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珠回到乾清宫时,天色正暗。孙天琊与她已在半路上分别,她一人回来时,冷不丁见乾清宫门口站了一个人。

男人立在风口,身上披了一件大氅,大氅半湿,青丝眉梢都是雪色,甚至连眼睫上都被沾了一层莹白雪渍。

极素的白,配上男人温润俊朗的脸,仿佛画中人。

“珠珠,你去哪了?我一直在等你。”画中人开口说话了,并朝她走来。

“我想着你妹妹的腿摔坏了,你该是十分担心的,我本想带你出宫去看看她,可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陆从嘉走到苏念珠面前,俯身垂眸看着她,脸上带笑,眸色却深。

那笑意不达眼底,在苏念珠看来,尽是淡漠和威胁。

苏念珠额头落下豆大一滴汗,她快速转动脑筋,张嘴道:“这不是……你的生辰要到了……”

“我的生辰是六月初六。”

意思是还有半年。

苏念珠更加紧张,“我送的生辰礼要提前半年起准备才好。”

陆从嘉眯眼,盯着苏念珠看了一会儿陡然笑了,“原是如此,那我真是万分期待。”说到这里,陆从嘉抬头看一眼天,“时辰不早,我也不久留了,珠珠早点歇息。”

陆从嘉终于准备要走,苏念珠轻轻吐出一口气,却不想男人突然顿住,转头看她。

苏念珠被男人的反复无常惊得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身体靠到寝殿门上。

陆从嘉朝苏念珠靠近,单手撑在那扇华丽的雕花殿门上,周身的檀香味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把苏念珠淹没。他俯身望着她,语气温柔,似耳语,“珠珠,你很久都没有叫我一声,嘉郎了。”

嘉,嘉郎?

苏念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用力瞪着面前的陆从嘉,面部线条十分僵硬地扯动着嘴角,然后委曲求全,万分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嘉郎。”

陆从嘉脸上笑意更甚,他苦等了一日的烦闷和暴躁似乎在此刻被骤然消解。男人伸手,指尖从苏念珠额头滑过顺到鬓角,替她将鬓角处的冷汗用指腹擦去,然后才带着一脸笑容离开。

陆从嘉一走,苏念珠整个人身体一软,顺着寝殿大门往下滑去。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她缓过神,觉得陆从嘉应该是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了。

外头风大雪大,苏念珠方才被吓得一身冷汗,真是越吹越冷,她立刻转身推开殿门,却冷不丁又被在门后的陆棠桦吓了一跳。

已入夜,乾清宫内只留一盏琉璃绣球灯。陆棠桦坐在轮椅上,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持着血锋,背对着光色,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暗黑的身影被晕黄色的灯光拉得极长,重叠着三层影子,飘飘忽忽,氤氲不散。男人缓慢抬眸,在光色中露出半张脸。

陆棠桦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无波无澜,让人心生怵意。

殿内很静,只有苏念珠略大的呼吸声。如果说刚才的陆从嘉是一条阴暗的毒蛇,那陆棠桦就是一匹凶猛的饿狼。

不一样的是,蛇不认主,狼却忠心。

陆棠桦抬手,右手的血锋被他慢条斯理的横置到膝盖上。

血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剑,削铁如泥,虽有一身银白剑身,但却是从血海尸山内走出来的凶器。

“回来了。”陆棠桦开口,声音沙哑。

“……嗯。”苏念珠缓慢应一声,上上下下打量陆棠桦,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

忙活了一天,苏念珠也没空去管陆棠桦的身心健康问题了,只想着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睡一觉。

身上的衣裳被雪水淋湿,厚重地搭在身上。苏念珠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新斗篷,褪下旧的,披上新的。然后一转头,见陆棠桦还待在原来的位置,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看。

眼神太古怪,苏念珠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道:“今日没见到郝老将军。”

“哦。”男人缓慢吐出一个字,双眸眯起,指腹摩挲在血锋上。

苏念珠的视线下移,盯着血锋问,“陛下,您不好好歇着,拿着血锋待在殿门口干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陆棠桦立刻就炸了。“朕做什么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苏念珠:……男人的心,六月的天,海底的针。

“不用,臣妾去沐浴了。”苏念珠抱着自己的干净衣物去隔壁侧殿沐浴。

乾清宫内有一天然汤池,苏念珠猜测这可能是一块温泉池,被圈起来变成乾清宫内的一处洗漱沐浴之地。

唉,当皇帝就是好的,还能独享一汤池。

.

陆棠桦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清冽泉水之音,还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原本就难看的脸越发难看起来。

呵,嘉郎,她怎么就没叫过他桦郎呢?

男人想起刚才透过寝殿缝隙看到的场面,立刻瞪圆双目,恶狠狠磨牙,手里的血锋都要被他捏碎了。

那个陆从嘉明明就知道自己在后面,居然还摆出那副表情来恶心他!

陆棠桦清楚记得,男人在说出“嘉郎”那两个字时,双眸轻挑,看向的是他。

陆棠桦知道自己身体离恢复还有极长的一段距离,若是与陆从嘉硬拼也是打不过他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持了血锋守在寝殿门口,只等陆从嘉那厮有逾越之举,便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陆从嘉不用硬刀子杀人,反用软刀子割他。

苏念珠那一声“嘉郎”真真是扎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天还说跟自己合作,转头就跟别人嘉郎啊,o啊的,o他妈!

陆棠桦觉得很生气,非常生气,可当他看到苏念珠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和无辜的大眼睛时,又硬生生将那股气给咽了回去。

是他太惯着她了,是时候该给她一点惩罚了。

陆棠桦举起手里的血锋来。

被擦得噌亮的血锋上印出陆棠桦那张阴冷到极致的面容。

.

苏念珠沐浴完出来,浑身舒爽,简直就跟重生了一样。

她喜滋滋地坐在梳妆台前梳顺了长发,然后走到自己的卧床前掀开被褥,正准备歇息,突然感觉到手掌湿湿的。

“嗯?”苏念珠伸手摸了摸被褥,直摸到一股潮湿的黏腻。

怎么回事?床怎么湿了?

“周玳?周玳?”苏念珠起身去唤周玳,却不想唤了许久也没人应。

“去哪了。”苏念珠嘟囔一声,弯腰在被褥上摸索。这一块湿的地方湿的非常彻底,从上到下,全部浸湿,连一块干净的床垫子都没给她留下。

苏念珠没办法,只能去柜子里找新的被褥。

可她打开柜子一看,里面别说是被褥,居然连衣服都没了,空荡荡的仿佛是被强盗扫过一般。

苏念珠一脸呆滞地扭头看向陆棠桦。

男人已经躺上床了,半张脸埋在被褥里,听到苏念珠的动静后掀了掀眼皮,不在乎的道:“怎么了?”

“陛下,我的卧床湿了。”

“哦,天气太潮了吧。”

“还有衣柜里头的衣服呢?”怎么连一件斗篷都没给她留下?她明明记得刚才自己去沐浴前打开衣柜的时候还看到很多件的。

“哦,衣服呀。”陆棠桦掩在被褥下的手轻搓了搓,“明日天晴,朕让周玳趁着天气好,帮你把衣服送去浣衣局洗了。”

苏念珠:……这么急?大晚上就送过去了?

“那我明日穿什么?”

男人努力抑制住自己得意上翘的唇角,“朕怎么知道。”说完,陆棠桦看一眼苏念珠的卧床,大发慈悲道:“朕今日就允许你跟朕一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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