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家巷的宅子就在北街上。早起,红枣跟她爹在客堂前坐上潘安进城送菜的骡车。

红枣上车瞧到为了腾地方而堆叠在一起竹筐,不觉笑道:“爹,这清明都过了,估计这野菜也卖不了几天了。”

红枣家的菜园虽然才刚撒种,但村里宅子的菜地,隔年的老韭菜根爆出的新叶已有尺长。故近来红枣吃了不少的韭菜炒鸡蛋。

“不怕,”李满囤一点也不担心:“这芦蒿、荠菜是卖不了几天了,但野菜没了,还有猪草啊!”

“现地里同心菜、蒲公英都起来了!再还有后山的黄花都打了朵,估计再有半月也能摘了卖了。”

老北庄里有的是荒地,李满囤想:不能种粮,那么就卖草,不,卖菜,也是一样。除此,往后还有黄花能卖。这些可都是钱啊!

黄花倒也罢了,横竖是直接卖给了药铺,但卖猪草,红枣心念转过撑不住笑了:“爹,你这铺子又是卖野菜,又是卖猪草,对了,还卖树苗、鸡蛋,再叫李家粮店可不大合适。”

“有点名不副实!”

李满囤一想也是,城里的粮店从来都是只卖粮食,不卖菜。现北街生意已经做出来的铺子也就罢了,这马上要开的两家铺子,总不能再这么挂羊头卖狗肉吧!

“红枣,”李满囤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改建的铺子开业也是要挂店名的!”

刚红枣只是玩笑,没想她爹竟当真来问她主意。不由一愣,转即笑道:“爹,刚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的有道理就行。”李满囤觉得他闺女是真聪明,连随口都随口得有道理。

红枣想了想,想起前世淘宝上卖各种农产的土产店便试探说道:“要不就叫土产店吧?”

“铺里卖的,不管是现在卖的粮食、野菜、鸡蛋、树苗,还是准备卖的猪草、咸鸭蛋、果子和羊,都是咱庄子土产。”

“就叫老北庄土产店,怎么样?”话刚出口,红枣自己就摇了头:“不行,这老北庄原是谢家给起的名,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爹,咱家最好给庄子重新起个名。让人听了,想不起谢家来。”

红枣说的的确是件大事。李满囤也不想别人有事没事就钻洞扒眼地跟自己打听自己和谢家交易的内情,便就凝神深思。

把铺子近来的生意一样样想过,李满囤终于拿定了主意,然后说道:“咱们庄子桂花树多,咱们铺子也卖桂花树树苗。不如,就叫桂庄吧。”

而且,桂花还和科举有关,且桂和“贵”读起来一个音,寓意也是一等的好。

“桂庄?”红枣念叨:“桂庄土产店。”

红枣觉得他爹庄名起得不错,深得前世络起名精髓——讨尽口头便宜,立刻拍手赞道:“这个名好,谁提起咱家庄子,都要客气一声`贵庄`。”

“比先前叫老北庄强多了。”

听了红枣的夸奖,李满囤心中得意,转而问余庄头:“余庄头,你觉得咱们庄子改名叫桂庄怎么样?”

余庄头久经人事,自然是满口说好。于是这庄名便就这样定了:桂庄。新开铺子的店名也定了:桂庄土产店。

红枣以为万事大吉,不想余庄头却提了个疑问:“老爷,小姐,这一个铺子的名字定了,还有另一个铺子的名字呢?”

还有一个?红枣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满囤道:“三十三巷的铺子先改建,这个名就先给三十三巷这个铺子用。”

“柳叶巷的铺名,就再商议!”

“再商议啥?”红枣奇怪问道:“两个铺子,不能都叫‘桂庄土产店’吗?”

“客人一瞧,就知道两个铺子是一家,东西是一样的。”

前世的连锁店,星爸爸、麦姥姥、阖家超市,哪怕一条街有十个一样的店,也都是用一样的名字啊!

“小姐,”余庄头跟红枣解释:“这店名一样,账本就是一样,最后汇总到老爷手里就搞不清楚了”

“比如谢家的庄子,几十个,每一个名字都不一样。”

“就是防备账房出错!”

“怎么会?”红枣终于明白了余庄头的意思,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以她前世it软件开发上最基本的mvc架构模式来分析,这店名就是展现给顾客的view,账簿就是由掌柜存储,然后供给东家分析使用的data,这两者在建模上可以完全独立。

没办法,这世没有it,自然就没有其上发展出来的建模理论。所以当下红枣只能耐心解释道:“这店铺的招牌是给客人看的,这内里的账本是我们内部记载的,这两者之间虽有联系,但却没必要限定两个一定要用一样的名字。”

“两个店的招牌,中间的大字可以都写‘桂庄土产店’,然后下角的落款可以一个写‘三十三家巷分店’,另一个写‘柳叶巷分店’。”

“顾客们进店就看大字,我们铺里的账本就用小字名,不就行了吗?”

李满囤听了便觉得红枣这个命名方式不错,听着特别气派,好似自家名下开了几十家店铺一样。于是他立刻赞道:“这个法子好!”

“就这么办!”

有李满囤一锤定音,余庄头便就没再说话。他搁心底琢磨良久,终于琢磨出红枣话里的意思,当下看红枣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把账本名和店铺名分开,虽然看似简单,但谢家账房那许多人才这些年竟一个也没想到,于是便搞得谢家庄子、铺子的名字五花八门,就连他们自己也被每年年底的分类总账搅得晕头转向,生不如死。他们自己算错了账,被管家发现,挨了教训,回头就拿他们这些报账的小庄头撒气,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还被摔账本,被勒令重新报账。

想得正出神,余庄头忽觉车身一震,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骡车已停在了铺子前。

张乙跟着余财多、余德、余信在骡车还没停稳前,就已自铺子里迎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小人*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当下极有派头的一摆手:“罢了!”

得了这句话,张乙和余德、余福方才去车后搬野菜。

余庄头问弟弟:“铺子,你走得开吗?”

“老爷现要去三十三巷说铺子改建的事儿。”

余财多点头道:“余福可以看店,我再留下张乙相帮着,就可以了。”

说话间十来筐野菜已经卸完,余财多跑去和三个人说了一声,便只带了余德一个人过去。

红枣第一次来三十三家巷。现她见这家铺子果然还只是个近着巷口的宅子,不觉暗笑:她爹现也算是有商业头脑,都会破墙开店了。

只不知这世是不是也有城管?城管会不会勒令他爹复原宅子,以保证市容市貌?

三间门堂,没啥好说的,肯定是大门移到离北街最远的西间,原来的门堂和最近街口的东间做铺面。

两个铺面间的隔墙打通,南墙统一改成铺子用的搭子门,原北面没墙的地方则砌上墙,而现有的厨房门则继续留着以做店铺的出入。

店铺后的院子,则要加建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东厢房中打头的一间做厨房,其他两间做库房;西厢房的堂屋则做账房,两边的房屋则做卧房。

这六间房中西厢房南北两间打炕,然后堂屋做火墙,东厢房的厨房则要砌灶。

而原先正房两间卧房的炕要也改建,将炕洞都改到屋外来。

这一条是李满囤特地提出来的––人命关天,李满囤可不想摊上人命。

如此,这处铺子便就有四个卧房了。

除了厢房外,还要搭着西围墙搭了一个牲口棚,以供送货的骡子或者牛歇脚。东围墙也要搭了一个棚子,堆柴禾。

至于院子里圈块地种菜啥的,李满囤就不管了,由着管这铺子的余财多安排。

和余庄头和余财多商议定铺子的改建,李满囤方同红枣去街上买浴桶。潘安则和余庄头回庄子拉人。

自二月初四二儿子张乙离家后,张老实就再没见过张乙。

其间,张老实也问过两次潘安,潘安都回说张乙好得很。

张老实和潘安不相熟,故也分不清这是宽心话还是真话。

而他的婆娘赵氏这些天在家想想就哭,且有越来越厉的样式,连住新瓦房都止不住她的眼泪。故张老实便决定趁盖房的机会瞧瞧儿子。

有七个人出庄建房,此外还要加上工具和搭棚子的木头,故而这次进城,潘安和潘平两兄弟各赶了一辆牛车。

张老实今年44岁。44年来,张老实从未离开过老北庄。坐着牛车,张老实看着牛车一路驶过客堂,驶近庄门,心里莫名的感到紧张。

庄门前,牛车停下。张老实看着陆大的儿子陆虎穿着新崭崭的灰色衣裳从门堂里飞奔出来,迎着潘安、潘平笑道:“安哥、平哥,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看着陆虎罕有的笑脸,张老实诧异得抬起了脸––这是那个木讷的陆虎?

人人都说张老实和陆大抱错了儿子,陆虎性子木讷,比张老实还甚,而张乙跳脱调皮,也超陆大。故这次,余庄头要学徒,只这两家舍得孩子出来受□□和规矩。

现瞧到和张乙一同出来的陆虎的长进,张老实心中也升起希翼––余庄头惯会调理人,希望张乙也能有些长进。

陆大也是一个多月没见儿子。先听说陆虎只得了个看门的差事,陆大还为此起了后悔––儿子原就不灵泛,现整天开门关门,其他活计一点也不学着做,将来的日子要咋过?

今儿陆大突然见到含笑说话的陆虎,一时间也是有点懵––这真是他儿子?

说着话,陆虎跑到一般专供牛车进出的东侧门口。他拿钥匙开了锁后便手脚麻利地拉开两扇大门。

站到墙边,目送牛车通过,陆虎瞧到第一辆车上坐着的陆大,立叫了一声:“爹!”

先前在家,陆虎见天干活,少与人言,性子自然木讷。

现陆虎被派来看门,活计清闲,先前被压抑的少年心性自然就一点点显露出来。

再加上同他一起看门的余禄巴不得陆虎能尽快替了自己的看门差事,他才好去城里铺子做伙计,故而余禄对陆虎也是多有指点––余禄把家常招呼人的话一句句教给陆虎,让陆虎没事就在门堂里背。

陆虎是个老实孩子,他见余禄日夜都在门堂不回家,他也就不敢提回家的事儿。由此陆虎日夜背诵,不过一个月,他便就能独自应付这听门的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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