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去李大力家挑了几包菜种,便回到家里。

小锦鲤自己在家待着无聊,早已经等得睡着了。小鱼小小的身体在水里漂浮着,尾巴鱼鳍时不时轻轻摆动一下,在水面推开浅浅的波纹。

秦昭放轻脚步,来到桌边坐下。

刚开始将这小家伙救回来时,秦昭本想着等它伤好,便把它送回自然。可自从发现小鱼能听懂他说话,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后,他便绝了将这小家伙放走的念头。

人孤独太久,总希望有人陪伴的。

哪怕只是一条鱼。

秦昭相信万物有灵,却不相信怪力乱神。

就像猎户家中喜欢养狗,城中大户喜养鹦鹉,有些动物能够开智,能听懂人言,与人交流,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对待这小鱼的想法也是如此。

因此,过去相处这些天,他只当这小家伙有灵性,却从没往怪力乱神上去想。

可昨晚的事让他不得不这样猜测。

如果有更多的佐证……

秦昭的视线在屋内搜寻片刻,落在矮柜旁的蓑衣和斗笠上。

因为身体原因,秦昭很少会在雨天出门,因此这蓑衣他其实没用过几次。

昨晚则是因为出门出得急,不小心忘了带。

蓑衣还像先前那样安放在原地,表面干燥,瞧不出什么端倪。

秦昭走上前,指尖在那表面轻轻拂过。

眸光微动。

他若有所思片刻,走到装满待洗衣物的木盆边,将表面那件湿透的衣服取出来。

秦昭掀开衣物,一寸一寸细细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根小小的干稻草。

与蓑衣上的材质是相同的。

所有疑惑都在这瞬间被解开,秦昭心中如同一块巨石落地。

昨天半梦半醒时看见的那名少年,被小鱼藏起来的衣物,以及许久没有用过,表面却纤尘不染的蓑衣。

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奇妙的是,猜到真相后,秦昭心中并无任何惊诧或是畏惧。

更多则是……觉得挺有意思。

他好像阴差阳错救回了个小妖怪。

身后响起浅浅的水声,秦昭回过头去,小锦鲤摆动尾巴来到木桶边。

他注视着秦昭,视线落到秦昭手里的衣服上时,身体明显紧张了一下。

秦昭注意到他这反应,神态自然地放下衣物,走到桌边:“终于醒了,我正想去溪边洗衣。”

只是准备洗衣服?

景黎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见后者没有表现出异样,这才放心下来。

他摆了摆尾巴,溅起些许水花。

秦昭看懂了他的意思,问:“你想要一块去?”

景黎连连点头。

他一点也不想自己在家待着,实在太无聊了。

秦昭沉默下来。

带他去嘛!

小锦鲤摆动着鱼鳍,一双眼可怜巴巴望着他。见后者还是不回应,尾巴一甩,腾起身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这举动在往日看来不算什么,但今天感觉却不一样。

秦昭收回手,只觉得被对方碰过的那小片区域酥酥痒痒,不自在极了。

景黎仰头望着他,有些困惑。

秦昭是又开始发热了吗,怎么耳朵看上去红红的。

小锦鲤的视线看得秦昭有些不好意思,他移开视线,道:“好了,我带你去。”

.

太阳还未下山,秦昭抱着洗衣盆,手边还拎着个小鱼篓,来到村中洗衣的溪水边。

临溪村的洗衣做饭都用同一条小溪里的水,因此村中洗衣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日子长了,村民都知道不会在洗衣的时间去饮用溪水。

同样的,一旦到了该做饭的时间,也有专人来上游提醒。

秦昭来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河滩上只剩三四名女子。

洗衣向来是女人干的活,小山村里更没有什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尚未嫁人的小姑娘最喜欢结伴来这里,一边戏水一边洗衣,玩玩闹闹就把活干完了。

今日也是如此。

那几名女子看见秦昭过来,纷纷止住玩闹,安静下来。

男女需要避嫌,秦昭没有靠近。他隔得稍远些,寻了片浅滩放下手里的东西。

“记得游远一点。”秦昭把小锦鲤从鱼篓里放出来。

景黎当然不想染一身皂角味,摆动尾巴朝溪水中间游去。

秦昭见他游远了,才抓起点皂角粉,开始洗衣。

那几名女子原本已经把活干完,此刻不约而同把动作慢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里拍打着早已经洗干净的衣物,视线时不时往秦昭的方向瞟。

李大力之前有句话说得不错,以秦昭这幅模样,站出去没人会不喜欢。

秦昭刚来村子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女子有意无意从他家门前路过,就为看他一眼。

可日子一长,大家都知道这人身上有怪病,来历不明,还干不得重活。

对于他们这种世世代代务农为生的农户来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基本与个废物没两样。

更别提这人还得定期吃药,又是一大笔开销。

村里的姑娘们这才纷纷打消了心思。

不过嘛,要是偶尔碰到了,看几眼过个眼瘾是没问题的。

长相好看的人,谁会不爱看呢。

秦昭对此恍若未闻,景黎却注意到了这些。

那几名女子在更上游些的位置,手里的活早就停了,几个人脑袋凑到一块,指着秦昭小声嘀嘀咕咕,不知说到什么,还互相推搡嬉笑。

景黎:“……”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对秦昭有意思。

小锦鲤心里忽然有些不悦。

他尾巴一摆,气鼓鼓地游过去,想把人赶走,正巧听见一名女子开口:“你想去与他说话就说,推我做什么?”

另一名女子耳朵都红了,羞道:“我哪里想去了?我……分明就是你们!”

几名女子嘻嘻哈哈,推搡间,原先说话那名女子插在发间的发簪滑落下来,落进了水里。

“我的簪子!”女子心急地站起身。

这里水流不算急,也就刚到成年男子小腿的高度。但溪水底部礁石多,踩进去容易遇到危险不说,东西掉进去也不好找。

几名女子收了调笑的心思,纷纷下水找起来。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女子急得快哭出来:“那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可怎么办啊!”

景黎望着躺在自己不远处的小木簪,幽幽地吐了个泡泡:“……”

明明就在这么近的位置。

这群傻姑娘。

他认命般游上去,叼起木簪浮出水面,游到丢失木簪的女子面前。

女子正急得掉眼泪,恍惚间看见一条鱼叼着木簪朝她游过来,顿时愣住了。

小锦鲤朝那女子摆动尾巴,女子弯下腰,双手把他从水里捧起来。

“你……是你帮我找到的吗?”女子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带着哭腔问。

景黎送开口,让木簪落回她手上,顺势用鱼尾在她手指上轻轻拍动两下。

没错是我,谢就不用了,方便的话以后请不要成群结队在河边看别人,那是我的。

景黎注视着女子,认真在心里道。

女子自然听不懂他说话。

身边一位女子拿起她手里的簪子,奇道:“还真是你掉的那根木簪,这小鱼太神了吧!”

“而且长得好可爱啊,可以让我摸一下吗?”另一名女子也道。

“我先来我先来,好想把它带回家养啊。”

“我也想,你说我们偷偷把它带回去怎么样?”

几名女子接连围上来,小锦鲤往后缩了缩身子,尾巴轻轻蜷起。

这……这就……

“不行。”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几名女子动作皆是一顿,回过头去。

秦昭大步走上前来,朝捧着小锦鲤那名女子稍一作揖,道:“抱歉,这小鱼是我养的,可以将它还给我吗?”

方才还在谈论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与她搭话。那女子有些愣神,一时间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秦昭视线落在小锦鲤身上,朝他伸出手:“过来。”

小锦鲤尾巴一摆,乖乖跳到秦昭手心里。

秦昭严肃的神情这才稍加松动一些,他向这几名女子道别,转身离开。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那……那真是他养的鱼啊,怎么能养得这么好,还会找发簪……”

“这些都没什么……可清儿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吧,秦昭主动和你说话了诶!”

被称作清儿那名女子只是望着秦昭的背影,没有接话。

秦昭抱着小锦鲤回到浅滩,二话不说,直接把鱼塞回了鱼篓里。

景黎:“???”

这是干什么,他还没玩够啊!

秦昭手指在小锦鲤额前轻轻点了一下:“我洗完衣服前,你都在这里乖乖反省。”

小妖怪勾人得很,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差点就要被别人带回家了。

“……乱跑就没收今晚的白糖糕。”见小锦鲤蹦跶着想往外跳,秦昭又补充道。

景黎:“……”

他又威胁鱼!!!

迫于某人淫威,景黎只能乖乖待在鱼篓里,一直等到秦昭洗好衣服,带他回家。

才终于在晚饭的时候吃上了糕点。

小锦鲤专心致志地嚼着,快活得尾巴都在不停摇动。

秦昭把糖糕掰成小块,等他吃完一块再丢第二块,以免他吃得太快把自己噎着。

他曾经在书中读到过妖物的故事。

精怪大多是在僻静的山中修炼,化形成人来到凡间,无非几种可能,报仇或报恩。

前者吸收生人精气,严重还会危及别人性命。

但他与这小妖怪呆了这么长时间,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危害,甚至过得明显比过去好很多。

如果不是这小家伙,他说不定连陈家那一遭都过不去,早就被赶出村子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家里有了点钱,还租了地,准备建房。

但如果是来报恩……

总不能一直是条鱼的样子吧。

秦昭想得有些出神,忘了给景黎下一块糖糕。

小锦鲤脑袋高高扬起,盯着他手里的糕点,尾巴着急地摆来摆去。

“啊……抱歉。”

秦昭连忙掰下一块糕点,正想丢给他,动作忽然一顿。

看这小妖怪这眼巴巴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如果他用白糖糕威胁小妖怪变人形给他看,恐怕都不会失败。

不过这念头只在秦昭脑中闪过一下,便立即被他抛之脑后。

能让小鱼说实话的方法这么多,何必偏要选择这么无趣的法子。

秦昭把白糖糕丢下去,还没进水,就被小锦鲤腾起身体接了个正着。小锦鲤叼着糕点游到一边,吃得两腮鼓鼓。

秦昭支着下巴看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毕竟……看这小妖怪还能有多傻,也是一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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