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进入冬令时, 白昼缩短。

不过五点钟, 天际的浅蓝已经与暗色的深蓝接壤。

夕阳悄然落下。月亮高升，挂在浅蓝的背景板上。偶尔云层缓缓略过，显得浅浅淡淡。

天还未黑。

马路对面的霓虹灯招牌，都已经蠢蠢欲动, 纷纷点起。

周围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

学生们还在打闹着走进小路, 穿过马路。

红灯闪烁，转换成绿灯，行人匆匆。

属于这个城市夜晚的气息逐渐浓厚。

晚风习习，林冉的长发扬起, 拂在脸颊上，有些痒。

可她却觉得内心里更痒。

柏程渊牵着她的手, 走在马路一侧，正对校门口。

掌心温热而有力，轻轻一握，仿佛可以让微风静止。

林冉抬头看向他。

还想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主动牵手的害羞和窘迫。

结果他只是目视前方, 大概被闹腾的路过熊孩子惹得耐心全无，脸色略有些阴沉。

林冉丝毫不在意。

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

哦吼，他牵我了。

不是演戏, 不是必须为之，而是自发的。

林冉抿着嘴唇偷笑。

白皙的手指动了动，逐渐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这叫有来有往, 礼尚往来。

正反馈！

柏程渊投来视线。

刚好看见林冉轻轻颤动的睫毛，和微微弯起的唇角。

初冬的风略有些凛冽。

她围了条红色的围巾，鼻尖被冻得泛着红，眼里却含着笑。

他勾了勾唇，刚刚生出那几分烦躁，忽然就这样消失了。

收回视线，看向远处。

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掩住他眼里的浅浅笑意。

直到一拨学生散开，柏程渊才松开手。

林冉手提礼品袋，站在校门口驻足看了良久。始终不见林佳心出来。

“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正欲拿出手机打电话询问。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

声音较小，在喧闹的校门口几乎听不真切。

仔细一听，都是女孩子。

似乎在巷子里。

“怎么这么少？不是让你今天多带点钱吗？”

“忘记拿了。”

“不是吧，林大小姐。你家不是很有钱的吗？就这就这就这？”

林冉蹙了蹙眉，伸手扯柏程渊的衣角：“去看看。”

—

巷子口正对着马路，就在学校旁。

是个死胡同，平日里经常有小贩推着小推车在胡同口摊饼。

林冉拉着柏程渊赶到，稍微往里探头一看，便看到三名女生正在围堵另一名女生。

柏程渊正欲走进去，林冉拉住他。

低声道：“看看什么情况。”

说完，她走近几步，眯了眯眼。

这一眼便将里面的人看清了。

三个女生没穿校服，都披散着头发，没梳马尾。

看上去年纪不大，却也不想在校上课的学生。

而那个被堵在墙角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她妹妹，林佳心本人吗？

垂着头，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弱小孤独又无助。

平时在林家作威作福，小辫子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和同学打架直接砸车，进了警察局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会怎么了？这不像她啊。

林冉此时倒是没时间深究。

她对着胡同里那三名没穿校服的女孩厉声质问：“干嘛呢？”

声音起，顿时吸引了胡同里的目光。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林冉清楚地看到那三个女孩瞬间收敛了嚣张的表情，话都忘了说。

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给林佳心递了个眼神后，纷纷垂着头跑出来了。

路过柏程渊时，嘴上还念念有词：“不关我们的事啊。”

然后一溜烟，钻到人群里，跑没了。

没有想象中的对峙和斗殴，连拌嘴都直接省了。

林冉直接看傻了。

事情解决的未免也太容易。

小孩子连勒索要钱都如此简单吗？

她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胡同里的林佳心一见来人，完全没有被解救于水火之中的感动，反而气得瞪圆了眼。

她背着书包气鼓鼓地朝林冉走过来。

红色书包在瘦弱的背上，被颠得一跳一跳的。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子，林冉回过神，开口喊她：“林佳心。”

林佳心回头，一脸怨气：“干嘛！”

林冉：？

她是不是坏了她什么好事？

是耽误她被抢钱了？导致她这么不开心的吗？

林冉暗暗稳了稳情绪。

想着正事要紧，还是开口询问道：“家里没人来接你？你被勒索这事你妈知道吗？”

林佳心切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去，扔下一句：“要你管？多管闲事！”

“……”

林冉气结。

如果不是柏程渊在身边，她一定要把这没大没小的臭丫头摁在地上摩擦。

两人出了胡同。

校门口的学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夜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白隐匿在墨蓝色的天际中，缓缓退场。

林佳心气急败坏地朝前走了几步。

想到今天林家的车子没到，又折回来。

对着林冉道：“喂，送我回家。”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的背包，道：“太重了，你帮我拎书包。”

做派和语气，和使唤下人没什么区别。

林冉再精湛的演技，这时候都发挥不出来了。

“……”

她盯着林佳心，即将发作自己多年未爆发的暴脾气。

身边一直未说话的柏程渊这时忽然开了口。

“林佳心？”

声线清冷，声音低沉。

突如其来的直呼大名，让林冉和林佳心同时一愣。

柏程渊身材修长，垂眸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像是一座高大的山，挡住了她所有的光，充满压迫感。

眉目淡漠疏离。

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

看得林佳心心尖上那股火气，直接被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吹灭了。

还额外附赠两个冷战。

柏程渊抬了抬眼，沉声问：“你叫她什么？”

林佳心：“……”

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但她很识相，骨气不是用在这时候的。

她看向林冉，乖顺地叫了声：“姐姐。”

林冉满意地嗯了一声：“走吧，送你回家。”

到底是个孩子。

虽然大多数时候欠揍了些，但没什么坏心思。

脾气暴躁又娇蛮的小辣椒罢了，她九岁之前被宠惯了，也是这副模样。

三人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林佳心走在两人前面。

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她垂眼看向地面，除她以外，后面的人并着排。一高一矮。

这个角度看过去，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看着看着，她就想起来今天被破坏掉的事。

真是好气啊。

林佳心心里生闷气，又不敢回头。

只能咬咬牙，道：“姐姐，我书包好重。你能帮我拎吗！”

林冉还未说话。

身边的柏程渊蓦地抬起手，拎着林佳心的书包带向上一提。

瘦小的林佳心就像一只鹌鹑一样，书包架在头顶，胳膊都被提了起来。

？？？

！！！

林佳心手忙脚乱，一顿扑腾。

“姐夫！你拎我干嘛啊？”

“姐，你看他！”

柏程渊淡淡道：“不是你说书包重？”

“……”

生活不易，佳心自闭。

旁观的林冉直接笑出声。

久违了，终于有人能治得了她了。

太嫩了。

林冉心想，敢惹他吗？

你姐姐我都时常被拎起来。

拎。

起。

来。

林冉稍微回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幸灾乐祸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呢。

墨绿色的卡宴在夜色中打着双闪。

见到来人，司机立刻下门来，提前开了车门。

还差几步远的时候。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出一个男孩。

年轻气盛的男孩眨眼间跑过来，展开双臂拦在他们面前。

大声道：“你们放开她！”

林冉：“？”

柏程渊：“？”

林佳心喜出望外，顿时露出捡了钱一样的表情：“秦晚舟！”

被叫做秦晚舟的男孩终于在昏黄的路灯下，看清了林冉的脸。

他静了片刻，双手垂在身侧。

白嫩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两片红晕。

“您是林佳心的姐姐吧？”

“是。”

林冉眯了眯眼，也想起了他是谁。

婚前出现在她家楼下，准备约林佳心出去玩的小男孩啊。

秦晚舟向后退了一步，冲两人颔首，礼貌道：“是个误会。”

柏程渊松开拎着林佳心的那只手，没做声。

林冉了解地点点头。

毕竟姐夫拎人的动作太过凶残。

误会都是正常的。

—

回家的一路上。

林冉根本憋不住，咯咯咯地笑着。

“你早恋啊？小心我告诉你妈。”

林佳心恼羞成怒：“要你管……”话音未落，眼神瞟到后座的柏程渊。

语气又有点虚：“管我也是好心。”

林冉拍着大腿笑得更欢了。

林佳心迫于柏程渊的压力，无法发作。

只能坐在副驾驶，憋着气，像个河豚。

直到车子停在林家门前。

林佳心背着书包下了车。

林冉摁开车窗，递了礼品袋子给她：“喏，这个给你。”

林佳心步子一顿，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扒开袋子，往里看了一眼。

礼物用精美的盒子装着，看牌子，是条手链。

林佳心瘪瘪嘴。

“谢了。”

她转身就走，没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林冉一眼。

虽然没好气，但是隐约可见脸上有点烧：“姐姐再见。”

林冉摆摆手。

目送林佳心进了家门，她才重新关上车窗。

车子未启动。

静静地停在路边。

良久，柏程渊才开口问：“不进去看看？”

林冉摇头：“不了。”

自从上次在林家被打，林冉就再也没回过家。

就算是还没消气，总归是一家人。

如今人都已经到了家门口，却三过家门而不入。

听起来确实有点奇怪。

可是……

她的确没有想回去的欲.望。

透过前车窗，林冉目光渐渐发直。

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面前这栋房子，是她曾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

每每想起那些过往，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没有温馨和快乐，有的都是些压抑心酸罢了。

为了住进这栋房子，她付出了很多、很重的代价。

最后一个代价是嫁进柏家。

现在终于能逃出来了，她怎么可能想重新回去呢？

柏程渊侧过头看她，淡淡问：“不想家？”

林冉收回视线，回过神来。

她摇摇头，语气平静：“那里不是我的家。”

也许是触景生情。

刚刚还在车里狂笑的林冉，凭空生出了忧伤。

以往这些话，她从不轻易和别人吐露。

即便是和罗灿灿吐槽，也多是以卖惨为主。

如今主动对着身边的柏程渊毫无保留的说心里话，还是第一次。

林冉微微垂下眼帘，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弯起唇角，自嘲地笑笑：“是林家，林佳心的家。不是我的，所以我没什么可想的。”

秋日夜晚，月光明亮。

余辉透过车窗，撒了进来。

映射在林冉白皙的侧脸上，清清冷冷的，带了几分惹人怜的样子。

过了良久。

柏程渊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气。

他靠坐在椅背上，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林冉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撞。

车内光线不够明亮，视线也不够清晰。

可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双素来淡漠的双眼里，有一点点浮出的温柔。

浅浅的，又重重地击在她心间。

林冉发顶被揉乱，一双小鹿眼似乎泛着光。

柏程渊看着她，低声道：“回我们的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柏狗这么会！

我认为本章该有尖叫声:-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