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少年郎,就是不顾及身子。这几天最容易倒寒,哪能在山里瞎走,还好我今儿遇到你。”

“这鱼哪儿抓的,又短又小,中看不中用,哪儿够吃啊!”

景黎:“???”

谁又短又小中看不中用了,这个人怎么说话的!

牛车颠簸着往前走,秦昭抱着木桶坐在车里,听言只是轻轻应了声。

景黎透过水面打量他。

总觉得这人笑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载他们这庄稼汉姓林,家里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林老二。

林老二一边挥舞鞭子赶牛,一边扯着嗓门和秦昭说话:“不过也好,你瘦成这样,是该好好补补!不会做可以送我那儿去,让你大娘给你烧个糖醋鲤鱼!”

景黎:“……”

“多谢林二叔。”秦昭敏锐地按住景黎想泼水的尾巴,平静道,“这就不必了。”

林老二也没在意。

他今天显然心情不错,又拉着秦昭东拉西扯一会儿,才终于放过他,自顾自唱起小曲来。

景黎甩了甩尾巴,游到木桶边沿。

这庄稼汉虽然总想吃他,但毕竟对秦昭态度不错,如果不是他,病秧子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走累了有人驾车来接,病秧子运气比他好多了。

景黎很快说服自己,不再在意,注意力被外头吸引过去。

木桶的边沿不高,他探出头恰好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他们如今已经离开山林,来到一片类似平原的地方。

土路两侧出现了些田埂,地里有不少人正在弯腰劳作。

现下正是春日的播种季节,春种秋收,庄稼人就靠这些维持生计。

景黎没有接触过农活,但也清楚,犁地播种,施肥除草,收割打谷,每一项都是力气活,因此越是这种僻壤山村,便越需要身强力壮的男人。

而他身边这位……

病成这样,恐怕没有什么劳动力,这或许也是旁人看不起他的原因吧。

转瞬间,景黎已经脑补出由于身体欠佳无法劳作,被家人白眼嫌弃,被同村指指点点的悲惨经历。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么喜欢看我?”男人轻声开口,景黎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盯着这人发呆。

乡间小路向来坑洼不平,牛车颠簸得厉害,秦昭只能双臂用力抱住木桶,防止水溅出来。

看上去就像将他抱在怀里。

他还这样看人家……

这一认知让景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尾巴一摆,正想往水里钻,却见秦昭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跑。

“别动。”秦昭低声道。

景黎动作一顿,接着,对方的指尖落到他额头上。

景黎再次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药香。

那香气很淡,带了点草药惯有的清苦,却并不让人讨厌。

秦昭的神情专注,他略微偏着头,指腹划过光滑的鱼鳞,在薄得透明的背鳍上拨弄一下,最后来到柔软冰凉的鱼尾。

景黎就这么一动不动任由他摸,摸到尾巴尖的时候,还下意识蜷起来,勾住他的手指。

他这反应显然取悦了秦昭,秦昭眸光微亮,唇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秦昭笑起来很好看。

好像往日被掏空的精神在那瞬间全数回归,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藏在睫羽中,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碎光。

景黎看得呆了,一时间连游泳都忘记。直到身体不自觉往下沉,才回过神来,连忙摆动尾巴保持平衡。

“噗。”秦昭噗嗤笑出了声,在鱼尾上戳了下,“游泳都不会,你真是鱼吗,怎么傻乎乎的。”

景黎:“……”

那是他还不习惯当鱼!

景黎啪地拍开秦昭手指,躲进桶底自闭去了。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说他坏话。

哼。

牛车的速度比步行快了两三倍,没一会儿牛车便拉着他们进了村。

这个村子名叫临溪村,顾名思义,村前有条小溪流经,往日村民洗衣做饭,种地浇水,都靠着那条小溪。

临溪村民风淳朴,一路上不少人朝林老二打招呼,而当所有人看见他车上的秦昭后,却都纷纷收敛笑意,更有甚者还绕道而行。

可秦昭只低头专心逗鱼,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像是一口古井,平稳无波,一切外物都掀不起他丝毫波澜。

直到牛车停在一户门前。

唔……说是户倒不太准确。

临溪村不算富饶,但家家户户一个小院两三间屋舍算是标配。但出现景黎面前的,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土房。

外墙有大片的斑驳脱落,木头房门虚掩着合不拢,冬日里恐怕都漏风。

景黎缩回脑袋,悄悄看了秦昭一眼。

他就住这种地方吗?

秦昭抱着木桶下了车,朝林老二客客气气拱手:“多谢林二叔。”

“没事,小事一桩。”林老二摆摆手,“我这大字不识一个,当初要不是你替我写诉状,我家被强占那地还收不回来呢。帮你点小忙应该的。”

林老二帮他把药材拎进屋,瞧着他这家徒四壁,又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秦昭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姓秦,至于名字来历,一无所知。”

“那你就不想再走远些,去那大城里寻亲?”林老二道,“秦昭,不是二叔夸大,像你这样模样出众,又有一手好文采,显然和我们庄稼人不一样。临近几个村子要有你这号人,早传遍了,还用等到现在也寻不到消息?”

秦昭将木桶放在屋内唯一的桌案上,神情依旧淡淡的,语调温和妥帖:“谢林二叔好意,只是我现在出不得远门,要真长途跋涉,还没走到城里恐怕就……”

“唉,也是,养好身子为重!”

景黎靠在木桶边听完这一切,藏在水底的尾巴轻轻摆了摆。

秦昭不是本村人。

知道这些,他倒不觉得惊讶,反而感觉顺理成章。秦昭的气质与普通乡民相去甚远,就算不是书香门第、富贵人家,至少也是读过书的。

身为外乡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病秧子,受到乡民的排挤也就不奇怪了。

人总是排外的,何况这种闭塞山村。

放好药材,林老二又想起件事:“对了,你知道陈家这几日在闹着分家么?”

秦昭眉头一皱:“分家?”

“是啊。”林老二叹道,“陈家老太年前得了中风,一直没起得来床,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无能为力。陈家在临溪村是大户,那几个小辈早盯上那些家产,就等着陈老太那口气咽下去。”

嗯?

这和秦昭有什么关系?

景黎正困惑着,便听林老二道:“你这间屋子还是从陈老太那儿租来的,他们要分家,你这儿恐怕也……”

“总之,这几日你多留意。”

秦昭垂眸思索片刻,道谢:“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林老二还赶着回家,没有久留。

景黎待他走后,才探出头来打量这间屋子。

就像从外面看到的那样,这间屋子陈设十分简陋,一眼便能看尽。

这是间两室的小土房,大门进来便是他所在的这张桌案以及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墙角几个储物矮柜。

进门右侧连通灶台,灶台边摆着几个小药罐。而左侧则是间更小的屋子,没有门,只有一块布帘悬挂,挡住视线。

应当就是卧房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秦昭身上的味道一样,很是好闻。

秦昭正背对景黎站在灶台旁,弯腰打开刚买来的草药。

他买的并不是医馆配置完成的药方,而是几种散药。秦昭熟练地将草药分拣配置,很快将期分为几小份重新包好。

他将其中一份倒进药罐泡水,做完这些,才揭开灶台上一口大锅。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景黎瞬间就听见了腹中的咕噜响声。

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天,还一点东西也没吃过。

倒不是没有吃的。前些天他一直在小河里顺水漂流,对鱼来说,河里的水生植物、小虾小虫,都可以为食。

可是景黎的灵魂毕竟是人,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吃下那些东西。

因此,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景黎巴巴地望着秦昭拿起一块金黄的面饼来到桌边坐下,尾巴用力摆了摆,些许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问:“你也要?”

景黎的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秦昭:“都给你吃了,我吃什么?”

景黎动作一顿。

是啊,秦昭身为外乡人无依无靠,又住在这种地方,家里吃的肯定不多。说不定连自身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富余的分给他。

能被救回来,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他不能再这么贪心。

可是……真的好饿啊……

小锦鲤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秦昭偏头打量着木桶中的小锦鲤,觉得挺有意思。

他从遇到这条鱼开始便觉得有些异样。在被宰杀时畏惧逃跑、寻人求助,这已经是普通鱼儿做不到的事,何况这一路行来,这条鱼显然能听懂人言,与人互动。

难道说,他竟阴差阳错救回一条有灵性的小鱼?

想到这里,秦昭眼眸垂下,掰下一小块面饼丢进水里。

景黎原本已经沉进水底,闻到面饼香气又忍不住游上来。他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漂浮在水面上的面饼,终于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一口衔住。

面饼是用小米面做的。

米面磨得不算精细,还能吃出小米的颗粒感。面糊调制时还加了一点红枣碎,上锅蒸熟,软硬适口。分明没有放任何调料,却能吃出粮食原本的香甜味。

景黎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小锦鲤美滋滋地嚼食着,两腮圆圆鼓起,鱼鳍也跟着欢快地摆动。

“慢点吃,不够还有。”秦昭支着下巴,轻轻道,“吃胖一点,才好下锅。”

!!!

景黎吓得猛呛了一口,鱼鳍痛苦地摆动,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下下下……下锅???

这人居然真的要吃他!

秦昭又掰了一块面饼丢进水里,弯了弯嘴角:“怎么不吃了?”

景黎往后缩了缩,打死不碰。

只要不吃就不会胖,也就不会被下锅。

景黎坚定地想。

秦昭注视着小锦鲤的反应,更加确定这小鱼果然能听懂他说话。不过他并未点明,而是伸手进入水中,把漂浮的面饼轻轻推到景黎面前。

“吃吧。”秦昭淡声道,“刚才骗你的,我不喜欢吃鱼。”

景黎一动不动,整条鱼透着明明白白的不信任。

秦昭淡淡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自顾自开始吃饭。

这人就连吃东西的姿态也十分文雅,细嚼慢咽,好像吃的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米面饼,而是某种美味珍馐。

景黎看着看着……

觉得更饿了。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会骗人吧。

景黎鱼尾摆动,游上去一口叼起面饼沉入水中。他在水底悄悄吃完一块面饼,才意犹未尽地浮上来。

秦昭又掰了一小块扔给他,景黎继续小心翼翼叼去水底吃。

好像只要秦昭没看见,他就不算吃过了似的。

傻鱼。

秦昭敛下眼,隐去眼底一丝笑意。

一人一鱼就这么分完了这块巴掌大的小米面饼。

秦昭又去锅里拿了一块,回到桌边却见小锦鲤在水面仰着脑袋,巴巴地望着他。

秦昭道:“你不能再吃了,会撑坏的。”

没吃饱嘛。

小锦鲤不悦地拍了两下尾巴,朝秦昭张开口。

还要。

秦昭没办法,只能又掰出一小块给他。

……

午后,秦昭生起文火煎药,却听见木桶里水声哗啦响个不停。

他走过去,小锦鲤漂浮在水面上,来回游来游去,木桶边水花四溅。

秦昭问:“你又怎么了?”

景黎翻出鱼肚白,委委屈屈用鱼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

继续转圈游泳。

呜呜呜真的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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