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李氏让文沁停了手里的活暂且休息一下,文沁便去指导大梅绣花,帮着带孩子。唐妙看着大梅绣的葡萄,眼睛开始发直,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比别个好吃得早一点,也不以为意。

文沁逗她,“这是什么?”

唐妙小手摸了摸口水,“葡萄,好吃!”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嘟噜一嘟噜的黑紫葡萄来,那一次下乡经过葡萄园,园主请他们进去吃了个够。虽然后来牙齿酸掉,可那酸甜甘美的味道,还是让她时时想念。

文沁便抱起她,对大梅道,“你带着景椿在家里,我去后头唐怀礼家看看,他家有葡萄。”

大梅点了点头,“还还没熟呢!”

文沁说就带唐妙去认认,随便走走。

唐怀礼家的小女儿和文沁是好姐妹,只不过后来嫁得远,难得回来趟,文沁鲜少出门,就没什么走动了。

她抱着唐妙出了家门往西走,拐过墙角向后,没走两步,发现有个老太太捂着脚哎呀喊疼。她忙上前去关问,老太太说去后面女儿家看外孙,结果走到这里崴了脚。文沁听老太太口音是本地人,问了问是南边杨家屯的,便一手抱着唐妙忙扶着老人去家里歇息。

王氏说找人一起编蒲扇,不在家。李氏一见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帮着扶进去,老太太连连感激,互通了称呼,老太太是杨家屯人氏都叫她杨老婆子,近得很,就是没什么走动所以不认识。

杨家屯在凤凰屯后面,实际本是一村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分开了。

李氏见杨婆子脚有点肿,脚面崴出淤青,忙道:“我这里恰好有小坛三七酒,还是上次我扭了腰我娘家姊妹送的,给你抹抹,好得快点。”李氏又让文沁去现打井水上来,先给杨婆子冰冰脚,自己去里屋拿药酒。

文沁去提了水,倒了瓦盆里端进来让杨婆子冰脚,唐妙在炕上乖乖地坐着,好奇地看着杨婆子,她长得壮实,脸胖胖的没什么褶子,保养得真好。

李氏捧了小酒坛出来,放在炕上,让唐妙别动。看着杨婆子她心里直转悠,笑问,“老姐姐,你和凤凰屯老杨家,可是一家?”

杨婆子笑了笑,“不算远,但是也没太近便。”说着看向文沁,赞道,“大妹子这个姑娘真好,可许人家了?”

李氏便说到了年龄,也在张罗呢,看看晌天了,便对文沁道,“你大娘的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留下吃饭吧,等你四个回来让他送送。你三嫂去编蒲扇了,外面有我洗好的菜,你去做饭吧。”

文沁嗯了一声,起身出去。

杨婆子忙道,“快别忙活,快别忙活!这都给你们添麻烦了,还留我吃饭。不用的。我脚好一点,三步路就到家!”

李氏道,“老姐姐快放宽心吧,自己园子的菜也没什么,我们四外庄的都是邻居,谁家还不出个门,我们老头子去走亲戚,路上渴了,也常去人家歇歇脚喝碗茶。你要是跟我客气,可真不应该。”

李氏趁着下去添水的功夫让文沁好好做两个菜,文沁听母亲吩咐自然遵从,也不去问怎么对个一面之缘的老婆子如此礼遇。关键李氏从年轻时候就对人热情,有人来讨碗水喝或者四外庄求办事的,只要能做,无不尽心尽力。文沁也习惯了。

有客人在,文沁便多炒了两个菜,一小盆扁豆,一小盆茄子,两盘韭菜炒蛋,一小盆上汤菠菜。客人那屋用白瓷盘盛了,自己家爷们的菜都是小瓦盆端上去,两屋吃饭。

杨婆子说他们真客气,自己都不好意思的。李氏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庄户人就是没钱,所以冬天吃不上什么,这大夏天儿里,自己家菜园子有菜,吃不完地吃,反正有点油星就好吃。”

杨婆子尝了尝,果然是香,夸赞道,“丫头好手艺,做饭不费油,还香。”

文沁笑道,“大娘夸我呢,我大嫂做饭才好,我都是跟她学的。”

杨婆子又赞他们姑嫂和睦,家风好,主宾尽欢。

老唐头他们回家,看到有个婆子,又姓杨都以为是凤凰屯来验亲的,只是没见着王媒婆。老唐头叫了李氏下去询问,怎么不去割肉,这般清汤寡水的招待客人?李氏说不是那家,是后面杨家屯的,估计两家肯定认识,所以招待也没错的。

老唐头便不说话了,他向来听老婆子的,带着儿子们去打了招呼,又让老四去灌壶酒来,让李氏陪着杨大娘喝两盅,反正既然到了家里,以后就是亲戚了。

吃完饭杨婆子又跟李氏说话,两人越说越投机,后来李氏便灌了一小壶三七酒,又让老四用小推车送杨婆子回家。

杨婆子一走,家里就炸了锅,王氏问道,“娘,你说是不是老杨家故意来试探我们?我们家他妗子那里,有户大地主挑儿媳妇就去试探人家,看看姑娘心眼如何,厨艺怎么样,女红如何,悄悄的去,总比跟着媒婆看的多,真切。怕不也是这么回事?”

李氏也吃不准,寻思老杨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不过是比自己家多了那么几十亩地,用得着如此吗?

文沁脸倒是红了红,抱着唐妙去了大嫂家。

李氏心里也忐忑,便亲自去找王媒婆问问,描述了一番杨婆子的形容,王媒婆拍着大腿让她放心,杨婆子不是他们相亲那家没关系的。

过了两天,杨婆子打发她儿子带了礼品来道谢,送了一只鸡,一坛酒,还有一条肉。李氏连说杨婆子太客气,让大侄子把肉留下活鸡拿回去养着,杨家小子非把酒也留下,没吃饭便返回了。

没多久王媒婆领着老杨家的老婆婆来认门儿。李氏也知道给儿子挑媳妇,做娘的最关心,自然要亲眼来看看,无可非议,只不过心里有些不是很乐意她们没把儿子带来给自己瞧瞧。回头一想,文沁嫁给老杨家,说起来稍微有点高攀,谁家条件好,便有资格挑挑拣拣,虽然心里有些不悦,可也没表现出来,觉得过得去。

老杨家的给儿子挑媳妇也挑多了去了,照例是先夸一番自己的日子,挑挑别家姑娘的毛病。

唐妙跟着李氏在一旁凑热闹,寻思这老杨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富户,还这般挑三拣四,看别人家女儿跟挑商品似的,真个可恶。要是文沁姑姑去了,指不定得受多少气呢!

老杨家的要强惯了,实际去验亲也没那么了不起。人家女儿家条件比她好一点的,她便说不出挑剔的话,也扬不起眉撇不起嘴,人家根本不搭理她,就说算了。就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会多给她三分颜色的。只有去挑那些条件不如自己的,才能趾高气扬,好像自己家是老大的架势。

她对文沁倒是很满意,女红出挑,下得厨房,模样清秀也出得厅堂,唯一一样便是家世比自己差了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家里的地够吃,儿子也没什么大想法,无非是生儿育女,管着家里那一百三十亩地。

且她见李氏虽然是个庄户地老太太,说话条理清晰,明事理,颇有见识的样子,做亲家也挺不错。

虽然心里乐意,表面上老杨家还是得提醒老唐家比自家差一点,以便从心理和面子上压过去,以后不管怎么说,对自己家都有好处。

喝了酒,事情就这么定了,后面合八字之类的事情便由王媒婆在中间跑动,老杨家的不再出面。

乞巧节前一天,家里也做了巧果,锅巴之类的点心给孩子吃。

景枫的信也恰到了家,随信还有一吊钱,一只花包袱,里面两件送景椿的衣服,还有给景森的一件小布袍,几朵女孩子的头花花手帕。还有一对婴儿的银手镯,脚镯,上面带着小铃铛,刻着长命百岁之类的字样。是柳无暇送给唐妙的礼物,唐妙欢喜地让大梅给戴上。

王氏一直盯着那吊钱,眼睛几乎要冒火。自己一年累死累活,也见不到几个钱,婆婆倒是有,可也不会拿出来给自己。

高氏把给景森的衣服递给王氏,然后把包袱包了,让大梅拿回去放在柜子里。

等高氏也走后,王氏对婆婆道,“娘,柳家真是好人家呀。”

李氏正在打扫炕前,没抬头,“那当然,别人在地主家雇工,天不亮就得下地,轰黑了才能回来,吃得也差,工钱一个月也就一两百,他能有这么舒服?也是我们景枫能干,读书好,德品好。要是差了,柳家能要?否则这么些孩子,怎么单挑我们景枫去?”

李氏话里话外地骄傲让王氏越发不悦。

王氏道,“我们他姥娘家那边有个孩子,先生也说读书好得很,不过就是个短命鬼,一直生病,先头秀才考得顺溜,就是没过几天好日子,现在还病怏怏的呢。”

李氏心里登时窝上了火,这个三媳妇每每见不得自己家人好,如果你好,她就找个这个村那个村更好的,要不就混编个这个和你们差不多,但是怎么怎么倒霉的事情来。

她哼了一声,“老天爷管着呢,谁有什么福气那是该当的。咱们老唐家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供奉祖宗神灵也虔诚,自然要保佑我们子孙发达的。”

王氏还要说什么,李氏笤帚扫到她脚底下,“你不是说今天不编蒲扇,要给他爹把棉裤拆洗拆洗吗?”

王氏应了一声往外走,走到当门回头跟李氏道,“娘,文沁的事情还缺钱吗?大嫂那边有了闲钱,你问问看呗。”

李氏没抬头,“你大哥家现在破破烂烂的,要什么没什么,一吊钱也办置不了什么东西就没了。如今去镇上买东西,什么都比原来贵了很多。一吊钱不顶以前八百钱使。”

王氏拉着脸出去了,又寻思要不要去找大嫂借个二十钱去买新的里外面料,做新袄来。

夜里高氏抱着唐妙来跟婆婆说话,放下半吊钱,李氏不要说他们分家什么也没有,先置办点东西。高氏让她先给文沁置办嫁妆,家里凑活着反正也能过,等以后时间久一点自然就更好了。

李氏便收下了。

睡觉时候李氏跟老唐头说起来,老唐头便说以后农具钱里扣就是,不能总让大媳妇吃亏,李氏说以后慢慢找补也好。

过了几日凤凰屯老杨家让王媒婆带了礼物来提亲问名,把文沁的八字要了去合一合,王媒婆悄悄告诉李氏老杨家是很满意文沁这个未来媳妇的,她的媒人酒喝定了。八字实际王媒婆早就跟老杨家说过的,合了八字,老杨家才来认门儿的。

转眼到了七夕,前一天李氏让唐文清去接了杏儿回来,又让媳妇们做了巧果等点心。女孩子准备晚上拜七姐神,男孩子拜魁星。

一大早老杨家打发了两个全福妇人陪着自己儿子给老唐家送了礼物,还有单给文沁的几样首饰和绣花鞋。文沁躲在东间从窗户偷偷看了,见未来夫君模样周正,神态和气,心中暗暗欢喜,将自己做的绣花荷包作为礼物回赠。

杏儿几个在西间悄悄地听大人说话,然后嘻嘻呵呵地跑去东间学给姑姑听,他们不懂什么是嫁人相亲,只觉得好玩,互相也会说些没羞的话。

文沁害羞,把孩子都撵出去,独自去里间呆着。

晌午饭后,老杨家人告辞,两个嫂子让小叔子去文沁门外告了辞,便乐呵呵地走了。

女孩子们打扮一新,来找文沁和大梅去后面陈先生家跟拜七姐神。李氏让文沁穿上那身崭新的衣裙,笑问道,“见了吧,娘没蒙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文沁脸颊红扑扑的,低着头系衣带,李氏又问她才羞涩地道,“娘都做主了,还问什么呢。我去陈先生家了!”

说着一扭腰,飞快地出了门,李氏喜滋滋地看着。

大梅抱着唐妙,给她抓了一只蜘蛛放在一只小小的木盒里,笑道,“如果第二天打开看看有蜘蛛网,我们桃花就是个小巧手呢!”

唐妙看着那只蜘蛛被扣在盒子里,寻思它可一定要使劲吐丝才行。

杏儿和景森和兴奋地四处找蜘蛛,然后去跟小孩子们斗巧,看谁的蜘蛛先结网。

文沁和众姐妹一起去了陈先生家,烈日下的院子里开着娇艳的月季花,当间摆着几只盛满水的大瓦盆,已经有心急的姑娘开始投针验巧。她们见文沁来,都知道她即将出阁,忙推着她来投针。文沁笑着把针轻轻地放下去,没一会,阳光将针影投射在盆地,云峦叠嶂的模样,大家都说乞巧了。

天黑的时候,陈先生的女人领着一群姑娘们在院子里摆了香案,供上瓜果巧果等,都上了香拜七姐神,各自心中暗暗祈求美好的姻缘,或者早生儿子之类的心愿。

拜完了,互相说些私房话,无非是些要出嫁,想如何如何的女儿心事。

唐妙无比关心自己的蜘蛛,第二天一大早便醒过来,让大梅给她看看蜘蛛。大梅把木盒子打开,发现蜘蛛不见了,只有两根蜘蛛腿,一丝网也没。

唐妙很是郁闷,看来古代的蜘蛛很是歧视她这个现代灵魂,根本不肯让她乞巧,真是过份!难道这蜘蛛知道自己什么针线都不会做?别说做衣服钉扣子对她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工程!看来自己得学学才行,否则到时候就不只是蜘蛛歧视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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