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寂。

“我只问你一句, ”苏毓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大哥和楠修的命, 在你看来算什么?”

抱着苏毓的徐宴猛地一震, 僵硬了。

朝代的更替, 朝堂的变幻莫测, 总是伴随着无数流血事件的。作为一个后世的高级知识分子,苏毓不至于这点道理都看不透。她觉得无法接受的是, 苏家因此被满门抄斩。

因禹王一人之过,连累了无数家族一朝覆灭。苏家作为禹王的外祖家,翻了天也逃脱不掉被全家抄斩的命运。苏威不必说, 在禹王被射杀的当日,他便已经被射杀于乾清宫门前。苏恒倒是不在,苏楠修人在京郊的书院,不过苏家一家子在次日被禁卫军押入天牢。

苏恒父子, 苏楠修, 虽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参与谋反。但谋反大罪苏威一人足矣让全族覆灭。哪怕两人无辜,但是姓了苏,是苏威的儿子,便逃脱不了秋后问斩的结局。稚子无辜, 曜哥儿跟乘风一般大。

“提起他们, 你还是毫无愧疚么?”

徐宴抬起头。

两人视线半空中相接,徐宴的眸色暗淡下来。他缓缓地松开了苏毓, 但眼睛却还盯着她不放。这件事他避而不谈, 苏毓终究还是提起来。

“你知道的,这件事根本是不可避免的。”沉默须臾,徐宴淡声道。

苏家是禹王的亲外祖, 就算没有参与谋反之事也少不了被波及,何况苏威本就是同谋?

徐宴垂眸凝视着愤怒的苏毓,眼神中有几分黯然。他不能理解苏毓对苏恒的袒护。明明不是亲生兄妹,血缘上,双方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情理上,苏恒的嫡妻苏李氏几次三番地害毓娘,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跟苏家划清界限?明明苏恒并没有跟徐家走得太近。为何苏毓就是对苏恒如此袒护?

苏恒前几年认错人时,确实对毓娘不薄。但那拨开那层赤.裸的现实,这也不过一点小恩小惠。况且这点小恩小惠不过是苏恒在弥补苏家老太婆的过错。苏毓凭什么对苏恒如此情深义重?

“毓娘,谋反就是谋反,并非有私情便能姑息放任的。”

“可大哥并不在其中不是吗?”苏毓坚持道,“若是能提前揭露,大哥便不必为此送命……”

“若是苏家当真忠君爱国,即便有人扛着他们往火坑里扔,他们也会拼死爬出来。”正是因为如此,徐宴才讨厌苏恒,“他们跳的义无反顾,只能说本身就是心术不正!”

“你!”苏毓气急,心术不正的是苏威!

她是当真气着了。徐宴根本就冥顽不灵,她说到现在,他丝毫没反省自己的错误。气得脸涨红的苏毓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就要走。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便被徐宴长臂给搂回来,死死抱在了怀中。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呢?”徐宴掐着她的腰肢语速极快地道,“事已至此,苏家满门被斩,你与我生气也还不回苏家人的命,你要要我为苏恒赔命么?”

徐宴早就觉得苏恒此人居心不良,厌恶已久,果不然,哪怕是此时他也觉得此人恶心。

“……你!”苏毓差点没被他这一句噎得半死!

徐宴这般冷静的人难得置了气,他嗓音里不知不觉含了怒,“毓娘,在你心中他比我更重?为了他,你几次三番地诘问我,苏恒就那么讨你的欢心?”

这是讨人欢心的问题?这是几条活生生的命!

苏毓气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起身就想要挣脱。但徐宴看似清瘦,实则肌肉紧实。两手抱着苏毓之时仿佛两个嵌在一起的铁钳,根本挣脱不得。

“放开我!”苏毓扣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人甩开,“徐宴,本王让你松手!”

松手是不可能松手的。徐宴脸上骤然挨了一巴掌,迅速肿起了一个鲜红的手掌印。虽然他私心里厌恶苏恒厌恶得透顶,隔着一个苏毓,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苏恒苏楠修被斩?

徐宴太了解苏毓,若是当真让苏恒苏楠修在这一次宫变中死去,他永远别想得到苏毓的心了。

徐宴终究拗不过苏毓,硬生生将这口血吞回肚子里去。

“他们没事。”

徐宴忽然觉得好笑,或许这就是报应:“他们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离开京城了。”

挣扎的苏毓一愣,倏地扭头。

“既是你认定的兄弟,我如何会那般狼心狗肺?”

如果可以,徐宴倒是非常想亲手弄死苏恒。姓苏的那个男人,看苏毓的眼神根本就不是看姊妹的眼神。一个觊觎自己妻子的外人,徐宴恨不得他自食恶果早早死绝,“禹王发动宫变之前,我便给了他选择。如你所愿,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你这是何意?”苏毓眉头蹙起来,“大哥提前知晓你设陷阱?”

“这你不必管。”

徐宴撇开头,非常不想谈及苏恒这个人,“你只要知道他人在别处,活得好好的便是。”

“当真?”

“自然,”徐宴心中仿佛赛了一团棉花,“我何时说过谎话?”

苏毓于是长远地吐出一口气。

徐宴揽在她腰肢上的手缓缓地收紧,眼睫垂下来,鸦羽似的眼睫下眸色更黯然。

……

武德帝被晋凌钺给吓怕了。逼宫这惊魂一夜让他在之后的午夜梦回,无法安眠。只要一闭上眼睛,他便感觉冰冷锐利的刀架在脖子上。晋凌钺那阴森嚣张的嗓音似乎依旧萦绕耳边,怎么都回荡不去。几次三番被噩梦惊醒以后,武德帝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常言道,五二十知天命。武德帝临近五十,不仅没有活明白,反倒越发的胆小多疑。经此一遭,他从一个老当益壮的风流中年人迅速衰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看着形销骨立。

毫无疑问,他是贪生怕死的。在他看来,任何人的命都不及他一根手指头金贵。哪怕是亲儿子,晋凌钺的死并没有给武德帝的心中留下太多的悲伤。他如今想起这个儿子,只有无边的阴影。晋凌钺的所作所为敲响了武德帝那颗本就敏感多疑的心,他如今看哪一个皇子都觉得包藏祸心,居心叵测。

无法容忍身边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武德帝干脆将身边的儿子一股脑儿全打发出京成去。宫中除了太子乘风以外,被打发得只剩下正在牙牙学语或者尚在襁褓中的几个皇子。

后宫的妃子连带妃子的娘家也战战兢兢。生怕武德帝发疯,草木皆兵的将无辜的他们卷进去。

肃清的速度非常之快,当然,这些皇子本就在京中存在感稀薄。与帝位无缘的人,私下里是庆幸禹王之事让他们早早得到了册封。原本武德帝拖着不给册封,让这些一把年纪了还只是光头皇子的皇嗣,除了极个别的册封为郡王,其余都得了一个不错的交代。

这般几个皇子都被打发走,在京中其实没激起多大的风浪。

皇子们离京,远离了纷争,宫中的妃嫔也随之消停下来。皇帝的年纪大了,已经宠幸不动年轻的妃子。上了年纪的妃嫔们争奇斗艳原本是为了儿子。如今儿子注定了与帝位无缘,她们再折腾也无意义。这般一想,后宫也因此安静了下来。

后宫清静,白皇后的日子就舒坦了。随着苏林两家覆灭,苏贵妃禹王一派的消失,她心中的积怨也渐渐消散开。阴沉了许久的眉宇,终于是舒展开来。

如今她在未央宫,除了武德帝时常造访令她生厌,日子倒是有几分淡泊明志的归隐味道。

苏毓时常会入宫坐一坐,但却很少能见到太子。自从皇子们被册封打发出京,乘风的课业便越来越紧张。为了他能尽早地熟悉政务,接手重担,年仅十岁的他便早早进入朝堂。孩子年纪太小,不好好在徐宴早早进入了内阁。有徐宴在一旁辅佐,乘风小小年纪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年底初雪降下来的时候,首辅万国凡老爷子在家中病逝了。为了大历鞠躬尽瘁,劳碌一生的老爷子以病死在书桌前的结局结束了他这风光霁月的一辈子,举国哀悼。

不得不说,万国凡的病逝对武德帝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哪怕他早就做好了老爷子辞世,后来者居上的准备。但老爷子当真离开,武德帝还是颇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徐宴很快就填不上了空缺。他的能力,早在一开始便得到了诸多肯定。仿佛是天生的异才,明明没有世家子弟从小到大的家族熏陶和底蕴,徐宴却对官场的事情信手拈来。他处理事务,权衡利弊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徐宴一人,轻易地填补起了万国凡老爷子的空缺,徐家也因此一举成了京中最大的新贵。

皇帝的倚重,徐宴年纪轻轻便简在帝心。

二十三岁这一年,他手握重权,这是包括苏毓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曾经背地里嘲笑徐宴泥腿子出身的,如今再没了底气嘲笑他人。淳王府倒是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不过苏毓倒还是安于现状,依旧做着自己的生意。

她的化妆品生意已经从京城开到了金陵。其中产品种类从单纯的粉底液,衍生扩张到护肤品。曾经苏毓用来修复面部的面膜,也一样在市场上取得了极大的成果。

苏毓的产业渐渐地开始拓展开,曾经与曹家合作的服装行业。因为徐宴和苏毓地位的攀升,双方合作的内容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曹家让利出来,将大头让给了苏毓。不仅如此,因为徐宴出入场合的变化,他所穿的衣裳迅速在大历掀起了一阵风尚。服装行业呈现出大爆的局势。

徐宴不清楚苏毓从中赚了多少银两,毕竟自从身份转变以后,徐家人就没有再为钱财劳过神。不过家财多总比家财少好,谁也不会嫌自家家财万贯。

徐宴如今唯一难受的是,他的娘子的心不知道在哪里。

“一定要去金陵么?”徐宴立在台阶之下,漫天的大雪染白他满头乌发。他微微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阶之上抬手接雪粒子的红衣窈窕女子,仿佛一尊白玉雕成的神像,不染纤尘。

苏毓的事业已初步达成,她的封地却还没有去看过一眼:“嗯。”

徐宴嘴里极快地咕隆了一句。

“……”苏毓一愣,没听清,歪着脑袋看他。

徐宴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口一突,面上却绷得冷硬淡然。他偏过头去,很是自然地道:“孩子离不开你,家里离不开你,我……你能不能不走?”

苏毓看他这般别扭,笑了一下,淡淡道:“不能。”

徐宴喉咙一哽,刚要说话。就看到苏毓眯着眼晴:“你再说一句,我就一年不回。”

“你……”

“两年不回。”

徐宴:“……”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她不知怎么地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忽然就往台阶下倒去。

……

再次醒来,是徐宴一张志得意满的笑脸:“不必去了。一个半月,得养胎。”

苏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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