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花了约莫五秒做出决定。

只见小锦鲤迎着秦昭疑惑的目光,绷紧身体,收拢鱼鳍,侧身轻轻一倒,从被子滑到床铺上。

滑下去时还翻了个身,细心避开受伤的部位。

随后不再动了。

秦昭:“?”

意识渐渐从迷惘中清醒过来,秦昭望着那条倒在床铺上的小锦鲤,忽然明白了他的行为含义。

他在……装死。

见秦昭许久没有反应,小锦鲤还悄悄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再次绷紧身体躺好。

连装死都装得这么没诚意。

秦昭快被他气笑了。

这傻鱼真当他看不出来?

秦昭很快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糊味,他无声叹了口气,抱起小锦鲤来到外间。

他的目光只在木桶边的积水,以及一路蜿蜒至卧房的水迹上停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将小锦鲤放回木桶,扭头看顾自己的汤药去了。

景黎躲在木桶里偷偷看他。

秦昭的身体应该还是很不舒服,他弯腰揭开药罐的盖子,动作比先前迟缓许多,苍白的脸上眉宇无意识轻轻皱着。

可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别的异样。

他的气质依旧平和,像古井般无波无澜,激不起半分涟漪。

仿佛方才景黎看到的那个,冰冷、警惕、散发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的秦昭,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秦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昭醒得及时,那锅药最终是保住了。他在桌边安安静静喝完了药,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小锦鲤身上。

景黎正在悄悄观察他,触及对方的视线,吓得吐出个巨大的泡泡。

秦昭朝他伸出手。

景黎呆呆望着他的动作,连逃走都忘了。

完了完了,秦昭是不是生气了准备杀他炖鱼汤,还是已经看出他不是条普通小鱼,要把他当妖怪弄死……

转瞬间,景黎想出了无数种自己可能的死法。

可秦昭只是轻轻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力道很轻,一点也不疼。

“还你的。”秦昭站起身,将药碗放回灶台上,“还有,下次叫我记得换个法子,不许碰我脸。”

.

自那天之后,景黎就在秦昭家住下。

秦昭对他很好,每天都替他换水,喂食,检查伤势,把他照顾得十分细致。短短几天,就把原先瘦瘦小小的小锦鲤养胖了不少。

只不过……

“你吃进去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了?”秦昭戳着小锦鲤吃饱后鼓鼓的肚皮,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只是条巴掌大的小鱼,竟然能吃下和他体积差不多大的食物。

到底怎么做到的?

每当这时候,景黎就会翻出肚子,粘着秦昭的手指不让走,要求多摸两下。

饭后按摩有助于消食。

秦昭动作轻柔,力道适中,很快把景黎按得昏昏欲睡。

只是这点休闲时光每每不能持续多久,到了午后,就是秦昭干活的时间了。

秦昭把小木桶搬到卧房的书案上。

“老规矩,不许把水溅出来,否则晚上没饭吃。”秦昭熟练铺开纸墨,提醒道。

小锦鲤乖巧地朝他摇尾巴。

相处这几天,景黎对秦昭了解不少。

比如,他知道秦昭的身体比自己想象中更差,因此上山采药其实并不容易。必须挑天气好的日子,冷点热点都不行,且出门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回来必然要发热。

身子金贵得很。

再比如,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其实是帮人修订和誊写书卷。

书卷来源大多是邻近几个城镇的书院或寺庙,那些地方堆积了大量需要修订和誊抄的书卷,自家人手不够用,便要从民间寻人来做。

这些地方出手阔绰,除开笔墨纸砚和托人送去镇上的费用,每整理一卷能拿到一百八到两百文左右。

比上山采一趟草药赚得多。

至于把小锦鲤搬到身边“监工”,纯粹是景黎自己待着无聊,一被丢下独处就疯狂拍水抗议,直到秦昭把他抱过来才停下。

景黎趴在木桶边,专心致志地监督秦昭提笔书写。

这个时代不在历史当中,用的字也不是景黎所知的任意一种古文字。景黎看了这么多天,除了能看出秦昭的字俊逸潇洒,内容全是一无所知。

好好一个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穿到古代成了文盲。

景黎每每想起都有些伤感。

秦昭手里这卷书已经整理了四五天,今日恰好接近尾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却见小锦鲤已经浮在水面沉沉睡去。

整天吵闹着要守在他身边,睡得倒比谁都快。

秦昭没忍住,在对方翻出来的鱼肚上轻轻戳了一下。

小锦鲤睡觉的模样颇为吓人,浅粉色的鱼肚翻向上方,身体在水中忽上忽下,还睡得死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秦昭头一次看见的时候,险些当这小锦鲤没气了。

现在也是如此,小锦鲤仰面躺在水上,睡得极沉,平铺在水面的鱼尾绸缎似的打开,每一丝纹理都清晰可见。

秦昭每戳他一下,那鱼尾便软软地拨动一下,看上去手感极佳。

秦昭来了兴意,忍不住多摸好几下,却引来鱼尾用力一拍。

景黎在对方坚持不懈地“骚扰”下醒来,气鼓鼓地在水里翻了个身,张口就想咬人。

幸好秦昭早有准备,敏锐地躲开。

小锦鲤有起床气,还很严重。

“好了,别气。”秦昭道,“我这些做完了,带你去溪边玩玩?”

出去玩?

景黎大方地消了气,鱼尾在水面拍了拍,表示同意。

没办法,呆在屋子里实在太无聊了。

景黎原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现在变成了鱼,还被人养在小木桶里,那感觉别提有多憋屈。

不过就算如此,他暂时也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因为……秦昭做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粗粮野菜,秦昭却能变着花样做出美食,这难道不是毫无争议的留下理由吗!

比起离开后只能吃小鱼小虾水生植物,景黎宁愿当条家养锦鲤。

反正秦昭每天都会带他出来放风。

秦昭的家距离溪边不远,出了门往西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

临溪村是沿溪而建,村里有好几条路都能通到溪水边。秦昭常带景黎去的是上游,除了偶尔有村民在此打水回家做饭外,基本没什么人经过。

今天天气不错,和煦的阳光洒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上,波光粼粼。

秦昭将小木桶清洗完毕,重新盛满干净的水,抬头恰好看见小锦鲤跃出水面。

鲜红的锦鲤跃至半空,尾鳍一摆,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随后轻巧落进水里。

水花四溅。

这里水流不急,水质清澈,景黎撒欢似的游来游去,鲜红的鱼尾在水面若隐若现。

秦昭静静在岸边看着锦鲤戏水,嘴角扬起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弧度。

养在小木桶里的确有些委屈它了。

秦昭在心里想,要是有机会,得给它做个大点的水池才好。

“哟,这不是秦昭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昭回头,却见一个小胖子朝溪边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今儿什么日子,你这病秧子竟也出门了。身体撑得住么,可别一会儿又晕过去,掉水里没人救得了你。”

这语气不太客气,景黎停下动作,视线朝岸边看过来。

岸边那小胖子看着比秦昭小了好几岁,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远比寻常村民讲究得多,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这又是什么人?

景黎摆了摆尾巴,对这人莫名有些不爽。

秦昭却好像并不在意,平静道:“多谢关心。”

小胖子最烦他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都不舒服。他冷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你能留在临溪村是谁的功劳。”

秦昭道:“是陈家收留,我不会忘。”

“记得就好。”小胖子冷声一笑,“对了,听说你还欠我家大半年的租子,我劝你这几日就赶紧凑齐,否则……到时无家可归,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这小胖子是陈家长孙,名叫陈彦安,秦昭现在住的屋子,便是从陈家租来的。

秦昭问:“这话的意思,你们这几日就要分家了?”

先前林二叔就提醒过,陈家最近在闹分家。

陈家三世同堂,祖辈只剩下陈老太一人,下面却有四个儿子,就连最小的儿子都已经成家。

早先陈老太没出事时,这四家人一直挤在一个家里住着,免不了出现矛盾。

现在机会来了,分家是众望所归。

秦昭住的地方是陈家所有,分家后势必会易主。还能不能由他继续住下去,租子该怎么算,都要看新主人的意思。

现在看来,这新主人恐怕就是陈彦安一家。

听他这么问,陈彦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恼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赶紧筹钱去就是。”

秦昭又问:“你特意赶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件事?”

“谁特意赶来了,我就是正好路过!”

秦昭默默望了他一眼。

陈家如今住在村子最东边,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溪水边是最西处,这路过……未免也太远了些。  

陈彦安脸上有点挂不住,转移话题:“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要是没算错,你已经欠了有九个月。我阿婆允许你按年交租,我娘可不会。每月六十五文,加起来也有快六百文,你交得出来吗?”

秦昭现在自然交不出来。

他冬日病得很厉害,身上基本没剩多少积蓄。

今日整理出的书卷能换两百文,再加上前几日卖草药的钱,能拿出来的一共也才三百六十五文,缺了快一半。

算作每五日出一卷书,若陈家肯再给他几日时间,他应该能凑齐钱来。

但那是不吃不喝不买药的情形下。

而实际情况是,秦昭每十日就要去买一次药,买药少说得花个三百文左右。

这也是他生活始终十分拮据的原因。

秦昭一时没有回答,陈彦安更是得意:“就知道你拿不出来。如何,要不要试着求求我,让我向我娘求个情,给你再宽限些时日?”

“不必。”秦昭淡声道,“我自会尽力而为。”

“尽力?你要真能尽力,就不会仗着我阿婆待你好赖着不走。”陈彦安冷哼一声,嘲弄道,“你在我们村中也待了三年,怎么还是连个租子都交不上。你的钱到底是用来买药治病,还是被你挥霍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秦昭眸光微动,平白透出一丝冷意。

陈彦安对上他这眼神,话音陡然一滞。

秦昭收回目光,声音温和:“彦安,你既然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先生就应该教过何谓谨言慎行。”

“还有,百善孝为先,陈家祖母尚且在世,你们便四处宣扬即将分家,这样不妥。”

陈彦安被他注视得心底莫名发憷,口不择言道:“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忽然翻起一道水花。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向他腿弯,陈彦安一个没站稳,狼狈摔入水中。一道鲜红影子从余光里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

景黎从水中腾起身体,漂亮的鱼尾一甩,干脆利落地给了陈彦安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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