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选择

房间里三个烛台燃着十来根蜡烛，分外明亮。何璧已经坐起来，倚着床头，脸上紫气消退了不少。曹玉坐在床前，双眉舒展，疲乏之色一扫而空，目中神采奕奕。

邱白露面色却很不好，他一根根收起银针，走过去洗手。

众人望着他，南宫雪问：“怎么样？”

邱白露道：“暂时压制住了。”

李游道：“不能解毒？”

邱白露冷哼：“先等几日，我也想看看这闻名江湖的万毒血掌还有什么厉害之处。”

李游道：“那就是不能解毒？”

邱白露沉下脸：“你能，你来。”

李游笑道：“看来是真不能啊。”

“我不能解毒，却可以下毒，”邱白露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毒哑你。”

“我来，”何璧突然开口，“砍他。”

唐可思乐了：“李公子别说啦，气跑了邱神医，谁给何神捕解毒呢？他就要你偿命的。”

李游朝何璧苦笑：“好歹是朋友，同生共死就免了，看在我为你喝了一肚子酒的份上，你能不能为我说两句好话，要点解酒药？我头还疼呢。”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两道人影同时扑向药箱，掌风碰撞，又迅速分开。

李游掂了掂手里的药箱：“让我看看，有没有。”

邱白露慢了一步，知道抢不过他，索性往桌前坐下，冷笑：“有，多得很。”

李游真的打开药箱乱翻，直翻得邱白露脸色发黑，他才取出一瓶药丸：“欸，这个药好像很眼熟？”

邱白露已经恢复平静：“我的药有十几种长得一样。”

“我没问你，”李游拿着药走到南宫雪身边，“南宫兄？”

南宫雪看了看：“应该是去年我们喝醉用过的。”

“南宫兄的眼力和记性从没让人失望过，”李游将药瓶往空中一抛，又准确地接住，倒出两粒丢给南宫雪，自己也服了两粒，然后将药瓶丢回药箱，推到邱白露面前，一本正经地拱手，“多谢了，大神医。”

邱白露慢条斯理地整理过药箱，提起来走了。

唐可思还在担心何璧：“邱神医要是真的解不了毒，那可怎么办啊？”

杨念晴此刻如释重负，闻言笑道：“放心，邱大哥敢那么说，就一定能解，只是他需要时间了解毒性，治病要对症，毕竟没人真正见过万毒血掌啊。”

李游猛地侧脸看过来。

曹玉开口道：“他还要休息，都散了吧。”

何璧道：“老李。”

李游正要出门，闻言回身看曹玉，曹玉什么也没说，径直出门走了。

李游走回床前，叹气：“一句感谢的好话都不会说，老何，你还真是注孤生。”

何璧道：“注孤生？”

李游愣了下，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没什么，我有天网的消息和你说。”

杨念晴脚步一顿，低头跟着众人走出门，唐可思感觉疲乏要先回房间，杨念晴独自在小径上转了会儿，正打算回去，抬头却见南宫雪与邱白露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说话，她走过去：“南宫大哥！”

两人停住，同时看过来。

邱白露瞥她一眼，朝南宫雪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你的小晴来了。”

南宫雪道：“你……”

邱白露不听他说，转向杨念晴，抬下巴示意：“来得正好，你送他回房歇息吧。”

送南宫雪回房？杨念晴有些莫名地看南宫雪。

南宫雪拒绝：“不必了。”

邱白露道：“那你自己回去？”

南宫雪“嗯”了声，慢慢转身就走。

杨念晴摸着下巴看着他走出几米，终于忍不住大笑，追上去拉住他：“你往哪边走呢，错了错了！”

南宫雪扶着额头，有些无奈。

“我说你酒量怎么那么好，”杨念晴乐得围着他转，打量，“原来你早就醉了，真能装啊！”

凤目迷蒙，南宫雪低声道：“只是有些头晕。”

杨念晴奇道：“你们不是吃过醒酒药了吗，难道邱神医的药不灵？”

邱白露眯眼。

“李兄上当了，”南宫雪还有几分清醒，“那不是醒酒药，是醉丸，可以加倍催发酒力。”

“就只有他李游聪明？”邱白露哼笑了声，迤迤然地走了。

难怪他刚才被抢了药也没意见，原来药早就被换过，想必是他经常被抢，所以才故意把醉丸做成醒酒药的样子，时刻提防着，这回李游终于上当了，连带南宫雪也跟着吃亏。好友互坑，杨念晴也忍不住笑起来，叫住他：“你先给点解药啊！”

“给他？”邱白露头也不回，冷笑，“他转身就会让给李游。”

他还真是了解南宫雪。杨念晴没办法，望望周围又不见丫鬟路过，她连忙扶住南宫雪：“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醉丸催发酒力，南宫雪到底没有武功，难以支撑，便没有拒绝：“有劳你了。”

“跟我还客气呢。”杨念晴埋怨。

南宫雪不再说话，任她扶着走。杨念晴感受到他渐渐将身体的重量倾斜过来，脚步越来越乱，便知他是醉得厉害，不由莞尔，尽力用身体支撑着他的重量，边走边提醒：“前面有台阶，来，慢点……”

刚走下石级，南宫雪不知被什么绊了下，身形往前一扑。

杨念晴急道：“嗳呀小心！”

南宫雪身材并不瘦削，为了更好地搀扶，杨念晴将他手臂架在肩头，本就是被他半拥着，见他要摔倒，便下意识地上前阻拦，然而她低估了男人的重量，不仅抱不住，整个人都险些被带得仰面摔下去，好在南宫雪及时用左手撑住旁边的假山，右手揽住她的腰，两人这才勉强站稳。

“还好没事，”杨念晴也出了身汗，这石板地面，真摔下去怕不是要脑震荡，她暗暗庆幸，见南宫雪不动，忙轻声唤，“南宫大哥？”

南宫雪不回答，低头看着她。

杨念晴试探：“你先松手？”

“小晴，”南宫雪突然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杨念晴知道他还醉着，暗暗好笑，忙点头哄他：“好好，我这就送你回房间休息，你先放开我。”

南宫雪道：“回别苑。”

从没见过他这样，杨念晴觉得好玩：“好啊，我们回南宫别苑。”

南宫雪沉默了下，轻声：“以后我会保护好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温暖的话，却莫名地透着悲凉。杨念晴听得眼睛发热，半晌，她叹了口气：“南宫大哥，谢谢你认我当妹妹，还对我这么好。”

“不是妹妹，”南宫雪道，“我们不是亲兄妹，我可以照顾你一世。”

杨念晴愣住。

这种承诺却有些过了。

不远处的灯笼光隐隐照过来，凤目中似有光华。南宫雪忽然又摇头：“不行……”

“你们在说什么！”有人打断他。

杨念晴正方寸大乱，乍听到这声音，忙转脸看。

唐可思站在石阶上，看着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

杨念晴吃惊：“思思？”

“原来你是骗我的！”唐可思哭起来，跺脚，“你根本就不是南宫哥哥的亲妹妹，他喜欢你，才不理我，你们一直都在骗我！”

杨念晴这才惊觉，两人还保持着快摔倒的姿势，身体几乎贴在一处，是个尴尬又暧昧的距离，她连忙推南宫雪：“南宫大哥他只是喝醉了。”

南宫雪似乎也清醒了些，放开她，两人站直。

“你们还这样……不要脸，我讨厌你们！”唐可思哭着跑了。

“你等等！”杨念晴追出几步，发现人已经不知去向，她只得回头看南宫雪，“思思她……好像误会了。”

南宫雪扶着假山，摆手：“没事。”

他说不定正希望唐可思误会。杨念晴万万没想到会引出这种尴尬事，又分不清他方才是喝醉了胡说还是……杨念晴暗暗头疼，还是决定先扶他回房间休息——唐可思有武功，她任性起来自己是追不上的，左右园子里有暗卫看着，等她冷静下来再说好了。

转身之际，忽见花枝下隐着一道人影。

寒冬刚过，花叶未发，唯有枝条横斜，在白衣和俊脸上投下阴影，遮掩了他的表情。

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杨念晴想也不想就叫道：“李游！”

那人转身就走。

杨念晴追出几步，迟疑着回头看南宫雪，南宫雪这会儿酒意散了不少，摆手：“是李兄？去看看吧。”

杨念晴到底还是说了声“等等”，朝那白影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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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灯笼稀少，地面石阶多，杨念晴却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只跟着那高大的身影走。李游不是唐可思，不会赌气，他走得并不快，没多远就停住了。后面的杨念晴跟着止步，微微喘息。

李游转回身。

杨念晴走到他面前，站住，仰脸望着他。

李游低头看着她。

杨念晴望着那双明亮依旧的眼睛，问：“你醉了吗？”

李游“嗯”了声，道：“还差一点。”

“那好，”杨念晴道，“江姑娘的事，你怪我吗？”

李游轻声：“不会。”

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杨念晴紧紧咬着唇，望着面前人。

因为他，自己几次逃得性命，迅速融入江湖，不再紧张恐惧，开始喜欢上这个刀光剑影的世界。

他还是这么宽容明理，不怪自己害死江湖谣，只是决定守护另一份爱？

“那就好，”杨念晴道，“谢谢你。”

李游道：“别哭。”

“我不哭，没关系啊，”杨念晴迅速擦干眼泪，从怀里取出那柄精美的小木梳，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李游看看梳子，沉默。

杨念晴往前递了几分。

李游却没有伸手接，只是重复道：“留着吧。”

也是，他拿回去没意义。杨念晴捏紧了木梳，缓缓放下手，突然道：“你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李游不语。

杨念晴盯着他的眼睛：“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李游答非所问：“别再管案子，走吧。”

“好。”杨念晴点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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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游在原地站了半晌，叹气，侧身看来人：“你伤得不轻，跑出来做什么，当万毒血掌好玩？”

何璧走到他身旁：“走了。”

“我眼睛没毛病，看得见。”

“哼。”

李游道：“你又想说什么？”

何璧道：“哼。”

李游道：“除了哼，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何璧道：“不怪老邱？”

“怪他有用？”李游看着邱白露去的方向，“他也是为了南宫兄，有人关心南宫兄是好事，难道我要把他拖出来打一顿不成？”

何璧道：“哼。”

李游无奈地朝他拱手：“何神捕，何大哥，我求求你多说几个字，骂我两句也行。”他放下手，叹道：“你也觉得我蠢是吧。”

何璧道：“嗯。”

李游道：“原来你真的在心里骂我。”

何璧道：“哼。”

李游笑了笑：“连你也这么认为，看来我是真的很蠢。”

何璧拍拍他的肩：“蠢点的朋友，好。”

李游看他：“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还是安慰我呢？”

“骂你。”

“哦？”

“你也是老邱的朋友。”

李游又笑了笑：“或许，他觉得我这个朋友过得比较开心，南宫兄更需要她。”

何璧道：“哼。”

李游道：“何况这也是我的选择，那人说得出做得到，江姑娘已经……我宁可看她跟着南宫兄活，总不想看她因我而死。”

何璧道：“她在哭。”

李游沉默。

何璧道：“将来。”

李游摇头：“你都看到了，她明白南宫兄的心意，将来我还能去抢回来？”

“蠢。”

“我只担心……”李游停住，转移话题，“我明日回去看老爷子。”

何璧走了。

夜色中，李游看看小径尽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