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宴发现不对已经是回府以后的事情。

武德帝借题发挥, 整治禹王,并非是一时念起。事实上,从他恶了禹王, 便一直在暗中抓禹王的把柄。说起来, 也有几年的时日。按住不发, 拖到今日抓到了足够多的把柄才一次性将事情全挑出来。且不说武德帝这次狠狠重创了禹王的势力, 就说徐宴发觉苏毓失踪,差点没将整个京城翻过来。

熟识徐宴的人都知道, 他素来是个沉着镇定之人。不说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至少不会为了小事自乱阵脚。可这样的人在得知苏毓失踪,面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尽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匆匆冲入府中, 因跑得匆忙,差点左脚踩了右脚当众失态!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丢失颜面的事,徐宴招来管家和发现不对的仆从详细地询问事情始末。然而报信的人从发现苏毓失踪到如今,根本就没见过苏毓的人。徐宴要问, 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徐宴难得当众呵斥府上仆从, 着实是令人震惊。

此事不谈,就说徐宴虽受到惊吓,但该有的脑子却没有糊涂。他很快沉静下来,心中迅速罗列分析了苏毓可能失踪的原因。事实上, 苏毓并非一个普通妇孺。她聪慧且谨慎, 甚少与不明人士打交道。能不知不觉将人带走,无外乎身边人动手。

得出结论, 徐宴很快就做出决定。

他下令, 迅速将府中的仆从排查一遍,将所有不能出现在当场又没有合理去向的人全部筛选出来。再从最有可能带走苏毓的人来一一排除,很快就确定了几个可疑的人选。且不管这些人是出于本身意愿还是被人收买, 徐宴当下便发动了全府的护卫去查。

从苏毓失踪到他回府,已经一天过去。一天足够马车跑出城。若当真有人绑了苏毓,出了城,那就难办了。宫里的事尚未有结论,武德帝不管是真是假,人尚且在盛怒之中。徐宴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过激的行动是否会惹恼他,他当机立断,当下便发动了手里的所有势力。不仅发动府中人走街串巷地打听,还亲自去到安家恳请安父九门帝都予以方便,动用禁卫军挨家挨户的搜索。

这桩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宫里。白皇后立即就收到了消息。白皇后说动武德帝轻而易举,她甚至调用了巡防营。各方势力同时搜索,效率非常之高,短短一天一夜便找到了苏毓的踪影。

当禁卫军将破庙团团围住,陈家兄弟终于从共同赴死的悲情情绪之中解脱出来。

陈家兄弟面面相觑,一个鲤鱼打挺便坐直了身体,慌得像两只无头苍蝇。此时的模样,半点没有下午下定决心掳走苏毓胁迫徐宴查案时的坦然。

陈子安的脸色刷白,当禁卫军的火把照到他眼前之时,他拿刀抵着苏毓脖子的手都在剧烈地颤。陈子玉没比他强多少。面上看似再镇定,但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时白得像纸一般。他没有弟弟手脚快,红着眼圈拔出了匕首冲到苏毓跟前之时,脚下都踉跄。

人冲过来,也拿刀抵住了苏毓的脖子。

苏毓的嘴被布条堵住,手脚被绑在身后,只能任由两人拉扯。

突然被人拎到了人前,刺眼的光照得她眼睛睁不开。在这暖春的深夜里,数不清的火把将这一片照得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禁卫军将此围得水泄不通。

她闭着眼睛许久,一点一点睁开一条缝。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她才终于看清。

就见身穿铠甲手拿武器的禁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破庙包围,所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的三个人。四周影影重重的,马儿在打着响鼻,间或地一声嘶鸣。须臾,人群从中间分开了一条缝。缓缓地打开,中间走出来一个穿着朱红色官袍的高大男子。

尚未看清楚脸,苏毓便肯定了来人的身份,顿时就呜呜了两声。

徐宴一看清人群中狼狈的苏毓,眼底瞬间敷上一层寒冰:“胆子不小!”

“莫慌,事已至此,没什么可慌乱的。”

陈子玉一手按住挣扎的苏毓的肩,不让她动。他抬起血红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徐宴,“只要王爷人还在咱们手上,徐宴便不可能不听话。”

陈子安心口一虚,吞了吞口水,还是有些慌。

徐宴满眼风雨欲来的暴戾:“放开她!有什么事你们且说说看。”

阴沉的嗓音掷地有声。哪怕未有威胁之词,也显得威严不可侵犯。陈子安陈子玉兄弟的额头迅速布了一层虚汗,根本不敢与徐宴对视。陈子安沉不住气,他哆哆嗦嗦地扫了一圈四周的禁卫,手里的刀都要握不住了。此时一手掐住苏毓的肩膀,整个人都是瑟缩的:“大人……”

陈子玉在一阵惊恐之后,本就做好了准备的结局,他忽然就沉静下来。

“大人,”陈子玉神情怅然。看着衣冠楚楚的徐宴的眼神不知是艳羡还是嫉妒。若是当初陈家没被陷害,陈家没有落败,他的人生本该也是如此。寒窗苦读十载,一朝科举可他的人生在父亲出事的那一刻就毁了,再也回归不了正轨,“我等想请大人,为陈家昭雪。”

“为陈家昭雪?请求本官?”

徐宴眉眼紧蹙,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家兄弟二人:“这就是你们请求的态度?”

“大人……”

陈子安心更慌了,他早就知兄长的方式是错的。若是请求,何必兵戎相见?但……

“大人,我们没有办法……”

“是的,我们已经等不起了!”陈子玉忽然抢白,他一手掐住苏毓的脖子,一边惨笑道,“若是有办法,我必然不会出此下策,但我的身子早就败了!根本就等不到那一日!”

陈家没落,他们兄弟二人从官宦子弟沦为被人肆意买卖的下贱奴隶。他陈子玉本该是个翩翩世家子,有大好的前程,美满的人生……如今却被一场诬告蹉跎得骨肉离散,年纪轻轻一身重病。今时今日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既不能为陈家沉冤昭雪,又不能给陈家开枝散叶,他早就没有活路了!

“一个月内,我要陈家的案子能沉冤昭雪。”

陈子玉抹了一把不知不觉落下的泪水,“只要你替陈家翻案,我便放了她!”

“你以为你们逃得掉?”

徐宴并非不可以帮一把,但是,凭什么?陈家兄弟二人当初就是毓娘所救,若非毓娘于心不忍,陈家主仆三人都活不下来。这么多年在夫妻俩身边,陈子安尚且算用心伺候,陈子玉可是靠着毓娘的善心活到了今日。兄弟二人不仅不感激毓娘救命之恩,恩将仇报,简直不可理喻!

“陈子玉,”徐宴走到人前,目光一眨不眨地锁定了抵着苏毓脖子的那把刀,“你凭什么以为本官要甘心为你办事?为你陈家办事?”

“就凭我握着她的命!”

陈子玉不知为何,被徐宴的这句话激怒了。穷途末路,他反而没有了顾虑。

“徐宴!”陈子玉一手掐住了苏毓的脖子,一手拿匕首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手里的刀不自觉地戳到了苏毓的脖子,鲜红的血液留下来,“看见没?我一刀下去,她就会没命。”

徐宴脸色铁青,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得青筋暴突。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宴一字一句质问道。

“我说过了!”陈子玉见他动怒,不知为何,心里有种畅快的感觉。其实仔细想想,徐宴不过一个运气不错的农家泥腿子罢了。若非天上掉馅饼捡着了一个大宝贝,他的人生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如今人模狗样,不过是仗着自己娶了个好妻子,“我要你替陈家翻案!”

徐宴的手指止不住地抖起来,眼底的暴戾已经藏不住。他手一挥,一排弓箭手箭指陈家兄弟。

陈子安的冷汗一瞬间湿透了后背。

比起陈子玉身子不好只能做些文书的杂事,陈子安其实要知道得多得多。随着他年纪渐长,徐宴有将他带在身边,换言之,他是亲眼看见过徐宴如何处事对人。陈子安心里很清楚,徐宴并非面上看到的温和:“大人,奴等并非是有意如此,奴等有苦衷的……”

陈子安手中的刀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他左看看兄长,右看看徐宴人等。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哆嗦得都说不清楚话:“奴一家遭奸人恶意污蔑,满门抄斩。奴兄弟二人虽侥幸逃脱,但家仇难报,奴等寝食难安。陈家的案子过去已久,奴兄弟二人挣扎多年毫无进展,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苏家已经落到如此境地,有些事情也可以浮出水面。奴等只想大人能出手为陈家讨个公道……”

“陈子安!闭嘴!”陈子玉有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羞愤,他呵斥道,“徐宴!你查是不查?”

激动之下,一刀擦过苏毓的脖子,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半边衣襟。

苏毓全程都十分镇定,除了手脚无法动弹以外,只是淡定地看着徐宴。脖子上的伤疼也只是一瞬间,片刻便麻木。然而对面的徐宴冰冷的面具崩裂了。他被激怒了,幽沉的眸子仿佛黑暗中锁定猎物的野兽,阴沉沉地盯着陈家兄弟二人,“……你先松开,本官应了你便是。”

这一句,陈家兄弟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陈子安不敢相信,徐宴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们?他于是立即扭头看向陈子玉,陈子玉却没有这么单纯。他依旧挟持着苏毓不放,怀疑地盯着徐宴:“当真?”

“当真,”徐宴的眼眸幽沉沉,他走了一步,“本官向来一言九鼎。”

陈子安已经笑起来,陈子玉眼睛盯着他身后的弓箭手。这些人寸步不离,徐宴根本就是想诓她:“那你让他们退开!所有禁卫军,弓箭手,都退开!”

徐宴抬手一挥,弓箭手收了弓。禁卫军也退后了十步。

“让他们离开!”陈子玉得寸进尺,“只留下你一个人!不然我不会放人!”

徐宴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吩咐了一声,所有人都退开。

陈子玉见这些人当真走了,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徐宴,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答应了我们,就要说到做到。徐家和王爷对我们兄弟的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必定偿还我们欠下的恩情。此次以如此手段请求你为陈家翻案,事成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宴眸中微光一闪,对上了苏毓清澈的眼睛。他目光下移,落到她伤口的脖子,脸色依旧凝重。

不过实现交错的瞬间,徐宴叹了口气:“罢了,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手术,能写点就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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