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这一年多挣得银钱对于勋贵来说并不算多, 但采购这些草药已经足够。兼之她采购的突然,大批量的买,还能压价。苏毓整整买了十五辆车的各种草药。不仅仅草药, 苏毓还花了大价钱买了几百石粮食。虽然这些粮食送去赣南, 不亚于杯水车薪, 但不送, 苏毓是无法安心的。

京城的大雨持续了将近二十天才停,但南边的雨势却没有好转的迹象。不仅仅草药, 粮食,苏毓还花重金聘请了几个愿意南下的大夫,预备在一个月左右的时日运送去赣南。

苏毓的动作不算小, 大张旗鼓地往赣南送东西。

不得不说,暗中看热闹的勋贵永远比伸出援手的人多。看着苏毓大包小包送去赣南,都在笑话苏毓。笑话她这个长公主就算被认回来也脱不开乡野小妇人的小家子气。相公才离开没俩月就急急吼吼地送粮食送药材过去,这么离不得人。

苏毓的举动有人笑话自然也有人羡慕。女子笑话苏毓上不得台面, 男子却羡慕徐宴走运娶了个好妻。不仅持家有道能生会养, 出身还高贵。如今妻贤家和,仕途顺利。如此安逸顺畅的日子,自然艳羡。

苏毓不管外人怎么想,她请了白皇后出手, 调了一支卫兵押送, 确保所有的东西能送到徐宴的手中。

徐宴提出北迁的建议以后,这提议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同行的官员觉得徐宴是真的疯了。

他们并不认为大雨能造成多大的危害, 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没有必要花太大的代价做出这样的决定。二来他们此次南下的目的是排洪解涝,南迁以后,这洪水还有谁来管。但徐宴看着没有停歇的雨势以及河水中漂浮的越来越多的浮尸, 选择力争到底。

事实上,这次南下的官员有不少。地方官就不说了,有被徐宴拿下的,也有识时务为俊杰的。徐宴这样一个小年轻,才步入官场一年不到。声名在外就拿自己当盘菜,未免太过自负。况且,徐宴并非是洪涝救济的主理人。有些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同行南下的三位官员中,其中主事人万宝园就看不惯徐宴年纪轻轻受到万老爷子看重。南下这一个月,他亲眼看着徐宴越俎代庖的这些举动,早已恼火在胸。此时徐宴的提议惹众怒,他自然是厉声驳回。

徐宴与他争执不下,僵持了半个月。主事人存心要下徐宴的面子,根本不听劝告。

同行的刘觅和廖原对视一眼,刘觅看着端坐在书桌前,盯着舆图不知在琢磨什么的徐宴有些不太明白。徐宴的忧心忡忡,当真没有杞人忧天么?目前的雨势确实很大,百姓受灾严重也是实事。可南迁不是一件小事,粮食都成问题了,这么大的雨,怎么北迁?

想想,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思索了片刻,问道:“当真严重到了需要北迁的程度?”

徐宴目光还停留在舆图上。一只手在画图。这是他跟苏毓生活久了学过来的习惯。徐宴是个很聪明的学生,苏毓用过的图表,给他讲解过,他便能举一反三地运用。如今早已运用自如。

白纸上很快出现了几个奇怪的图像,刘觅的神情跟迷惑。

“必须南迁,”徐宴抬起头,“你们没有注意到么?”

“什么?”刘觅确实是聪慧,但多年藏在后院,到底见识过少,一时没明白徐宴的意思。

廖原闻言心口倏地一动,猛地合起了扇子。

啪地一声脆响,吓了刘觅一跳。

徐宴目光看过去,廖原已经快步走过来:“浮尸确实有些多。只是在这样的雨势下,大批的人冒雨北上,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多口杂,是非也多。咱们的人手本就不够,若是这些人不服管教,路上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大人,值得么?”

徐宴低下头,又开始写写画画。他写和画的东西,一般人看不懂。两人勉强看了半天,没太看明白。徐宴终于在画完一个表格以后,放下了笔:“救济站那边多少人腹泻了?”

廖原眨了眨眼睛,嘴角抿了起来。

刘觅也意识到问题,沉吟了片刻,吐出精准的数字:“已经有十个了。除了腹泻,还伴随着高热……”

“从发现第一个不对劲到如今第十个,中间隔了多久?”

“……半个月。”

刘觅心里冷不丁就咯噔一下沉下去。徐宴话的意思他当然懂。在座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知道自古以来大灾之后必有大难。只是,刘觅觉得事无绝对:“大人又如何断定,这必定是人传人呢?”

廖原也陷入了沉思,脸色凝重。

“不管是不是,有些事要防范于未然。”

徐宴素来是走一步看十步的。并非他迂腐掉书袋,而是现状便是救济站里有人发病,而赣南的雨势不停,城内可供百姓糊口的粮食渐渐不够吃了。害病的人越多,造成的危险就越大。如今趁着百姓身体康健时北上,将来饿得动都动不了,那才是真的大难。

刘觅垂下眼帘,觉得这个理由未免牵强。

廖原出身民间,倒是见过不少事情。不能说徐宴的担忧没有道理,但现实情况便是如此。徐宴并非此行的主理人,他能说动当地驻军来接手堤坝的事情,是因为南下官员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治理五河而来。如今意见相左,身份低的弊端显出来了。

“若是一直无法说服万宝园,大人预备怎么办?”只要是徐宴的决定,廖原当然支持。

徐宴将舆图打开,让两人看过来。他指着赣南的地貌图和五河的分布,划出了一条安全的去路。赣南的西北边靠山,地势较高。五河之所以命名为‘五河’,是因为一条主干,分成了五条岔道。下面的细枝末节先不论,这五河的每一条岔道,又分别被冲刷出一条宽阔的河流。

如今他们在五河下游最粗的一条河道,也就是南河的中下游地区。中下游地区集中了赣南的平原和低洼地貌。洪涝严重的便是这一片。当然,这一片也是赣南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南河这一条干道暂时舍弃,带着人先北上。”徐宴指着南河的上游,以及五条河流分叉的节点处,“若是雨势还不停,将来半个月,这一块必定全部被淹没。这里若是不能疏通,大量的泥沙从主干冲下来,这一片必定要涨,水漫出来,届时百姓就是想走也走不掉。”

廖原和刘觅面面相觑,脸色瞬间沉重。不管腹泻高热是不是瘟疫,他们如今要解决的根本不是南河这一片区域的洪涝,而五河分叉节点处的泥沙淤积。

然而还是那句话,万宝园不听取意见,凭他们忧心忡忡也解决不了问题。

“大人,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必要的措施。”廖原不是正人君子,他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万宝园不愿意配合,想办法让他配合就行了。”

刘觅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想歪点子。

“先不着急,”事实上,徐宴早就料到共事之人会出手阻拦的各种状况。他在半个月前便已经飞鸽传书入京,递入内阁。一旦有什么事,事后也能解释。虽然此举颇有些不将上峰放在眼里,但徐宴只做他认为是对的事情,“明日起,先私下囤积药材和粮食。”

说来这也是徐宴的运气,因着被内阁和武德帝同时看中。他的密信有资格与上峰万宝园一道送达内阁。即便他只是随万宝园南下处理洪涝一事。

虽然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未雨绸缪,但不可否认,徐宴其实也期待预料会落空。但显然情况往徐宴预料中的方向发展了。救济站才点名了十个腹泻多日以后高热的病人,这几日,已经扩展到二十三人。其中吃过浮尸的人有三个,其余二十个人谨遵官府的命令,没有食用过任何腐烂的动物尸体。

然而这一发现,并没有引起了极大的重视。万宝园并不认可徐宴瘟疫的说法,认为他在危言耸听。他仍旧固执地以为这一切是徐宴为了证明自己决定的正确,故意使坏点子,夺权。

徐宴与他争执无果,只能作罢。

事情一晃儿又过了几日,徐宴已经命人将这二十三人单独收容。不仅如此,还下令让救济站的所有官府人员,出入必须严谨遵守日日沐浴更衣的习惯。他寻来当地的大夫,对救济站的百姓进行救治。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得到有效的遏制,不过三天,这一个救济站的所有灾民都出现了腹泻的状况。

赣南城中的粮食也越来越拮据。洪涝阻拦了入城的路,山区的路靠边,东西很难运送进来。粮食的短缺造成了一种所有人屯粮囤药的局面。哪怕官府宣传并非瘟疫,有朝廷供给,依旧稳定不了民心。城中的达官贵人抢空了粮店,药材也在短时间内全部售空。

缺乏药材和粮食,气氛越来越紧张。

徐宴不愿再等了。当地的大夫尚且无法肯定病症是不是瘟疫,徐宴的内心已经做出当瘟疫处理的结论。但万宝园这人铁了心跟徐宴对着干。无论徐宴如何解释,他都选择闭目塞听。

这番行径,最终还是惹怒了徐宴:“将北迁的消息放出去。不管万大人如何说,这件事必须放出消息。让所有人立即准备,三日后城外西北边集合。”

万宝园没有下令,官衙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都犹豫不决。

徐宴眼中锋芒一闪,冷下脸来一锤定音:“出了事,本官负责!尔等听令行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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