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院门,红枣不待骡车停稳就着急慌忙地跳下了车,拔腿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道:“娘,我回来了!我和爹都回来了!”

出门几天,红枣没少受惊吓,现能安全归家,红枣自是欢欣鼓舞。

蒙牛和飞熊的窝就做在主院的门堂。

家常无事的两只正趴伏在院门内晒太阳,当下听到动静立都翻身坐了起来,四个圆眼珠齐齐地注视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喝了一个月的羊奶,不论蒙牛还是飞熊都较刚来时胖嘟了一大圈,毛色更是油亮得好似能往外溢油。现往门口一蹲,就似两个大号的毛团。

红枣进门后见到两团毛茸茸警觉的小模样不觉弯下腰在两小只的脑袋上各自轻拍了两下,心情甚好地招呼道:“蒙牛、飞熊,我回来了!你两个还记得我吗?”

蒙牛、飞熊嗅到红枣的气息,立就摇起了尾巴,然后又拿嘴鼻往红枣手心里拱。

红枣见状一惊,“腾”地一下直起身收回了手。

红枣前世打小就被学校、家长、社区以及新闻媒体全方位的教育要防范狗咬,防范狂犬病。

据说得了狂犬病的人会和得病的狗一样到处咬人,而被咬的人也一定会传染上狂犬病毒然后到处咬人。不论人狗,只要感染上狂犬病毒都是无药可救,死路一条。

狂犬病是病死率最高的传染病,其病死率是百分之一百。

而待络普及以后,全国各地发生的每一起人被狗咬后感染狂犬病毒致死的新闻都会第一时间就被推送到红枣的手机上。由此,红枣即便成年以后每每在路上遇到没有牵引的狗,都会下意识地快速撇一眼狗尾巴所在的位置——上翘健康,下耷异常以判断是否是病狗,同时还会脑补如果这狗向自己扑过来后自己当如何利用手里的物吸引狗的视线以方便自己逃命。

人命关天。为控制狂犬病毒的传播,国家有关部门在狂犬病泛滥的时候就要出台整治流浪狗和无证养狗的政策。

养狗涉及千家万户,为了获得民众的支持,有关部门也是挖空心思,不计血本地买热搜打的广告:

萌犬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养狗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

这世压根就没有疫苗。这就意味着无论人还是狗对于狂犬病毒的防范能力都是零。

红枣不想得狂犬病,就得防备被狗咬。所以不管蒙牛和飞熊如何软萌,防范狗咬的意识早已渗透灵魂的红枣都不会把自己的肌肤暴露在狗牙之下。

蒙牛和飞熊可不知道红枣的顾虑。它们眼见够不着红枣的手就转去舔红枣的脚。

红枣脚上虽然穿了鞋,但红枣畏惧狗牙,且她也不确认狗的唾液里是否也带有病毒,于是她一样不敢让狗舔自己的衣裳。

“走开,走开!”红枣抬脚虚踢两团毛茸茸,结果却被两只误会是玩耍,追舔得更厉害了。

李满囤下车后和跟过来的余禄道:“这车上有几棵皂角树苗,一会儿你把这树苗给你爹瞧瞧。”

“青苇村的皂角树都长得很高,足有七八丈,你让你爹找不碍事的地方栽。”

嘱咐好余禄,李满囤方提了李桃花给的一口袋山蘑进院。

进门瞧见红枣跳着脚躲闪两只奶狗的亲昵,李满园撑不住笑了:可算是到家了!

王氏闻声早接了出来。

过去两天,王氏在家虽说有吃有喝还有余曾氏陪着,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现王氏看到男人和孩子按预期平安家来,自是喜不自胜。

王氏进门堂后看红枣亲昵逗狗(大雾)就没出声。王氏心说:横竖午饭得等男人进来后才能摆,就先让红枣玩会好了。

余曾氏同王氏一起出来,当下也凑趣笑道:“太太,您一个人冷清了两天,这小姐一家来,院子就热闹了!”

“可不是,”王氏笑道:“他两个不在家,我连菜都不想炒!”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一时洗了手吃饭。饭后红枣跟王氏说要睡觉,王氏讶异:“咋了,红枣?不舒服吗?”

“不是,”红枣按下一个脱口而出的哈欠后方说道:“就是这两天没睡好!嬢嬢家外面的山林里每天夜里都有狼叫!”

“狼叫?”王氏一惊,转问李满囤:“桃花家周围也有狼群?”

“有吧?”李满囤不确定道:“这山林不都有狼吗?”

“有狼你还一个人带红枣去?”王氏生气道:“你们这次是有神佛保佑,没有遇到狼。”

“狼?这有啥好怕的?”李满囤满不在乎道。

李满囤听说过狼,知道狼是一种类似狗的野兽。

李满囤想着狗能有多可怕?比如族长家的大黄,他一扁担就能把它给打趴下——李满囤就从没把狼当回事儿。

王氏一听就知道李满囤不知晓狼的厉害。她当下说道:“狼打食的时候都是一窝一窝的。别看狼单个的体型不大,但一窝十只八只的一起咬,就能咬死大它许多的野猪。”

“故而狼虽是山里常见的野兽。但猎人们进山一般都不打狼。就怕打了一只,招来一窝。”

“狼不但记仇而且还刁,它们会跟着人回家报仇。”

“这人在山里撞上了狼群,基本上就是个死!”

李满囤想说不能吧,桃花没说啊,但转念想起桃花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又闭了口。桃花不说,李满囤想:怕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李满囤原就为这次一个人带红枣进山而后悔,现听得王氏作如此说,更是心生后怕。

总之,李满囤想:得了这次教训,往后他是再不敢傻大胆了。

倒是红枣难得听到王氏提起娘家,不觉好奇问道:“娘,你娘家也有狼吗?”

“有,”王氏点头道:“有好几窝呢!所有我们进山砍柴做活都是几家人一起去,没人敢落单!”

“那你娘家也有枸杞吗?”

“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舅舅们能不能卖上价。”

“不过,只要能卖上钱,日子终究会好过一点!”

思及前世都市和山区的贫富两重天,红枣默了。去了一趟青苇村,红枣有些明白她娘为啥从不提娘家了。

她娘的娘家离城比青苇村还远,家里的日子怕是比青苇村还苦还难。

午觉起来,红枣复了精神。出房看到她爹娘就在堂屋且面前桌上摆了好几碗奶茶,不觉左右张望,结果并未瞧到外人。

“爹,”红枣奇道:“家里来客人了?”

“没有,”李满囤道:“这是你娘做的几样奶茶,让我给尝尝。”

“据你娘说这奶茶里有的放了茉莉,有的放了玫瑰,还有的放了藿香、艾草这些。”

红枣……

前世遍地都是奶茶店,红枣作为外卖达人喝过的奶茶口味怕有上百种。刚李满囤提到的奶茶口味于红枣并不稀奇,红枣稀奇的是她娘能想到这么做,然后折腾出这么多口味奶茶呢。

“娘,”红枣兴奋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么多口味的奶茶的?”

王氏回道:“这两天你们不在家的时候,庄子里的人在潘安进城卖黄花的时候,让潘安捎了些庄子里的其他花请药铺人相看。”

“结果药铺收玫瑰和茉莉,还说这两种花可以和枸杞一样泡水喝。”

“我记得你爹上次说过奶茶好喝,只是这茶叶太贵。然后我就想着这茉莉、玫瑰香得很,说不准也能似茶叶一般给羊奶去味。我就拿茉莉、玫瑰来煮奶茶了。”

“茶叶多贵?如果这茉莉、玫瑰能当茶叶使就好了!”

“红枣,”王氏期待说道:“你快尝尝,然后说说哪碗最好。”

红枣依言将桌上的几碗奶茶一一尝过,然后端出一碗道:“爹,娘,我觉得这碗茉莉花味儿的羊奶膻味儿最小。”

“但论起好喝,却还是先前加了茶叶的奶茶好喝!”

“真不行?”闻言王氏颇为失望。

“我就说吧,不行!”李满囤以一种我早知如此的语气得意道:“这茶叶多贵?你庄子里随便找几个草花就想替代茶叶?若你这样做能行,那城里茶叶铺子早就不要赚钱了!”

王氏……

红枣不是王氏,她可不纵容她爹李满囤这种自己没见识,还挖苦打击别人做事积极性的坏毛病。

“娘,”红枣说道:“要不咱们煮个一半茶叶,一半茉莉的奶茶试试?”

“如果还不行,咱们就试六分茶叶,四分茉莉,然后七分茶叶。哪怕试到九分茶叶才能行,那咱们即便还是不能卖,但就自家吃也能省不少钱呢!”

红枣前世倒是经常喝茉莉花茶,知道茉莉花茶的茶叶由茉莉花窨制而成,故而在喝茉莉花茶时眼见的只有茶叶而没有茉莉花。

当初红枣喝茶时,没觉得茉莉花茶看不到花有啥不妥。但现今轮到自家配置茉莉花茶,红枣摊手:除了覆盖性试验,还能咋样?

王氏氏听得有理,当即又复了高兴。对于王氏而言,哪怕能省一个铜板都是好的。横竖她的工夫不值钱。

眼见红枣和王氏越说越热络,被冷落一旁的李满囤……

从青苇村回来,李满囤在家足歇了一天,方才来村子给他兄弟李满园继续建房。临出门,李满囤想起过去一个月红枣都没去过老宅,便就叫回身叫上了红枣,然后又提了一包桃酥。

进老宅问过好后,李满囤坐了没一刻便提出去帮李满园建房借口告辞,不想却被李高地给拦住。

“坐着吧,满囤,”李高地道:“今儿满园还没家来呢!”

“满园还没来?”李满囤奇怪了,建房是李满园自己家的大事,李满囤以为他早就到了。

闻言郭氏立刻接声道:“该是等我当家的卖完了菜才一起家来吧!”

虽说荠菜下了市,但同心菜、韭菜却是起来了,故而她家每天依旧还有五六十文的生意。

李满囤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茬——宅子是李满园的,他自己都不着急建,他又着什么急?

红枣则左右看了看,心说:看来我二婶对我三叔的怨气不小啊!

三叔他又干啥了?

红枣不知道郭氏抱怨李满园是因为她眼见日头南移,自家说不好又要招待这许多人的午饭了。

说话间终于听到牛车进门的动静,然后就是钱氏的声音:“郑婆子,你扶着金姐儿慢慢走,我和老爷先进去。”

钱氏的声音并不大,但因天气日暖,堂屋的门窗都敞开着,故而屋里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言于氏的脸当即就撂了下来——钱家的这是摆谱摆到她跟前来了!

一个春天,于氏都在帮衬满园家建房时的灶上活计,着实吃了不少辛苦。而钱氏自己躲城里使奴唤婢的享福不算,现在还跑到她跟前来耀武扬威,她这眼里现还有她这个婆吗?

郭氏心里也不得劲儿,三房把买的人带她家来啥意思?跟她显摆她家过得好,她有人使唤吗?

红枣则觉得颇为好笑:不是说着他三叔家买的这个小寡妇才20岁吗?咋就叫上婆子了?她三婶到底是咋想的?

一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屋门,然后便看到李满园穿着一身新崭崭地青色衣裳当先进门。

堂屋有门槛,还挺高,目测能有半尺,故而人进屋得先抬脚。由此红枣便看到了她三叔脚上鞋底还没沾上多少灰的黑色方口布鞋。

对比一下她爹李满囤脚上半旧的草鞋,红枣心说她三叔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钱氏抱着她新生的小闺女桂圆紧随其后。

这是钱氏自进城以后第一次回乡下老宅。为了这趟家来,钱氏已精心准备了很久——今儿她不止穿了套跟男人一样的青色衣裳和布鞋,还系了条青色长裙。脸上更是描了眉搽了粉,嘴唇和脸颊也都抹了胭脂。

钱氏虽然没听说过衣锦还乡这个词,但行为却是没差。

看到钱氏如此今非昔比,于氏就更不高兴了,心说:她一个做婆的还没穿过长衣裳呢,这做人儿媳妇的,就自个儿先穿上了。这钱氏可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就是李高地见状也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庄户人家穿什么裙子?瞎糟蹋钱。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日常都是裸妆的缘故,红枣觉得她三婶脸上抹的粉不止颗粒粗糙,颜色也是跟新刷的石灰墙一样死白得瘆人。

至于脸颊和嘴角的胭脂,呵,如果那似干了的猪血一样梆在脸上的玩意儿能叫胭脂的话,更是透着股早年港片里那种僵尸妆容的喜感阴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红枣理解她三婶收拾打扮自己的女人心思,但她委实接受不了她三婶脸上这种僵尸妆容,故而便扭过头来看向门外。

“爹,娘,”见面问过好后,钱氏把桂圆抱给李高地和于氏看:“这就是桂圆,现在三个月了。”

李高地睬都没睬钱氏,他只问李满园:“贵富没来?”

“爹,”李满园笑道:“贵富上学呢!”

于是,李高地就不言语了。

于氏也没睬钱氏。她问李满园道:“你哥呢?”

“哥停牛车去了。一会儿就来!”

于氏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眼见公婆故意地晾着自己,钱氏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讪讪地住了口,抱着孩子退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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