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本身有点夜盲,那车内也黑漆漆,她听到这声有点儿后知后觉的,见是怀野,她还愣了一下,走上前去,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怀野今年17,在读高二。如果怀兮没记错,这会儿他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怀野读的还是港城的重点高中,住宿制度,周一周五都在学校,据说管得非常严。

怀野动了下唇,刚要说话,怀礼就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

怀野拽了拽自己穿得不修边幅的校服,就没敢吱声了。

“到这么早?”怀礼顺手牵过怀兮的箱子,问。眉眼清清冷冷的。

怀兮说:“嗯,提前了二十多分钟。”

怀礼微微一颔首,便去了后备箱的方向。

如此,怀兮也上了车。

怀野从后视镜觑着怀礼过去,怀兮上车了,这才回过头,露出一排贝齿,对怀兮笑笑,压低声音道:“我逃学了。”

“……”怀兮拧了下眉,“逃学?”

怀野点头,表情严肃:“你别跟爸说。”

怀兮正迟疑,后备箱方向“嘭——”的一声动静。

怀礼放好她的行李,便过来了。

想来怀礼也知道怀野今天逃了学的。

虽怀野一直挺畏惧这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哥哥,不过更清楚,怀礼绝对不会告诉怀兴炜自己逃学的事——

他们父子俩一年到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他也才敢这么大咧咧地跟来。

说来奇怪,他们兄妹三个同父异母的,却是没多少隔阂。怀兮与怀礼一母同胞有血脉亲情不说,这么多年,与怀野的相处也还算融洽。

港城国际机场离市区有十几公里的距离,怀礼载着他们,迎华灯沿路直往。

路途冗长,怀礼一路上话都不多,偶尔问怀兮一些在上海的事,就没别的了。

怀野说自己从学校出来还没吃晚饭,问怀兮要不要去吃个饭——没直接问一旁的怀礼,但生杀权却在他那里。

怀兮本来不饿的,但见怀野满脸的期盼,又不敢直接对怀礼提,生怕怀礼一个扭头给他送回学校似的,便笑着答应了。

片刻,怀野又转过头来,说:“姐,手机借我用一下。”

怀兮从包里找手机给他。

蓦然,怀礼冷冰冰一句落下:

“你的呢。”

“被老师收了。”

“妈不是刚买给你一个?”

“啊,就是那个。”

怀兮拿手机的动作顿了顿。从很久以前,巩眉和怀兴炜刚离婚的那几年,怀野还没出生前,她就听怀礼开始亲口称怀野的妈妈为“妈”了。

她思绪缓了缓,还是将手机递给了怀野,“你用手机干什么?”

“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

“……”

怀野见怀兮愣住,接过她手机,有点儿痞气地笑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高中不是也早恋么?”

怀兮拧眉,瞧了眼怀礼。

气质清冷的男人手握方向盘视线专注在前方,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不是哥告诉我的,爸跟我说的,”怀野转回去,“爸还跟我说,哥上高中也早恋——”

“我没有。”

怀礼这才淡淡地接过一句,打断了怀野。

语气又平又冷。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应该是说你大学恋爱的事,”怀野还是畏他的,低头笑笑打了个哈哈这话题也就过去,便也不多说了。

自顾自地摆弄起怀兮的手机。

夜空黑沉一片,星斗寥寥。

怀兮那会儿在飞机睡得不甚安稳,此时困意未消,盯了会儿窗户,倦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她靠入座椅,合上眼,想眯一会儿。

半天,怀野却又叫她:“姐。”

“嗯?”

“有人给你打电话诶,一个陌生号码。没备注的。”手机是静音,在怀野手心嗡嗡震动着。怀野给她念了后四位,“0611,你认识么。”

怀野说着,一伸手,就准备把手机还给怀兮。手机都到怀兮眼前了,她眼睛却都没睁,淡声地说:“挂了吧。你打你的。”

“嗯?骚扰电话么?”

“嗯。”

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季明琅的号码。

怀兮一手支脑袋,靠在车门边,不觉有些心烦。

差不多快睡着的时候,依稀听见前面的怀野放低了声音,与电话对面的人交谈起来。言谈克制,却依然时不时地低笑一两声。

少年的嗓音清澈又干净。

纯真的,又有些许惹人羡慕的天真。

羡慕不来的青春年少。大好年华。

怀兮半梦半醒的,思绪被怀野这笑声带着,不知不觉地,好像又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不安地调整了个姿势,接着,她没了意识。

靠着车门,在徐徐行车的过程中,沉沉地,又很安稳地,睡了过去。

怀野电话打到一半,又有电话打了进来。他摘了下手机,瞧一眼车后的怀兮。

她睡容宁静,睡得很沉。一副全然不受外界干扰的模样。

怀野如何也没好意思叫醒她,心想或许还是刚才的那个骚扰电话,便给她挂了。继续自己的通话。

另一边的上海。

商圈顶层灯火通明,四面透亮的餐厅里,程宴北坐在黎佳音的对面,将手机摘下。他凝视着屏幕。直到渐渐熄灭。

“还关机么?”

黎佳音刚问出口,就想到那会儿怀兮下飞机还回了她的微信。她动了下唇,看着对面的男人,一时不该说什么了。

程宴北没说话,将手机放到一边。

他另只手捻着自己的打火机,“咔哒——”、“咔哒——”,有节律地敲击着桌面。如同渐渐消磨的耐心。

“她爸爸过两天的生日嘛,结果明天领空就封了,今天必须得走了。”

黎佳音说着,边观察他的表情,继续说,“怀兮嘛,就那个性子,她自己不撞一次南墙吃点亏,自己想不明白事儿的。太轴了。”

程宴北这才稍稍抬眸,看着黎佳音。

黎佳音便不吐不快:“她啊,老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说句不好听的,当年跟你分手,不也是自己跟自己置气么?”

程宴北依然沉默着。眉心不觉微微皱起。

黎佳音沉了沉气:“给她点儿时间吧。就那股子别扭劲儿过不去,让她自己难受会儿,晾一晾她就想明白了。”

程宴北这才轻敛下颌,点了点头。

“况且,我也觉得,”黎佳音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们之间需要缓一缓的。你们都应该想想,到底是喜欢过去的对方,还是喜欢现在的。”

黎佳音用的是“你们”。

她没有说错。

她问的也的确是:你们是喜欢过去的你们,还是喜欢现在的你们。

黎佳音之前总觉得,五年前,五年后,她作为怀兮的朋友,见证过怀兮的从前,现在,却始终,只是她一任任感情的局外人。

局外人无权干涉,无法干预,可局外人,却恰恰是看得最清晰,最明了的。

黎佳音这些天问过怀兮很多次,得到的都是嘴硬的答案。

可她的一两个眼神,就能出卖她自己。

每当那时候,黎佳音就想在自己脸上贴一面镜子,让她好好看看她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在意,有多留恋,有多么的舍不得。

可惜当局者迷。

“喜欢过去的容易,喜欢现在的却很难。大多数人都是在用过去的好欺骗自己,复合后发现对方还是老样子,又重蹈覆辙,互相伤害,没什么意思,”

黎佳音嗤笑了声。看怀兮这副别扭样儿,大概率也还是老样子。她继续说:“其实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们也知道,你们不是没了谁就不行了。所以,你也不要总跟自己过不去。”

对彼此都好。

黎佳音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

多少分手的恋人,总在过去徘徊留恋,迟迟不肯向前看。

抑或好不容易目视前方,可当往事汹汹迎面过来,曾经的耳鬓厮磨,过往的意难平与不甘心,就又如一个个浪头,将人溺死在过去,挣扎不出。

这是困局。

很多人都没发现,他们爱的其实不是对方,而是过去的回忆,是过去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曾经是那么爱我”这种魔咒一般的自我催眠,恰恰是最伤人伤己。

也最为致命的。

当今社会,每个人都很忙。谈情说爱,甚至交朋友都成了奢侈的事情。更别说是分手的恋人复合这么一边审视着过去,一边又审视着未来,大概率还会重蹈覆辙的事了。

这年头,大家都不爱瞎折腾。

怀兮懂。

程宴北也不是不懂。

至少,在他们分开的五年里,地球照样转。日复一日,谁的人生,也没有因为过去,因为对方而停下脚步。

程宴北沉默地听黎佳音说了一通。虽意味隐晦,他也听了明白。

他夹过一支烟,侧头点燃了。

唇边猩红一扬,青白色烟雾将他眼底神色遮盖住。

看不明确。

黎佳音的意思却很明白。

就差劝他一句:要不算了吧。

要不算了吧。

算了吧。

他牵了牵唇,掸烟灰时,眉眼垂下,略带低哑地一笑,“我好像,一直没有跟自己过不去过。”

黎佳音微微一怔。

“唯独是她。”他轻轻笑着,几分无可奈何,“我唯独,对她过不去。”

“最开始是她上高三,我留级那会儿,上学放学她总爱跟在我身后。我当时还觉得她烦,怎么总跟着我,”他深深地吐了个烟圈儿,唇角半勾起,回忆起往事,一改平素的倦漠,神情都不自觉温柔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她居然在装我女朋友。一开始居然是装的。”

黎佳音与怀兮是大学同学兼室友,大多只知道他们大学时的事,对高中的事并不怎么了解。

“那时候我天天想甩掉她,但好像,我们之间有奇怪的磁场。我无论走那条路,几乎都能碰见她。”

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就笑起来,以手掩面,想掩饰自己一瞬的落寞。

一点猩红还在指间晃动着,明明灭灭。摇摇欲坠。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过不去她这道坎儿了。”他抿唇淡淡笑着,抬眸看着黎佳音,“最起码,只要她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永远跨不过去。我们不该再遇到的。真的不该。”

不该。

黎佳音听到这里,与他对视一会儿。

心底叹了口气。

话说至此,也不再多说了。

她发现。

自己就只是个局外人,如此罢了。

程宴北抽完了一支烟,也不再多说。他也该离开了。

黎佳音问他,喜欢过去的怀兮,还是现在的。

这个问题怀兮早就问过他。

他那时就回答她,他说都有。

是的,都有。

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

其实更多时候,并不是人深陷过去,无法自拔。是因为过去有值得怀念的人。

人生海海,昨日的一切,就变成了今日的回忆。

回忆如此繁冗,可值得一次次流连忘返的,一定是因为,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有一个特殊的人,所以变得特别。

多年后想起,还是觉得弥足珍贵。

还是很想,重来一次。

“给她点儿时间吧。”

黎佳音最后这样说。

程宴北离开餐厅后,开车前往自己的住处。

路上,许廷亦打来电话催促他:“哥,你晚上去哪儿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有点事处理了一下,”程宴北说,“我回去收拾。”

“那你快点儿啊,明天封领空了,飞机不好飞了。必须要今晚走了。”许廷亦说着顿了顿,看了眼时间,估摸一下,“现在过去伦敦也就第二天中午,你还能睡个半天,咱们就封闭训练了。”

程宴北加快了些车速,“嗯,我知道了。”

“这次还是15天,任楠跟你说了没?那会儿你人不在,任楠接到通知,说这次要收手机的,就跟咱们车队刚组那会儿一样。五月份是山地拉力赛,宿营训练。咱们都得变野人。”

程宴北微微皱了皱眉。

车速一块再快。

许廷亦说着,想到程宴北家中还有奶奶和妹妹,于是又问:“哎对了,你记得给你家人打个电话说一声啊,15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你这会儿把你家人的紧急联系方式什么的发给我,我正好跟任楠报备一下。”

“嗯,之前给任楠留过记录。”程宴北应着。

“那还有什么要留的电话嘛?别谁找你找不到。”

他沉默一下。说。

“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兮兮现在就是自己钻牛角啦

至于狗子为啥不留电话,想想那次兮兮给他打电话打三次为什么不接吧hhhh

今天的2更奉上,明天不出意外还是双更

另外最近可能会走一阵子剧情,大家最好囤一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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