好。

而且才半个小时而已,做不到极致痛快,那不如不做。

口到为止,别给大家添麻烦。

及时行乐却不想重蹈覆辙,就要该收手时就收手。

“等等,”黎佳音正要下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刚才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吗?他说的?”

“嗯。”

黎佳音想到刚程宴北还嘱咐她跟怀兮说,吃了药给他打电话,登时明了:“他不会是因为你才——”

“拜托——”怀兮有点儿无奈,“别道德绑架我好吗?就算是因为我又怎么样?难道他因为我跟他女朋友分手,我就要跟我男朋友分手,然后和他在一起吗?”

黎佳音笑笑,过去扶稳了她,两人一齐向一家水疗中心走去,半开着玩笑:“那你还真是提起裙子不认人,自己爽完就完事儿了?”

怀兮哼了一声。

两人下午舒舒服服地做了个水疗,东拉西扯地聊了许久,怀兮的心情都好了不少。难得休息,她这也才想起给怀礼打去电话。

爸爸怀兴炜一周后过生日,每年这时候就会盛情邀请她去港城。

从前她还小,最开始以为是爸爸要跟妈妈抢她,然后发现是自己想多。爸爸当初带着哥哥离开南城北上港城,就没打算带她。

小时候因为这个没少跟着妈妈一起憎恨爸爸,后来才懂,这是法院判的。爸爸当初是想带她和哥哥一起走的,是妈妈要强留下一个孩子。

如同情侣分手总是两败俱伤,夫妻离婚也时常闹得这样不体面,过往的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统统不算作数,总要让一方落於下风,要么想尽可能地剥夺干净对方的财产,要么争抢走孩子的抚养权,不想让对方好过。

长大了慢慢地明白,爸爸只是想见她。从前父母关系紧张,每年的这个时候,大概是爸爸唯一能找借口见到她的机会。

巩眉这么多年都无法与怀兴炜和解。怀兮性子随了妈妈,倔强别扭,又要脸面。说起来离婚了都快20年,她父母二人之间的来往寥寥,电话都吝啬打一个。

怀兮能记起来的,还是九年前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怀兴炜打电话跟巩眉提议,可以让怀兮去港城读书,他代为照顾。

当时巩眉与怀兴炜在电话里吵了很久,意思是既然离婚了,就别来干涉她的孩子去哪里读书。

怀兮当时没敢跟巩眉摊牌,自己偷偷地报了港城的学校。

南城地方小而逼仄,初中哥哥带着她去过一次港城,那时她就心生向往。

当时程宴北一开始报了南方以南的学校,好像是广东和上海那边,他最初知道她要去港城,死活不愿一起。

最后还是为她改了主意。

他也为她妥协过,那些年,大大小小的,很多很多次。

除了分手那一次。

离开SPA馆时,大概下午五点。

黎佳音对怀兮提议道:“你不是说你没钱了么?你今晚干脆把酒店的房退了,这几天住我家好了。”

“你家?你男朋友呢?”

“他妈妈生病了,这几天回他爸妈那边去了。我让他多待几天。反正你最多也就在上海待一周嘛,就住我家得了。”

当代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数好像都对婚姻很恐惧。

黎佳音的父母也离过婚,她和男友都是上海人,同居两年没结婚。两人都是不婚主义,一开始就说好了,坚持“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不愿被婚后条条框框的家庭责任捆绑住,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怀兮今年二十有七,家里也没少催过她结婚。可她都兴致乏乏。

交往的男友不少,条件优异的也很多,却没有一个让她冒出过,“我想和这个人过一生,走进坟墓”这种想法的。

除了曾经和程宴北在一起的那些年。

与他恋爱的那些年,从小在父母失败的婚姻下耳濡目染成长起来,对婚姻这座坟墓恐怖如斯的她,真的做好同他在一起过一生的准备的。

只能怪当初太幼稚吧。

“那好,”怀兮答应下来,“我估计就住个四五天。四天后我男朋友比赛,我工作还有两天应该就能结束。比完赛我就回港城了。”

黎佳音听到她刚才跟怀礼打电话,凑过来,八卦一句:“哎对了,你哥现在有女朋友吗?”

“怎么了?”怀兮瞥她,“还没放下我哥呢?”

黎佳音当时还在上大学,见了怀礼一眼就念念不忘,追了好久,当时还有怀兮给她帮忙,可追到怀礼出国读研究生回来,也没追到。

也就两三年前,黎佳音遇到了现在的男朋友,才慢慢地放下。

“我就不能惦念一下吗,”黎佳音笑笑,“他什么时候分手,告诉我一声,我可以接盘。”

“他未婚妻都有了。”

“这么快?”

“对啊,一个高知海归,家境挺好的,跟我爸和我阿姨那边好像认识好久了,”怀兮顿了顿,觉得不大对劲儿,“哎,你别告诉我你跟我哥睡过?”

黎佳音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你哥很强”,然后发动了车子,笑道:“不然我能惦念到现在吗?成年人各取所需,及时行乐,人这辈子总得有几个忘不了的床伴吧?你不也在这方面没忘了程宴北吗?”

怀兮默了一下,没说话了。

黎佳音载着怀兮去外滩她住的酒店,准备帮怀兮把东西搬到她家去。晚点怀兮还要去趟赛车场那边找蒋燃。

黎佳音听她那鼻音深重,感冒明显加重了不少,而且她脚还受着伤,没好气地开玩笑:“你以前对男人也没这么主动吧?”

怀兮动了动唇,没说话。

黎佳音继续试探:“喂,你别是因为差点儿跟前男友上了床,忙不迭地想弥补现男友吧?”

怀兮瞪她一眼:“我早上就答应他了,说等他训练结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你脑子也没那么轴吧?真是为了吃饭才去?让他结束了来接你不就行了?你真看得懂赛车啊?”黎佳音说着,凑了凑,用肩膀撞怀兮一下,暧昧地笑着问,“是不是……想去赛车场见程宴北啊?”

怀兮翻白眼,简直懒得跟她说。

正此时,却接到了尹治的电话。

尹治火急火燎,简明扼要的。

说是《JL》有个别刊的电子刊缺个Model拍一个内衣品牌的广告,之前的Model毁约不拍了,问怀兮有没有时间。

明天就要发刊,很着急,她如果来给她三倍的薪水。

怀兮心底默默算一下,小三万块钱。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黎佳音听说她又要去工作,又心疼又气:“得,你这没休息一会儿,男朋友的温柔乡也没挨一枕头,又感冒又受伤的,又要去工作。”

怀兮让黎佳音下了高架就掉头,直往《JL》的方向去。

“有什么办法,我没钱了啊。”怀兮无奈,“我不还欠你一万块钱吗?”

“是,专门借了我钱给程宴北修车嘛——”黎佳音笑了笑,又问,“对了,你真不打算给他打个电话吗?你管我借的那一万,应该是转账给他的吧?电话留了吧?微信加了吗?”

不愧是学理科的黎佳音,逻辑思维能力一流,几番发问就一语道破了。

怀兮那会儿听她说程宴北要她吃了药打电话给他,直接一句“我没他电话”堵过来。

这会儿全被黎佳音拆穿了。

“真不打给他吗?”黎佳音笑嘻嘻地又问,“人家买的药你都吃了。”

“不打。”怀兮斩钉截铁。

Hunter与Neptune晚六点有个练习赛。蒋燃训练一下午,休息一下准备回车场了,却收到了怀兮的微信。

她说她临时有工作,今晚来不了了。还说她从酒店搬走,去朋友家住了。

他思索一下,想问是哪个朋友,但又怕她觉得自己多疑,便回复道。

【那你工作结束好好休息。】

他想了想,怀兮好像说她感冒了,于是又嘱咐:

【记得买点儿药吃。】

然后收了手机。

蒋燃见任楠过来,“哎”了声,问一句:“Hunter的人来齐了吗?”

任楠不属于Hunter与Neptune任何一支车队,虽是赛车手出身,但留在了MC赛车俱乐部的赛事组工作。每次组织两支车队打练习赛,热身赛,替他们安排比赛期间的住宿什么的。

任楠点点头,“嗯,都来了。”

今天一下午,大家的话题都热衷于在蒋燃和怀兮,程宴北和立夏身上盘旋。尤其是早上从《JL》拍摄场地跟程宴北回来的几个人,抖落了不少八卦。

程宴北在跟蒋燃的女朋友怀兮拍杂志不错,说是今早好像有点暧昧,一群在现场的人嚷嚷着要拍他俩的照片发给蒋燃。

最后也不知拍了没拍,也不知蒋燃收到没收到。

据说是拍了没发,觉得不好。当然,估计也是要看好戏。

据说程宴北还跟立夏分手了。

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昨晚一群人吃饭,蒋燃还带着立夏去的。立夏好像把什么东西落蒋燃车上了,蒋燃还让任楠加立夏微信,把自己名片推过去。

看似刻意避嫌,但他昨晚却又那么明目张胆地带着立夏去吃了饭。

程宴北跟立夏分手,不会是因为蒋燃和立夏……

任楠试探着问蒋燃:“哎,燃哥,你女朋友今晚不是要过来吗?”

“嗯,”蒋燃好像陷入自己思绪中,如此沉吟一下,抬头看任楠,“不来了。”

“诶?”任楠不解,“怎么不来了。”

“她说是临时有工作,要去《JL》。”蒋燃说着起身,拿起一边的头盔,准备重返赛场,边问,“程宴北呢?也去拍摄了吗?”

“没有啊,”任楠朝外侧休息厅那边张望一下,“刚还看见他呢。”

任楠难免八卦几句:“我哥今天好像心情都不好,四点多那会儿跑了两圈儿下来,就坐那儿玩手机——我听说他跟他女朋友分手了,不会是吵架呢吧?”

蒋燃颇讶异:“分手了?”

“嗯。”

“和立夏?”

“对。”

蒋燃想了想,问:“对了,昨天我不是让你加立夏微信吗?”

“对。”

“加了吗?”蒋燃沉吟,不知如何开口。

“加了呀,”任楠还挺疑惑,“还把你头像推过去了,你不让她加你么?没加?”

蒋燃垂眼,没什么表情。

“还没加。她掉了只耳环在我车上,”蒋燃说着,戴上了头盔,“你跟她说一声不用加了,我明天托Hunter的人带给她——他们还要在《JL》拍两天吧?”

“……好。”

任楠答应着,却是一头雾水。

早这样不就行了,还要多方辗转费那么大功夫?

任楠跟着蒋燃往出走,叽叽喳喳地说着:“燃哥,你女朋友如果今晚不来的话,那我跟赛场工作人员和Hunter的人说一下,多给你们加几圈儿?”

这次比赛对Neptune很重要,任楠知道蒋燃这几天能多加圈数就加圈数,练习得很刻苦。

“好,”蒋燃也有些可惜,练习一天甚是疲累,“去跟他们说吧。”

任楠看出了他的疲倦,接言道:“要不是她今晚临时有工作,你估计开两圈儿就能回去休息了。”

程宴北也往这方向走,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顿了顿脚步。

与蒋燃狭路相逢。

程宴北一身红白相间的赛车服,身长腿长的,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头盔。看起来也要去赛车场那边。

他今天心情好像是不大好,眉眼低沉着。跟那会儿任楠在休息厅看到的一样,捏着手机不离手。

不知是否如任楠猜测,跟立夏吵了架。

蒋燃与他的脚步同时顿在原地。

“哥你吃饭了吗?”任楠问。

程宴北摇头,“还没。”

蒋燃故作轻松地调笑着:“不吃饭怎么行?不就是分手了,一会儿咱们多跑几圈,放松一下心情。”

程宴北抬头,看着满面笑意的蒋燃,眉眼冷冷。

“你们今天练了很久?”

Neptune趁Hunter和程宴北去拍杂志的空档,在赛车场都要开爆缸了,可谓是下了十万分的功夫。

也是蒋燃这个队长严格要求他们,今天联系一整天,就中午给了半小时吃饭时间,这会儿休息了没一个小时,又要跟Hunter打比赛。

赛下不分敌我,即将到赛场,蒋燃一说话都是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是啊,这不是为了赢你们吗。”

程宴北抬眸,扬了扬下颌,眉眼冷冷的。

他冷觑蒋燃一眼,一扬手,将手里头盔扔到任楠怀里。

“让你赢。”

“……”

他说完,拉下拉链儿,边脱着赛车服上衣,边抬脚,朝反方向的出口走去。

顺便给尹治打过去电话。

“怀兮去《JL》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狗子等不到电话茶饭不思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所以自己去找人了!

今天睡了一天,睡得头疼,没2更,明天见

各位今天应该跟我学到了一个新词:口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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