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香慢慢捏紧手里的手帕,转过头对方『潮』舟歉意一笑,“扈香无用,让九皇叔为我担忧,实在是扈香的错。今日九皇叔回京,必要先进宫先面见皇爷爷,改日九皇叔得空,扈香再设宴给九皇叔赔礼道歉。”

方『潮』舟闻言,直接拒绝了,“不用设宴了,我已经辟谷了,吃凡间食物无用,反而有害。”他往身后看了看,那群百姓看到扈香这行人出来,现在全部跪了下去,“我们别站在这里了,还是赶紧进去吧。”

扈香轻轻点了下头,“那还请九皇叔上轿。”

话落,有几人抬着一顶软轿过来了,方『潮』舟看着抬轿的几人,想了想,试探着问:“要不你们都坐我的飞剑吧?这样很快的。”

“好啊。”扈香听到方『潮』舟的话面不改『色』,还抬手制止了旁边想说什么的人。

而方『潮』舟见对方同意,立刻把自己的飞剑变大,他先上了剑身,然后伸手去扶最前面的扈香。扈香看到伸到面前的手,垂着的长睫颤了颤,才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方『潮』舟一握住扈香的手,就把人扯了上来,让他找个地方站好,就伸出手去拉下一个人。扈香看到方『潮』舟的动作,眼神变了变,而那下一个人看到扈香的眼神时,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九皇子客气了,微臣等人就不坐飞剑了,我们待会坐轿子回去。”

方『潮』舟劝了几句,说他这飞剑速度快,很快就能到了,可那些人都不愿意上来,他觉得时间拖着也不好,那群百姓还跪着的,就只能说:“好吧,那我们先行一步。”

话落,他给身后的扈香设了一道结界,避免待会御剑飞行的时候,对方被风吹落下去。

飞剑一上天,扈香本就苍白的脸就彻底白了,他瞥了下脚下的风景,那些人小的都跟蚂蚁似的。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抬起了眼,而这一抬眼,他自然看到背对着他的青年。

一袭单袍,凌风而立,明明是站在高空之处,可对方却一点都不惧怕。

这就是修士吗?跟他们这种凡人就是不一样啊。

方『潮』舟御剑飞了一段路,就看到城中的一处宫殿,他回头看了下身后的扈香,见对方脸『色』泛白,双眼紧闭,站着的身体微微发抖,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连忙伸手过去扣住了对方的手腕,渡以灵气。

不过,方『潮』舟知道对方是肉.体凡胎,不敢渡太多,只渡了一点点,见扈香脸『色』没有那么白后,就收回了手,“大侄子,脚下这处宫殿就是皇宫了吧?”

扈香从方『潮』舟扣住他的手腕就睁开了眼,此时他听到方『潮』舟的话,咬牙往下看了一眼后,就立刻移开眼神,对方『潮』舟点点头,“是,不过宫里就不能再御剑了,所以待会要劳烦九皇叔同我坐轿子了。”

“那我们就下去吧,站稳了。”

搁平时,方『潮』舟都一下子落地,但现在带了一个凡人,他只能把速度放慢很多倍,纵使这样,扈香还是因为失重感再度脸『色』变得惨白,落地了好一会,都不敢睁开眼。

直至宫门的守卫跑过来行礼,扈香才睁开了眼,他看了下跪在地上的守卫,淡淡道了一声“起身”,就对旁边的方『潮』舟说:“九皇叔,我们进宫吧。”

*

乘坐轿子行了一炷香时间左右才停了下来,一停,就有人上前帮方『潮』舟掀开了轿帘,“九皇子,已经到了。”

“多谢。”

方『潮』舟道了声谢,从轿子里钻出来,入眼是两条九层三段的白玉石阶,其中白玉石阶的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白石,上有一条五爪白龙浮雕,左右扶手都刻了龙纹。

扈香走到方『潮』舟身旁,温声道:“九皇叔,这里便是皇爷爷的寝殿,我们进去吧。”

他引着方『潮』舟一路前行,守在殿门外的宫人看到他们就将殿门打开,安静地跪在了两旁。

殿内静悄悄的,等方『潮』舟走到里间,才听到了咳嗽声。

咳嗽之人似乎很难受,咳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

一听到咳嗽声,本走在方『潮』舟身旁的扈香立刻加快了脚步,“皇爷爷又咳嗽了吗?那些太医都不做事吗?任由皇爷爷这样咳嗽!”

他冲到了床榻旁,对着床上的人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才提起了方『潮』舟,“皇爷爷,九皇叔回来了。”

床上的人猛地咳了一声,声音里透着虚弱,“真的?朕的『潮』舟回来了?『潮』舟,『潮』舟,你在吗?”

随着声音,一只手从床里伸了出来,那只手很明显是个老人的手,上面尽是皱纹和深褐『色』的老人斑。

扈香见状,立刻转头看向方『潮』舟,“九皇叔。”

方『潮』舟顿了顿,才走过去,握住了那只手,“我在,父……皇。”

躺在床上的老者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头发近白了,可一张脸看上去像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但其他部位的皮肤却又明显透『露』出他是个老人了。

他看到握住他手的方『潮』舟,满是疲惫的眼瞬间变得明亮许多,里面尽是惊喜,“真的是朕的『潮』舟,你同朕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扈香看到方『潮』舟握住老者的手,就主动让开了位置,还说:“皇爷爷,扈香去看看皇爷爷的『药』。”

老者像是没听到扈香的话,一双眼只盯着方『潮』舟看。

扈香垂下眼,退出了宫殿。

没了扈香,老者再度开口了。

“『潮』舟,你这一路回来辛不辛苦啊?是不是累着了?朕瞧着你太瘦了。”说着话,老者眼里浮出了泪花,他挣扎着要用另外一只手『摸』方『潮』舟的脸,可他没什么力气,抬手抬了半天都没抬起来。

方『潮』舟看了下那只手,就主动抓着那只满是皱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辛苦,我是修士,一下子就到了京城了,这一路可轻松了。托父皇的福,我这一路还看了好多风景呢,平时待在山里,都看不到。”

“是吗?不辛苦就好。”老者笑了一声,可刚笑出声,他就猛地咳了起来。方『潮』舟见状,连忙把老者扶坐了起来,见对方睡的枕头居然是玉枕,他皱了皱眉,把玉枕挪开,从自己的储物戒里翻出了一个金丝软枕垫在了老者的腰后。

老者见到方『潮』舟的动作,虽止不住咳嗽,可眼里有了笑意,好一会,等他停了咳嗽,才有气无力地说:“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就比朕小腿高一点,那时候仙人过来选徒,选到了你,你哭得稀里哗啦,抱着朕的腿,说不想走,这眨眼间,就过去了六十多年了,朕是真的老了,而『潮』舟你长大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方『潮』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老者累得睡着了,他忍不住用灵气探了探对方的脉。

的确是将死之脉。

方『潮』舟顿了一下,才把手收了回来,给老者盖好被子。

如今的凡人多半活到六七十岁,原身父皇如今已经八十多岁,尽九十岁了,怎么说都算是长寿了,只是对方这张脸太过年轻,跟其他地方太不符合。

方『潮』舟在床边坐了一会,见老者没有在睡梦中咳嗽才起身出去了。他一出去,就看到方才的扈香。

扈香看到方『潮』舟出来,便轻轻一笑,“九皇叔,皇爷爷是不是睡着了?”

“嗯。”

“皇爷爷每到这个时辰都犯困,所以扈香特意让太医院的人晚点煎『药』。”他顿了顿,“对了,当初九皇叔离宫前住的是皇子所,那里现在都封了,许多年没人住了,至于其他宫殿,皆是有女眷住着,所以扈香斗胆请九皇叔去我的陋室住上一段日子。”

*

扈香的住处在宫外,但离皇宫不远,府邸外有士兵把守,但府邸上方挂的牌匾上的“叶府”二字,让方『潮』舟愣了一下。

进了府,方『潮』舟就被引去了主院,扈香在旁说道:“扈香住处不大,唯有这主院还能入眼,希望九皇叔别嫌弃。”

方『潮』舟连薛丹融那家徒四壁的洞府都住过了,现在觉得哪里都是好的,所以他欣然点点头,“不嫌弃,我都可以。”

扈香见状,欲再说些什么,可他才开口,就扭过头,用手帕捂唇轻轻咳了一声,病弱之态如西子捧心。

旁边随侍的人立刻说:“主子,你身体不好,为了打点九皇子回京的事情,这一日都没吃『药』了,这段日子,主子你还日日夜夜在御前伺候着,劳累不已,再这样下去,你都要病倒了。”

“我……没事,咳咳。”扈香虚弱地说,“只是喉咙有些不舒服罢了,九皇叔刚回来,我不可礼数不周。”

“没事,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方『潮』舟见扈香都这样了,哪好意思让人再在跟前站着,他都有些怕对方咳着咳着,把血都咳出来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扈香劝回去休息了,只是他还留下了一堆人来伺候方『潮』舟,可方『潮』舟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这么人伺候他,但那些人都不愿意走,方『潮』舟一赶,他们就跪下了,最后方『潮』舟没了办法,只能留下那些人。

*

深夜。

屋子被地龙烧得很热,跪在地上的人只不过进屋才一小会,脖颈间尽是汗水,而坐在榻上的青年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甚至他还极其畏寒地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九皇叔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轻声问。

跪着的人连忙答话,“回主子,九皇子他在推拿。”

青年愣了愣,“推拿?”

“对,九皇子之前本想把那些奴才都赶出来,但不知怎么的,又全留了下来,现在奴才们正争先恐后地给九皇子推拿,因为九皇子说按得好的都有赏。”那人顿了顿,语气变得艳羡,“赏的都是仙丹。”

“仙丹?真是好东西。”青年温声细语地说,“你是不是也想去九皇叔身边伺候了?”

那人闻言,立刻磕起了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一连磕了十几个,头都磕破了,也不敢停。

青年扯了下唇角,还是细声细气的语气,“行了,知道你忠心,不过那可是修士啊,别说你想过去伺候了,连我也是啊,伺候得好就能拿仙丹呢。”

他说着,拿起旁边小几上的剪刀,一把剪烂了身上的狐裘。

*

翌日清晨。

方『潮』舟如往常一样起床,只是刚撩开帘子,就看到屋子里乌泱泱的人,瞬间僵住了。而那些人看到方『潮』舟醒来,端着笑凑到方『潮』舟跟前,一口一个九皇子,说要伺候着他起床。

昨夜方『潮』舟被推拿了近一个时辰,第一次明白了猫的痛苦,虽然推拿舒服,可按那么久,还有人争先恐后要给他按,实在让他有些恐慌,现在看到一群人围上来,他就立刻往后一缩,抬起了手,挡住那些人。

“别,我自己起!退后!”

他强行把那些人赶出了房间,洗漱一番后,就直接从窗户那里翻出去了,连出院子,他都是直接从墙那边跳出去的。

离开主院没多久,方『潮』舟就碰到了府里的下人,那下人看到方『潮』舟就立刻要跪下行李,方『潮』舟先一步拦住了他,“你知道我的大侄子住哪吗?”

他受不了了,他必须要跟大侄子说一说,他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伺候的人。

下人闻言,连忙说:“九皇子是要去找主子吗?奴才领九皇子过去。”

扈香的住处离方『潮』舟有些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下人领着他进了院子,而院子里的下人们看到方『潮』舟都有些恐慌,跪了一地,方『潮』舟拦都拦不住,他只能连忙叫他们起来,然后问。

“大侄子还在睡吗?”

其中一个下人道:“主子已经醒了,只是这个时辰是主子喝『药』的时候。”

“哦,那我等等他。”

方『潮』舟的话刚落,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从里走出来一个相貌秀丽的丫鬟。那丫鬟对着方『潮』舟福了福身体,“九皇子,我们家主子请你进去。”

方『潮』舟愣了一下,也没想那么多,直接进了屋。才进屋,他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随后,他发现这间屋子特别热。

待走到里间,他看到了病怏怏歪坐在美人榻上的扈香。

扈香弱不胜衣,虽腿上盖了一床锦被,可他依旧脸上苍白,右手因端着『药』碗,『露』出了一截手腕。那手腕细得比女子的手腕粗不了多少。

他像是没听到脚步声,蹙眉抿了一口碗里的『药』。

似乎『药』太苦了,扈香抿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下舌头。过了一会,他又端起『药』碗,抿了一小口。

目睹这一切的方『潮』舟想了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然后看着扈香喝『药』。

这时,扈香总算注意到方『潮』舟,他脸上『露』出一个羞赧的笑,“让九皇叔见到扈香这样子,实在是扈香的过错。”

“没事。”方『潮』舟说。

可扈香却把『药』碗放下了,“九皇叔大清早来我这,是有事吧?是扈香伺候不周了吗?”说着,他垂下了眼,眉宇间尽是郁『色』。

方『潮』舟摇了头,“没有,不是你伺候不周,是伺候得太周全了,我原来在山上修炼,习惯一个人住着,现在十几个人伺候我一个,我反而不适应,所以,大侄子,能不能让那些人离开啊?当然,他们伺候得都很好。”

扈香闻言,沉默一瞬才微微颔首,“既然是九皇叔的意思,扈香自然是听的。九皇叔来,肯定还想问问今日什么时候进宫吧?今日是朝中休沐日,文武百官都不上朝,皇爷爷这日要接受『药』浴,要下午才得空了。”

“那就下午去吧。”方『潮』舟说完就站了起来,他来此处的两个目的都得到了解决,就该离开了,“我许久没下山,今日早上无事,就正好去市集逛逛,我一个人就行了,不用派人跟。”

说完,他就走了,走得极快,生怕被人跟了上来,直至离开叶府几条街,他才松了一口气。

方『潮』舟找人问了京城最繁华的市集,就出发准备去淘点东西,可他没想到市集里的店铺几乎都没开门。

修真界的店铺都是十二时辰不休息的。

他瞬间失了兴趣,准备随便走走,走了一段路,他意外看到了一家开着门的铺子。见那铺子开着,方『潮』舟便往里面走,只是刚走进去,他就准备出来。

原来是家胭脂铺子。

“这位客官,等等!”

他还没走出去,就有人先喊住了他。

喊方『潮』舟的是一位面容妖媚的女子,那女子见方『潮』舟应声回头,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客官来都来了,怎么不看一看?这胭脂不仅女人可以用,男人也可以用。”

说着,她用小拇指沾了点铺面上的胭脂,往自己的额间轻轻擦了擦。

方『潮』舟看到女子的动作愣了一下,而下一瞬,有人从后堂走了出来,“少主,账本点清楚了。”

说话的那人没想到还有其他人,说完那句话后,眼神警惕地看向方『潮』舟。

少主?

方『潮』舟脚往后挪了挪,这称呼有点熟悉啊,这不是风月庵的人喊那个大变态宋涟衣的称呼吗?

他看了看还言笑晏晏的女子。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来到京城还能碰到那个大变态?

但还是先走为妙!

方『潮』舟转身就想跑,可他发现铺子已经被设下了结界。

他身后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出我了,这次变聪明了啊。”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在他耳旁了。

一只仿佛白嫩无骨的手搭上了方『潮』舟的肩膀。

“方『潮』舟,上次我的蜡烛还没有滴完呢。”

语气里似有一丝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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