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何璧倒是准时从房间里出来了,众人吃过早饭,与任老伯作别,此时雨已经停住,天放晴,任老伯亲自将众人送出庄外。

“老伯留步,”南宫雪回身制止,“我看老伯为旧疾所困,何不去南山寻邱神医,若能治好……”

任老伯摇头:“老毛病了,老朽能活到这把年纪已经够了,再多岁月,也不过是守着这空宅子而已。”

李游微笑道:“前人虽已不在,却还有我等后来人,老伯亦有值得守护的东西,不是么?”

杨念晴连忙道:“对呀,我们有空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多谢诸位好意,”任老伯咳嗽几声,叹气,“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若几位有那万毒血掌的消息,能否知会老朽一声,云白两家始终是世交,若真是碧丫头的传人,我不能让他走错路。”

众人彼此交换了眼色。

他果然关心云碧月的传人,昨晚应该是在偷听了。

何璧抱拳:“一定。”

“走吧,都走吧。”任老伯挥挥手,拄着拐杖,转身慢慢地回庄子里去了。

众人赶到渡口,冷夫人果然等在那里,她对何璧的态度变化有点大,似乎很不喜欢的样子,何璧作礼,她完全不理会,所幸何璧本来话就少,也不在意这些。众人先走了半日水路,到下个渡头就上岸,换成坐马车。

傍晚,众人寻了客栈安顿,吃过饭便各自回房间歇息。

杨念晴趁无人留意,悄悄走到南宫雪的房间外。

房门虚掩着,南宫雪静静地站在窗边,神色温和,两道斜飞的剑眉本透着几分威严,却又总是微微皱着,使得这张俊美的脸多了几分忧郁。

“南宫大哥?”杨念晴敲了两下门,见他回神看过来,这才走进去,“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南宫雪恢复平静,“找我有事?”

这两日他似乎在刻意回避杨念晴,说话都淡淡的,之前的安慰与关怀好像都不存在。

杨念晴有点泄气,摇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楚大侠是谁呀?”

“是冷夫人的丈夫,楚笙寒楚大侠,”南宫雪倒是耐心地作了解答,“楚大侠少年时便已名动江湖,人称‘寒剑公子’,冷夫人也是极有名的才女,自创的‘凤箫声动三十六式’更是精妙无比,她为人又与楚大侠一般骄傲,后来二人一见钟情,结成侠侣,江湖朋友送与他们一个美称,叫做‘寒剑冷箫’。”

“他们的爱情好美啊,就像童话!”杨念晴羡慕,突然又想到什么,“可冷夫人说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南宫雪道:“没错,他二人成亲不到两年便分开了。”

杨念晴不解:“为什么,他们闹矛盾了?”

南宫雪摇头:“此事外人无从知晓,据说冷夫人临行前还为楚大侠挑选了两个美貌妾室,楚大侠亲自送她离开的。”

“什么!选小妾?”杨念晴大吃一惊,“哪有莫名其妙就把丈夫让给别人的?”

这个时代,妻子给丈夫选妾其实很正常,更不能叫“让给别人”。南宫雪轻咳了声,没有纠正她:“前辈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便评说,只是他二人携手江湖,相濡以沫,本是极好的一对侠侣,可惜……”

“没什么可惜。”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两人一愣,同时转脸看。南宫雪有些尴尬:“冷夫人。”

私下八卦被当事人听见,杨念晴也不好意思。

冷夫人并未生气,走进房间,淡声道:“你们只说相濡以沫,又怎知道它的下一句?”

南宫雪沉默。

学到用时方恨少,杨念晴很不光彩地忘记了答案,她悄悄问南宫雪:“下句是什么?”

南宫雪摇头:“不听也罢。”

一个磁性的声音忽然自门外响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夫人是要相忘么?”

冷夫人转身道:“志趣不同,反成拖累,不如相忘,自在江湖。”

“在下不这么认为,”李游走进来,笑道,“既是夫妻,自然该彼此容忍、体谅。”

冷夫人嗤道:“强迫自己屈就他人?”

“心中有情,如何叫屈就?”李游叹了口气道,“夫人难道不觉得,夫妻彼此容让,彼此付出,白头偕老,也有许多乐趣么?”

宽容忍让,岂非也是夫妻间必须要学会的一门学问?

两人都不是寻常人物,李游不拘礼数,冷夫人也非普通女人,因此才有了这番罕见的对话,论起感□□,二人竟都面不红心不跳,侃侃而谈。

冷夫人道:“你只知忍让,又怎知道放手的好处?”

“如此,夫人游历江湖,已自得其乐?”

“不错。”

“不知楚大侠是否也一样?”

“他自然也好。”

“夫人如何得知?”

冷夫人沉默半晌,道:“他醉心武学,如今既无牵拌,正好潜心研习剑法,乐在其中,有何不好?”

李游端起茶壶晃了晃:“只怕夫人是妄自揣测吧。”

冷夫人冷笑道:“莫非我还不如你了解他?”

“夫人既已忘记,如何了解?”李游挑眉,“楚大侠退隐多年,侠踪难寻,夫人口称忘记,又怎会知道他的住处?”

冷夫人倏地转身,直视他,略有怒色。

李游面不改色地放下空茶壶:“心中有情,谈何相忘,夫人以为呢?”

冷夫人脸色十分不好看,半晌嗤笑一声,拂袖走了。

杨念晴幸灾乐祸地骂李游:“你到底知不知道‘不识相’三个字怎么写?这下把人气跑了吧!”

“在下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李游苦笑,“想不到她成日冷冰冰的,火气却这么大。”

“李兄最好收敛些,想说实话,至少也等见到楚大侠之后,”南宫雪忍住笑,“女人生起气来,后果不是你能预料的。”

李游道:“既是夫妻,本就该多多忍让,多数女人都懂得这一点,并且做得很好,她实在是个例外。”

“凭什么要女人忍让?”杨念晴不乐意了,“楚大侠是男人,他怎么不肯迁就一下老婆?”

李游一本正经地道:“男人的气,多数女人都能忍受,你也是个例外。”

“我凭什么要受气?”

“你能气得了我么?”

杨念晴白他一眼:“你脸皮那么厚,谁气得了你。”

“这就对了,”李游认真地教训她,“不会揍别人,就要挨揍,不会气别人,自然就只能多受受气了。”

南宫雪笑道:“跟李兄斗嘴千万不能动气,或许赢的把握会大些。”

“油嘴滑舌,”杨念晴嘲讽,“女人的气,好男人都该受得。”

李游难得赞同:“如此,在下实在是天下第一好男人。”

“花花公子,第一混蛋。”

“姑娘,骂人可不对。”

见他们又吵,南宫雪忙岔开话题:“冷夫人的确不同于寻常女子,对大多数女人来说,丈夫和儿女就是她们的一切。”

杨念晴听着不舒服:“南宫大哥也喜欢这样的?”

南宫雪沉默许久,道:“这样的女人,不该受尊敬么?”

世家公子有地位,有教养,在他的意识里,接受的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婚姻,需要的也应该是那种端庄贤惠的女人吧。杨念晴突然有点泄气,嘀咕道:“连自己都不重视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重视你?失去自我的女人,男人能喜欢多久?男人要是背叛了感情,依赖男人而活的女人又怎么办?”

“自古女人所难免的悲哀之事,”李游看看她,眼睛一弯,“但自从听了男人的三从四得,在下才发现,失去自我依赖男人的女人实在好得很,好得不得了,应该娶回去供着才对。”

杨念晴原本还惆怅伤心,闻言顿时被逗笑了:“你想得美!”

南宫雪也忍俊不禁:“恭喜李兄,窥得真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南宫雪问。

门被推开,曹玉走进来。

杨念晴很高兴地站起来:“曹神捕,你什么时候到的?”

“处理了一些事情,刚到,”曹玉停了下,“你说得对。”

“啊?”杨念晴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乐得抓住她的手举起来,得意洋洋地看李游,“看到没有,我们这才叫有思想的独立女性!”

李游失笑,拱手道:“能认识两位,在下三生有幸。”

杨念晴却发现了什么,盯着曹玉的手:“咦,曹神捕你手上有茧啊。”

“练刀的。”曹玉缩回手。

这一定练得很辛苦。杨念晴崇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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