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知道村里人也只是客气一下,他要真的拖家带口去吃饭,这家人就要吃不饱了。

虽然村里米价便宜,一斗只要五文。

可一斗米,只有十升,十二点五斤,六千克多一点。

只够一个成年男人吃十天左右。

当然,古时的庄家汉只有中午才会偶尔吃米饭,其他时候吃的都是稀粥,顾名思义,很稀很稀的米粥。

至于为什么不一天三顿都是稀粥,那是因为庄家汉还得干体力活,若是一直都吃不饱,还怎么卖力气养家糊口。

几人一道走到村口,黎锦跟他们道别,看着不远处的家,他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家里还有好几个哥儿在。

秦慕文把荷包和手帕从背篓里挑出来,很不好意地说:“我缝好了该主动去找你们的。”

那三个哥儿就是上次来帮少年接活儿的人。

其中一个听到秦慕文这么说,淡淡的回应道:“反正就算你给我们送过去,也得我们自己送到镇子上。”

秦慕文更不好意思了。

“谢谢你们啊。”

不过荷包这种东西又不沉,他们几个接活儿的哥儿都是每次轮流派一个人去接,再派一个人去送。

之前,少年为了赚钱,甚至还拖着不那么沉重的身子走走停停许久,到镇子上送针线活。

后来他肚子实在大了,站在地上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

他才跟这些人说自己最近不做针线活了。

少年很看重肚子里的孩子,拼了命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等到顺利生完孩子,几个哥儿吃过黎锦做的鸡蛋饼,才给少年送了这些荷包过来。

一方面是听说黎锦最近变化很大,想来瞧瞧;另一方面就是看少年过的好不好。

大家同为哥儿,他们以前都是带着怜悯的心思跟秦慕文打交道。

嘴上说着‘可怜阿文’,但却不会在行动上、吃食上多照顾他分毫。

就好像,看着少年在泥潭里挣扎,他们就觉得自己日子过的挺幸福的。

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少年只不过生了个孩子。

那黎锦居然就浪子回头,亲手把他从泥潭里抱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帮他洗干净所有脏污。

今天,那个叫小安的少年(第三章出常,一直在哭)没来,他年纪最小,长相又清秀,虽然是妾室,但他家男人还是挺喜欢留宿在他那儿的。

小安或许是少数能真心对待少年的人了。

另外一个脸型瘦小的哥儿看到床头矮几上的油纸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说:“这是什么?黎锦那只会打人的窝囊废居然给你买饴糖、蜜饯这种零嘴!”

这些钱用来买米面,足够一家人吃十天!

他觉得自己嫁的人已经算不错了,可前几天正房的孩子哭闹想吃蜜饯,自家男人不仅不给买,还打了孩子一顿。

黎锦居然给阿文买饴糖和蜜饯!

秦慕文完全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只打过很少交道,除了分配针线活之外并无更多交流的哥儿会翻看自己的东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口出恶语,谩骂自己的夫君。

秦慕文虽然性格软,但却不代表他被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

他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放在桌子上,生气又委屈的时候眼尾都多了一抹绯红。

他从没与人吵过架,把东西拿回来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秦慕文想,自己一定不能放任这些人诋毁阿锦。

他不喜欢这些人。

“呵,自己发达了,就这么快想跟我们撇清关系。”

秦慕文紧抿着唇,把自己的荷包全拿回来:“这些针线活我自己去送。”

顿了顿,他又给每人分了两个荷包,这些荷包他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才能缝出来六个。

而且他还是拖着自己刚生完孩子,这么虚弱的身体一针一线缝好的。

“这些是之前你们分我针线活儿的谢礼。”

一个荷包一文钱,他给这三个人每人两文,已经算出手大方了。

他做完这一切,直起身子看着这三个人,说“你们污蔑我夫君,我不屑与你们为伍,以后不要再踏入我家门一步!”

之前随手翻黎锦东西的那个哥儿被气地胸口不断起伏,怒道:“你生了孩子就当自己金贵起来了,也不看看自己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头胎就是个哥儿,黎锦真是瞎了眼才对你好,他怎么不跟以前一样天天打你呢?”

秦慕文心头猛地一揪,他、他也想头胎生个男孩啊。

大概是观音娘娘没听到他的祈祷罢了。

其他两个人显然维护的是自己身边的哥儿,而不是秦慕文。

他们看着秦慕文脸色一白,还想再说些讽刺的话,反正脸皮已经撕破了,就不在乎撕得更多。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黎锦清朗中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文文,我回来了。”

那三个人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黎锦这人最近虽然风评好了,但别忘了他以前是怎么打秦慕文的!

以前,秦慕文一动作,就能看到手腕或者脖子上的青紫,真是骇人。

黎锦进入院子,刚把背篓放下,就看到三个哥儿从里屋鱼贯而出。

这几个人都很面生,大概都住在村另外一边。

外男不便与哥儿随意搭讪,黎锦净了手,擦干之后把自己今日抄的纸卷抱回去。

也没多看着几个人,放任他们走了。

他进屋后,少年已经躺在床上,脸朝着墙壁,假装自己在睡觉。

黎锦:“…………”这崽是有多傻。

刚刚出去了几个哥儿,如果相谈甚欢,少年肯定很开心,唇角抿出两个乖巧的酒窝,就连眉梢的朱砂痣都好像更靓丽了。

这会儿他居然直接假装自己睡了……

那肯定是被欺负了,却还强忍着不说。

黎锦今日打算给少年做红烧肉,所以就没买肉包。

他把刚出生才几天的崽往外挪了挪,自己俯下/身去,凑到少年耳边:“睡了?”

少年闭着眼睛,哼都不敢哼出口,因为他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带上哭腔。

他没有这么懦弱的,一个人撑着虚弱的身体煮饭、做家务、带孩子,甚至还得抽时间做针线,他一点都不觉得累。

秦慕文想,阿锦现在多好啊,白天下地割草、上山采药、去镇上念书,晚上还睡得浅带孩子。

那些人凭什么说阿锦是窝囊废?

就在这时,秦慕文突然觉得身上一轻,他赶紧睁开双眼。

原来黎锦把他连着被子囫囵抱起来。

秦慕文不知道,自己此刻眼尾的绯红有多招人。

黎锦说:“包子哭的时候我就这么抱着他哄,如今包子的哥哥哭了,是不是也得这么哄?”

秦慕文只觉得满身的热血都往脑袋上涌。

这会儿他哪还有心思顾及刚刚那些人说的话,只觉得黎锦这人真、真……胡闹。

他分明是包子的阿爹,哪里是哥哥啊!

黎锦跟少年对视,一本正经的解释:“你这年纪,给包子当哥哥正好。”

少年眼睛瞪圆,看样子很想解释包子真的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

黎锦像晃包子那样抱着少年晃了几下,说:“现在还难过吗?”

少年晃了一下神,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一点都不想哭了。

他乖巧又诚实的摇头,“不难过了。”

随后黎锦看日头不早,把包子放在床内测,以免他跌下去。

自己则拉着少年去厨房。

案板下面简直就是个百宝箱,黎锦从里面翻出一个凳子,让少年坐在一边。

“我在这儿给你做红烧肉,你如果觉得心情还不好,就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我,说出来,我帮你分担。”

黎锦想,以少年的性格,哪会主动与人结仇。

但少年大概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小怂包,他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争,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别人说他可怜,他觉得自己比起这些人来确实可怜,坦荡安然,心里一点也不难过。

毕竟这就是事实,不需要争。

别人家里都是男人种地,但是到了少年这里,就得种地和针线活两手抓,喂养原主这个巨婴。

可少年不仅没有微词,甚至还在黎锦穿过来主动割草的时候,想要拦着黎锦。

随后,又在黎锦对他一点点、一点点好的时候,把全身心的信任交给他。

这样的人,把自己看得太轻。

但却又不抱怨世俗,反而每一天都积极的,努力的活着。

这样的少年,让人无比的心疼。

黎锦不再说话,把肉拿出来开始切小块。

他身姿笔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总觉得黎锦现在身上这件衣服有点小了,在黎锦拿刀的时候,他能看到黎锦胳膊上鼓起来的肌肉。

红烧肉的第一个步骤就是冷锅放糖倒油,等糖块融化,再把肉放进去煎几分钟。

少年听着锅里滋滋的响声,缓缓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生气,就像一个淡然的旁观者,围观了一场闹剧一样。

因为他发现,被那些人说几句也不会掉肉,自己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就是了。

等到红烧肉煮好,少年的故事早已讲完。

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小心翼翼地,敲两下停一下。

正好包子这会儿醒来,少年赶紧回去奶孩子。

黎锦去开门,只见四五个穿着不合身衣服,或者直接就光着身子的孩子站在他家门前。

他们看到黎锦,最小的孩子不敢说话,躲在大孩子身后。

其中一个勉强有黎锦腰那么高的孩子小声说:“阿锦叔,你做了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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