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婶子说完便竖着耳朵等着,见徐宴不搭话,心里就有些惴惴。

“宴哥儿,都是乡里乡亲的,婶子心里是拿你当那最靠谱的后生来看的。我们家桂花年龄到了,你翻过年也才十八。差两岁将将好,往后也能说到一块去。婶子宁愿叫她做小也要给你,是赏欣你的人品。”桂花婶子道,“宴哥儿比你爹娘还厚道。”

徐宴冷着脸,正要启唇说些什么,就听到耳后传来一句:“哦?桂花婶子这么赏欣我家宴哥儿?”

轻飘飘一句话落地,正在说话的人俱是一愣。

徐宴偏过脸,就看到苏毓立在三步远的土丘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桂花婶子一见她就在后头听着,那神情仿佛是见了鬼,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桂花婶子还真是舍得。”苏毓拍拍腿上的灰尘站起身,忍不住就打量起这妇人。说是妇人,也能说是婆子。桂花婶子脸皮早就耷下来,一脸的褶子。不过乡下人都显老,她其实也才三十五六。苏毓认得她,当初在村口看毓丫笑话最起劲的就是她。

“徐家穷得揭不开锅,婶子贴心,这就立即送来一个替我干活的。”

“我家桂花去徐家,可不是替你干活的!”躲着不敢看苏毓的桂花婶子立即叫了。

背后说人被抓了个正着。原本还觉得心虚不好意思呢,一听到苏毓说这话她哪里忍得住?她家桂花模样好性子好的一个娇姑娘,在家地都没叫她下过,哪有去别人家干活的道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桂花婶子小眼睛来回转,就是不与苏毓对视。

苏毓抬腿走过来,问她:“你先前不是说,将你家桂花送来给宴哥儿做小?”

“既是做小,那就是家里能使唤的。想必村里人都知道,宴哥儿学业要紧,平日里最是紧着时辰做文章。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别提地里的活计。宴哥儿不做,那必然是得有人去做。”

苏毓道,“我如今身子不好了,往后是不会下地的。她若不去,难不成还指望过来当少奶奶?”

桂花婶子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话:“我家桂花嫁过去是给宴哥儿做小,又不是给你当下人使唤!”

“再说了,乡下人哪有什么妻妾之分的?不都是家里的妇人?”桂花婶子不以为然。

她倒是没提苏毓子嗣有碍的话,反正被抓了个正着,干脆撕破脸:“两个女人嫁给同一个丈夫,你早几年进门,名头上算大妇,其实不过年长几岁。我家桂花年纪小,不懂事,只要伺候好宴哥儿就算尽了本分。若她肚子争气,多生几个带把儿的出来,那就是越过你做大妇也是使得的!”

“哦?”苏毓被她的理直气壮给逗笑了,“那照你这么说,只要有女人给王根叔多生几个儿子,你就能推妻为妾伺候人家咯?”

“你莫上下嘴皮子一碰,胡咧咧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乡下人本就大嗓门。桂花婶子这一急,刚才还压着呢,嗓音骤然拔老高。一嗓子出来,四周烧香烧纸的村里人都看过来。大过年的,谁说话做事都和和气气地图个吉利。王根家的在这大年三十跟徐家的毓丫吵起来,可真是稀奇。

不过稀奇归稀奇,总不能伤了和气。村里人于是立即一边拉一个,就要上来劝。

桂花婶子这会儿也顾不上丢人了,她决口不提自己说过的话,就激愤地指责苏毓不尊重长辈,没口德。

“难道不是?”这妇人不提,苏毓难道就会让她含糊过去?

“不是桂花婶子你自己提出来,说是叫你家桂花给我们宴哥儿做小?”苏毓说得轻松,不像是生气,但那意思总叫人看得出不好惹,“大年三十儿的给别人家找晦气,没口德的反倒变成我了?”

苏毓干脆利落地把事儿往外一捅,四周村民立即就炸开锅。

指指点点的,桂花婶子面上就挂不住,立即就躁起来。

本就是个乡下小算计的妇人,哪里经得起激?她这一焦躁的,手往腰上一叉就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骂苏毓是个又老又丑还不下蛋的母鸡,嘴巴恶毒,心眼儿也恶毒。好端端的大年三十坏她家桂花的名声。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这杀千刀的外来妇人,心眼就是毒!自己身子骨坏了生不了儿子,还不准旁人给徐家留后。”

她嗓子尖,添油加醋地开始揭苏毓的老底:“我哪不是好心?要不是看在徐家人厚道的份上,我哪里下的去这样的狠心。本来好心好意,到了你嘴边都成什么了!”

一边拍大腿骂一边瞥向苏毓。

只是眼睛刚这么一扫,众人这才惊觉毓丫竟不是往日毓丫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邋里邋遢的毓丫突然换了个人,变成大眼睛高鼻梁的俊俏妇人!

再一瞧,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两眼亮晶晶,与人说话未语先笑。

“这,这是毓丫?”

苏毓点头笑:“在家捂了一个半月,抓了药调理,仔细地养的。”

于是转头又看向桂花婶子,“既然是好心好意,别人家不愿意收,你哭闹个什么劲?”

“那还不是你这外来妇人嘴贱,想害我家桂花!”

“够了!”徐宴修养再好,忍到这也是极限了,“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徐家庙小,容不下大佛。往后这种花,婶子切莫在我耳边提及。”

桂花婶子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就不能提?宴哥儿,我知道你为人厚道,不愿做那负心的事儿。但这不是你争那口气的时候,毓丫都不能生了你让她占着茅坑不拉屎,对得住徐家祖宗?”

苏毓听到这就忍不住笑出声:“原来宴哥儿你是茅坑啊……”

徐宴:“……”都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看来婶子眼里,我们乘风不是人。”苏毓笑够了捏了一把徐乘风的腮帮子肉。

“若是无事,都散了吧。这个点也快过了烧纸的时辰,桂花婶子也快些去你家的香案边守着,”徐宴沉下脸,张口赶人,“祖宗的事儿耽误不得。”

还别说,徐宴冷脸时气势惊人,也不晓得他打哪儿习来的这一身震慑人的气度。这会儿脸往下一拉,四周的人自觉就闭上了嘴。就连张着嘴哭的桂花婶子也消了声。

见徐宴拽着徐乘风和苏毓过来,她忙不迭地从递上来起来,给一家三口让了位。

黑着脸祭拜了先祖,一家三口也没跟村里人寒暄,收了东西就走了。

徐乘风别的没怎么听懂,就听懂了一句:“爹,什么叫做小?”

拽着徐宴的袖子,他仰着头十分好奇。

徐宴冷冷一扫,徐乘风闭嘴了。

一家三口回了家,徐宴也没有为桂花婶子的事情向苏毓解释什么。堵住徐乘风的嘴,便随苏毓去灶下打下手了。苏毓看他一脸风轻云淡的,忍不住就蹙起了眉:“……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徐宴正在替苏毓切蒜。自从他说过苏毓,苏毓就将蒜都交给他切。

此时他一手执刀一手扶着刀背。眼睛专注地盯着砧板上的几大瓣蒜。一手按着刀背前后地压动,苏毓注意到他纤长的眼睫随着刀背的起伏而缓缓地扇动着。听到苏毓问他话,他偏头抬起眼帘,墨玉一般黑亮的眼睛里眸光平静得像湖水:“要什么反应?”

“……太冷静了吧。”

徐宴复又低下头:“半年前,我曾在村口的苞米地里见过桂花。”

一句话落地,平静得不像扔出来一个劲爆的八卦。

苏毓眼一瞪,有点小小地惊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身子应当是养好了。”

徐宴嗓音凉得如窗外的风,不带感情地语出惊人,“三个月左右的一个下雨天,我在镇上碰见过从同仁馆出来的桂花婶子。桂花三个月躲着不见人,如今桂花婶子急着将桂花嫁出去,怕是出了些有伤风雅之事。”

苏毓:“……你别一本正经地说这么不着边际的猜测么?”

徐宴诧异了一下。

苏毓假惺惺:“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还是要顾忌一下。”

“……”

徐宴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低下头,专心地切起了蒜。

苏毓以为他还会说什么,然而等了会儿,见他不说话。忍不住绕着他走了一圈,徐宴这厮还是岿然不动。

苏毓:“……”没得到更多的八卦,她有些悻悻。憋了一口气又回到灶台边。

徐宴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鱼片早就腌入味了,出门来回这一会儿,再腌就要咸了。苏毓刚想指使徐宴去烧火。就看到那厮将切好的蒜末规规整整地放到盆子里,然后走到一旁架子的木盆边,舀了一瓢水,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再然后,看也没看苏毓,很是自觉贴心地去到灶台后面,主动承担了烧火的重任。

只见他掏出火石,啪嗒啪嗒地两下,就将熄灭的灶台又重新点燃。

晃动的火光照着他冷清的脸,他隔着火光朝苏毓扬了扬眉:“一息,即燃。”

苏毓:“????”

顿了顿,苏毓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上午片鱼的时候随口调侃了一句他不会生火的事。看着火光后勾着一边嘴角淡然的笑着的男人,突然无语凝噎。

随口一句的调侃记这么久,姓徐的这厮心眼儿其实是针尖?

“呵呵,”擦干净锅底,一勺油浇下去刺啦一声响,苏毓的夸赞毫无灵魂:“果然我们宴哥儿是最能干的,宴哥儿真棒,宴哥儿无所不能。”

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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