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蹙眉看了景黎好一会儿, 才从对方的神情中确定他不是在与自己说笑。

这着实在他的预料之外。

这小鱼怎么连出去玩都没兴致了?

且看他这模样,也不像是在说气话的样子。

秦昭耐着性子劝道:“小鱼,中秋那天不止是诗会, 还有夜里的庙会。有许多新奇玩意,还能猜灯谜和放花灯, 你不想去看看吗?”

景黎神色有些迟疑。

早就听说庙会很有意思,他还没有去过呢。

景黎心中摇摆不定, 可又想起自己的计划, 只能狠心道:“不感兴趣。”

秦昭见他这模样,心下隐约有了点猜测,遂道:“好罢,不想去就不去, 我在家中陪你。”

景黎:“???”

“这怎么行!”景黎急道, “陈彦安不是邀请你了吗?”

“我尚未答应。”秦昭语调不紧不慢, “本是想着回来问问你的想法, 若你想去,我便与你一块去, 你若不想,我们就在家里过中秋。”

景黎呆愣。

这人怎么这样!

“那、那什么……”景黎拉着秦昭的袖子, 小声道, “诗会不是当地文人举办的吗,一定能认识很多人, 你就去吧……”

秦昭:“可我更想留下陪你。”

景黎:“……”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不想去镇上玩。”景黎勉强地笑了笑,道,“不如这样,中秋那天你先去诗会,等诗会结束后我去找你, 我们一块去逛庙会。”

意思就是,小家伙不是不愿意参加庙会,只是希望能与他分开一段时间。

并且这个分开,还要求秦昭不在家中。

秦昭很快在心中得出结论,但他并未戳穿,而是点了点头:“也好,中秋那日我便去诗会瞧瞧,你在庙会开始前来寻我便是。”

景黎:“好!”

.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八月十五那日,陈彦安按时来叫秦昭出门。

他今日特地穿了身靛蓝色的绸布长衫,头发也规规矩矩梳了发髻,看上去格外精神。

陈彦安模样不差,这些时日不知是有意减肥,还是读书读得太刻苦,整个人瘦了一圈,比先前耐看许多。

他一见秦昭,却皱了眉:“你就穿这身去?”

秦昭依旧是那身淡青长衫,粗布材质,打扮仿佛只是去镇上采买东西。

听言,秦昭问:“有何不妥?”

陈彦安把秦昭拉到一边,小声道:“秦大哥,你别怪我多嘴,镇上有些个读书人喜欢以貌取人,所以……”

他欲言又止片刻,没把话说完。

文人清高,彼此之间总有攀比之意,这些秦昭大抵知晓。可他本就无心参与这些,今日答应去诗会,只是随了自家小鱼的心愿,想看看那小家伙还能弄出什么“惊喜”来。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能不能融入那些人圈子,他并不在意。

秦昭道:“无妨,我们走吧。”

刚要与陈彦安出门,秦昭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陈彦安道:“稍等。”

说完,转身朝主屋走去。

景黎正趴在窗户边看他有没有离开,见秦昭忽然去而复返,连忙捡起小案边的书本,若无其事翻看起来。

秦昭进了屋,景黎问:“你怎么回来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嗯,是落下一样。”秦昭走到景黎面前,弯腰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忘了告别吻。我先走了,你别误了时辰。”

景黎红着脸点点头。

秦昭转身离开,大步出了院门,回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陈彦安,神色淡淡:“还不走?”

“来、来了!”

陈彦安一张脸涨得通红,内心满满都是悔意。

他就不该好奇秦昭回去做什么!

他要酸死了!

那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景黎收回目光。

他偷偷向陈彦安打听过,中秋诗会一贯流程是赏花饮酒斗诗吹捧,现在时辰还不到正午,他们此时去诗会,不到太阳落山很难散场。

景黎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在家里等了小半时辰,才揣起床脚小木盒里的铜板出了门。

中秋诗会在镇子郊外一个庄子里举行。

陈彦安和秦昭到庄子外的时候,门外只有一名小童候着。陈彦安报了来意,又出示了诗会拜帖,才被放行。

他们只有一份拜帖,若是再大些的城镇,没有拜帖是进不了门的。

只因他们这镇子地方小,读书人没那么多,诗会默认可以带几个朋友来撑场子。要求不高,只要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就行,读过几本书或诗集的更好。

因而陈彦安才能带秦昭一起来。

庄子里有一小片人工湖,陈彦安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领着秦昭穿过湖边的游廊:“这庄子是方老爷的,他虽是个商人,但尤为喜欢舞文弄墨,年年将这庄子借出来给那些文人吟诗作对。”

秦昭问:“是镇上的方家?”

“对,我记得你是不是还认识方家那位小少爷,方天应?”

秦昭点头。

陈彦安叹道:“那位方小少爷以前和我还是同窗,不过他就来过私塾几次,回家吵着闹着不肯读书,被他爹揍了好几次。”

“……听说前不久,那方小少爷还离家出走呢,吓得方老爷几天没合眼。自从那次之后,方老爷也不逼他读书了,让他留在家里跟着学做生意。”

秦昭:“……”

原来方天应离家出走是这个缘故。

秦昭问:“方天应今日也要来参加诗会?”

“多半不会来。”陈彦安道,“方老爷倒是有心让方天应过来跟着熏陶熏陶,但那小少爷嫌这诗会上的文人尽会吹嘘互捧,迂腐虚伪得很,看不上。实不相瞒,其实我也……”

“这不是陈兄吗?”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二人。

他们回过头去,眼前是一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那人穿了件玉色锦衫,未言先笑:“我还当陈兄今日不会来此。这都八月了,先生怎么还放陈兄来诗会,若影响了明年二月的县试,陈兄不就又要再等一年了吗?”

陈彦安脸色涨得通红,生硬道:“关你什么事,想知道你就问先生去!”

男子不答,又看向他身边的秦昭。

“陈兄今日还带了朋友来?”男子上下打量秦昭。眼前这人打扮普通,气质温润平和,颇为清贵。

他朝秦昭一拱手,有礼有节问:“不知这位兄台是哪位先生门下?”

这男子生得眉目端正,不过谈吐间总有一股无形的傲气,不怎么讨人喜欢。

秦昭还了一礼,淡声道:“寻常农户,并未拜师。”

男子一怔,又问:“可是正欲拜师?”

“未曾有此打算。”

男子:“……”

男子脸上最后那点敬重也收起来,直起身,平和道:“无妨,能来诗会听一听也是受益匪浅的。”

秦昭不答。

陈彦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男子失去了对秦昭的兴趣,没与他们多说,便借口先行离开。

他走后,陈彦安才道:“总算走了,最烦和他说话。”

秦昭问:“那是何人?”

“那人叫严修,明年也要与我们一起考童生试。”陈彦安冷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了,都是落榜,他怎么就这么趾高气昂,就凭他拿过县试案首?”

秦昭:“既是县试案首,怎会落榜?”

“运气不好呗。”陈彦安耸耸肩,“他是三年前考的童生试,那会儿邻近几个县人才辈出,严修拿了咱们县的县试案首,去了府试却成绩平平,到了院试更是一落千丈,排名倒数。”

陈彦安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自己院试那天吃坏东西闹肚子,我才不信,就是技不如人罢了!”

秦昭未做评价。

二人绕过人工湖,来到后院。院子里桂花飘香,数张长案围成一圈,桌上都放着纸笔、糕点以及一壶酒。

十多名文人坐在长案后,已经开始斗诗。

陈彦安寻了个空的长案拉着秦昭坐下。

斗诗有好几种法子,飞花令,押韵脚,以物为题等。他们到来时,原先那些文人正在以“月”字为令,做飞花令。

陈彦安近来背诗背得不少,跟着接了几句,一点没落下风。

传到严修那儿,却卡了壳:“月、月斜楼上五更钟。”

“这句说过了。”陈彦安这次出尽了风头,坐得东倒西歪,得意道,“喝!”

严修往日人缘多半不怎么好,众人乐得见他出丑,也跟着起哄,逼着他灌了一大口酒。

严修重重放下酒杯,耳朵通红:“飞花令年年都玩,有什么意思?”

他视线四下望去,见院中桂花开得极好,便道:“我们换一种,就以月桂为题作诗如何,我先来!”

他说完,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以物为题的斗诗,是由起令者写诗词的第一句,再轮流传递到每个桌案前,一人提上一句,直到传回起令者手中,由他选择继续传递,或是落下最后一句,完成全诗。

中途谁接不上,就得罚酒一杯,并成为下一位起令者。

严修就坐在陈彦安左手边,可他写完后却不往陈彦安桌上传,而是转头传到另一侧的桌案上。

这种斗诗之法,向来是越到后面越困难。

他这是想给陈彦安难堪。

但陈彦安这次一点也不怕,他戳了戳身边的人:“秦大哥,这就靠你了。”

秦昭瞥了他一眼。

从听完斗诗规则开始,他就明白陈彦安为何偏要带他来。

这是等着他帮忙找回场子呢。

写着诗句的纸张在桌案间传递,严修得意洋洋地看向身旁那两人:“作不出来尽早认输,要是还像去年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他说完这话,诗句正好传到秦昭他们桌上。

秦昭只扫了一眼,提笔就写。

他的字迹与本人气质完全不同,笔锋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严修脸色变了。

秦昭放下笔,将诗句传递过去:“承让。”

陈彦安从他身后探出头,笑嘻嘻道:“作不出来尽早认输,要是还像上一局那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严修气得咬牙切齿,他仔细思索片刻,在那纸上提了句诗,传到下一位手里。

他没有落下尾句,而是选择继续。

这种传递一共持续了三轮,越到后面,众人思考的时间就越长。唯有秦昭,永远只扫一眼便能答出下句,从不停顿。

秦昭将已经写满诗句的纸张递给严修,后者扫了一眼,豁然站起来:“你怎么敢用这句?!”

他这一声将所有抓耳挠腮的文人都给唤醒,众人围聚上来,看清了秦昭提的那句诗。

“这……这不是那位的诗?”

“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位所作。”

“这句诗当初传遍天下,无一人能接住下句,这……”

陈彦安方才没注意秦昭写了什么,此时才好奇地探头去看,眼里泛起喜色:“妙,妙啊,我看你这下怎么接!”

众人神色各异,唯有秦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问:“这句诗有什么问题?”

“你还在这儿装不知道?”严修道,“这分明是荣亲王爷当年中秋佳节时,于殿前醉酒斗诗时所作的诗句。当初王爷放出话来,说普天之下谁接得上他这句诗,便将谁提拔入翰林,读书人谁会不知?”

秦昭还真不知道。

他甚至连那位荣亲王是谁都不知道。

方才他只是脑中忽然出现这句,便顺势将其写下来,况且……

“这句诗很难接?”秦昭问。

严修冷笑一声:“有本事你来接了试试,你若能接出下句,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秦昭淡然接过他手上的纸张,铺在桌上提笔就写。

严修的神情僵在脸上,众人围到秦昭身边,不一会儿便爆发出骇然惊叹。

“他他他——他竟然真对上了!”

“这……这居然能这么接,我当年想了足足一个月!”

众人议论纷纷,严修忽然冲上前来,一把抢过秦昭手中的纸张:“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神情几经癫狂,口中不断念念有词,竟就这样拿着纸张朝外跑去。

众人默然片刻,各自回位。

秦昭问:“他这是怎么了?”

“唔,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吧。”陈彦安斗诗斗饿了,吃了口桌上的糕点,道,“听说当年那位亲王作出这句诗后,天下文人竞相尝试。严修把自己在屋内关了足足半年,硬是没作出来。”

秦昭望向严修离开的方向,悠悠道:“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出了这个岔子,众人没什么心情再继续斗诗,他们显然对秦昭的兴趣更大。

时不时有人借着由头来和秦昭说话,多是问他师从何方,可有考取功名的念头。文人圈子核心那几位甚至还提出邀约,让秦昭参加他们每月一次的集会。

却被秦昭以备考为由拒绝。

秦昭此番一举在当地文人中成名,待他们打发完所有想来套近乎的文人,离开那庄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你别嫌烦,等这事传出去,以后会有更多。”见秦昭到最后神色已经有些不悦,陈彦安道。

秦昭听出他话中打趣的意味,冷道:“不是嫌烦。”

“……与我夫郎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

本还想着这里结束后正好能带小鱼去镇上的酒楼吃个饭,再慢慢逛庙会,谁知道耽搁得这么晚。

小家伙现在恐怕已经饿坏了。

陈彦安:“……”

这人脑子里只有夫郎!

陈彦安事先约了辆牛车来接他们,二人往庄前的小路上走,有人叫他们:“秦昭!”

一道鲜红的身影跑过来,快跑近时脚下一滑,正好被秦昭接了个满怀。

“当心点。”秦昭搂着景黎,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景黎看上去心情不错,道:“方天应带我来的。”

他刚说完,方天应从远处走过来。

方天应笑着道:“我听下人说今年诗会上有人对出了绝句,一打听竟是秦大哥,便想来凑个热闹。走到镇口时正好遇到嫂子,便带他一起过来了。”

秦昭朝他点点头:“多谢。”

“秦大哥不必客气。”方天应道,“我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定了位,秦大哥肯定饿了,我们快过去吧。”

秦昭:“这就不——”

他话还没说完,陈彦安先不满了:“今天是我带秦大哥来的,你怎么和我抢人?”

“原来是陈小胖啊,你最近瘦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方天应也不恼,遂道,“那就一块,我请客!”

秦昭:“……”

秦昭继续道:“我和夫郎——”

景黎听见吃的眼睛都亮了,从秦昭怀里挣脱出来:“好啊好啊,我们快走吧,我中午就没怎么吃,快饿得晕过去了。”

秦昭:“……”

方天应笑道:“成,马车就在路边等着呢,我们走。”

四人往前走去,景黎牵着秦昭,回头问:“秦昭,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

秦昭看了眼前面平白多出来这两人,面无表情:“不,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昭:我的二人世界,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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