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洗好尿布家来晾晒后,就收拾菜园子——拔掉长老了的青菜,改种上新菜。

郑氏眼见青菜丢弃可惜,便来问钱氏是不是养窝鸡。钱氏听得有理,就和午饭时家来的李满园商量。

李满园最爱吃鸡了,闻言岂有个不答应的——鸡仔便宜,才五文一只,买十只也才五十文。这个钱他还掏得起。

饭后,李满园就跑到族里相熟的人家捉了十只鸡仔家来,然后又赶着搭了个大鸡窝。于是,李满园搬回家来的第一天,竟是连鸡都养上了。

养了鸡,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养猪。但猪仔贵,最少一头也得伍佰文。李满园算了算手里的钱,决定还是年下买猪省事。毕竟猪又不是鸡,平常并不下蛋。

临近小满,正是地里追肥时刻,而李满园家里却没有积肥。眼看着族人陆续地挑着粪桶上山给枸杞施肥,李满园仿佛看到成串的铜钱从自己眼前飞走。

自古都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李满园可以不在乎他的小麦收成,但却无法放下生钱的枸杞。他还等着枸杞下来后攒钱买铺子做掌柜呢!

农家积肥主要靠牲口,李满园犹豫再三,终还是在搬回村来的第二天去买了一只猪仔家来。于是,李满园搬回村来的第二天,竟是连猪都养上了。

牲口积肥需要时间,赶不上眼下迫在眉睫的使用。幸而今春李满园家建房,家中粪缸多少有些积余。于是李满园赶紧地也挑了两桶粪肥上山。

上了山,李满园更看到了自家山头和别人家的差距。人家的枸杞地,包括他两个哥哥的枸杞地都是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没有,而他家则是杂草横生,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压根就无法施肥!

看在钱的份上,李满园立刻家去拿了镰刀来割草。如此,搬回村来的第三天,李满园在枸杞山头割了一天的草。

有了李满园山头锄草,家里养猪暂时倒是不需要郑氏打猪草了。故而这两天郑氏便在家帮钱氏准备上梁的酒席。

李满园家上梁的酒席最后还是照李高地的意思,摆二十五桌席宴请全族人。

李高地要面子,不肯在上梁请客这件事上落人口舌,于是,李满园就只能老实掏腰包了。

席面的酒菜也是照李满囤去岁上梁的标准准备了八个碗的红烧肉、红烧鱼、蒸腊肉、同心财余、韭菜炒鸡蛋、炸豆腐丸子、炒粉条和油渣炒白菜。

四月初十上梁,钱氏作为家中主妇就得在四月初九准备大部分的酒席菜肴,以免上梁正日那天手忙脚乱。

准备二十五桌还要再加三桌备用,一共二十八桌席的酒菜可是个大工程。但钱氏在郑氏的辅助下,竟是一个人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虽然先前早就看过了宅子,但四月初九后晌李高地和于氏还是来宅子做上梁前的验看。

上梁是大事,而李满园性子跳脱,行事不及他两个哥哥靠谱。李高地还真不放心他能独立成事。

上梁最要紧的是祭拜天地的祭桌和待客的酒席。

李高地进堂屋看到条桌上香、烛都有,就点了点头,然后又去了厨房。

厨房里红烧肉、红烧鱼都已烧好装在缸里。鸡脯子则烧煮了八成熟,明儿下锅后加了同心菜就能上桌。腊肉也已洗好切好蒸熟,豆腐丸子炸好。

看到明日的菜色已经完成了大半,李高地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要夸奖几句,李高地却听到于氏问道:“钱家的,你娘家还没来人吗?”

钱氏闻言一怔,转问李满园:“当家的,咱家上梁日子定下来后,你给我娘家捎信了吗?”

近来忙搬家、养鸡、养猪、锄草忙昏了头的李满园……

李高地一见,立刻抬烟锅敲李满园的头恨道:“你整天都在干啥?这么大的事儿也能忘?”

“还不快去!”

打发走李满园,于氏就抱怨钱氏:“钱家的,满园一个男人,办事难免粗心。你咋不多提点他点儿!”

“上梁可是大事儿。你娘家走些礼也是该的。”

钱氏听于氏话里话外暗指她没提点男人送信是因为顾着娘家,不让娘家来走礼,不觉心中气苦——明明她哥此前就来问过男人何时上梁他好来走礼,只那时日子没确定而已。

反倒是婆婆娘家,钱氏暗想:作为自家的舅家,原也该来走礼。偏婆婆提都不提。也不知到底是谁怕让娘家走礼?

城里住了两个月,钱氏不管是见识还是胆量都着实长了不少。当下,她故意地低下头道:“娘说得是。”

“刚当家的走得急,媳妇才想起舅舅家也没捎信,也不知道等当家的家来后再去,还能不能赶得上?”

一心只想寻钱氏不是的于氏……

钱氏的话提醒了李高地。于氏娘家兄弟是满园的亲舅舅,也是该来给满园上梁走礼的。于是,李高地当下点头道:“一会儿我家去后让满仓给捎个信去。”

听说要让满仓捎信,于氏赶紧拦阻道:“满仓哪里走得开?他一会儿还得进城接孩子呢!”

论理,于氏早就想过,她娘家是该来走礼。但去岁继子家上梁,她娘家并没来走礼。现今她娘家来给满园走礼,这话儿落外人嘴里,可是好说不好听?所以,这礼不走也罢。横竖,她娘家兄弟和满园是亲甥舅,也不差这一次的礼。

听说满仓要接孩子,李高地只能罢了。他嘱咐钱氏道:“等满园来家后,你让他再跑一次他舅家吧!”

这下于氏真是想拦也拦不住了,不觉暗暗叫苦:她娘家哥先前就问过她满园上梁走礼的事,结果让她给回了。现李满园再跑去告诉,可是打了她娘家一个措手不及?偏她刚刚阻了男人让满仓送信的话,现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束手无策的于氏就更厌弃钱氏了。

满园不在家,李高地也不多呆,丢下话就和于氏家去了。

于氏家去后想了想,然后和李高地说道:“明天满园上梁,是不是也该叫下杏花和她女婿?”

李高地一想对啊,杏花一家也得来啊。于是他便让李满仓进城接孩子经过大刘村时给杏花捎个信,让她明儿同男人和孩子一起去李满园宅子吃午饭。

李满园在跑去岳家的路上经过他舅家所在的村子时,福至心灵地灵机一动就跑他舅家报了信,让一家子人明儿都去他家吃上梁饭。

李满园的舅舅于正早知道今年外甥家盖房,先前他还专门问过他妹于氏上梁的事,可于氏当时说不用。现见李满园跑来请客,于正一时就有些发懵:明儿就上梁,这今儿下午才跑来报信,是啥意思?这上梁礼要怎么备啊?

于正心里犯愁,嘴上还是答应明儿一定去。

送走李满园,于正赶紧地让儿子上山去挖柏树和万年青,然后又让女人于赵氏打浆糊裁红纸。

于赵氏闻言心里抱怨,嘴里却只是发愁:“当家的,这摇钱树和万年青好说,但这馒头、糕团和粽子要咋办?”

“现做都来不及!”

“我去族里问问,”于正也是没辙:“看谁家有准备给亲戚上梁的馒头糕团,我先匀点来用!”

李满园的岳家钱家,早知道李满园要上梁,东西倒是都预备全了。现听到李满园送来的确切消息,立刻就架了牛车把上梁礼给拉了过来。

对于李满园现在才来报信,钱家也没多想——上梁是大事,挑个合适的日子可不容易。翻黄历挑日子,结果发现择日不如撞日的例子比比皆是。

钱氏看李满园坐着自己娘家的牛车家来,一颗心就定了——这下,她婆婆可寻不到她的短了。

待过了晚饭后,李满园的舅家也送了礼来,钱氏反倒要合计她准备的席面,主要是席面上的鱼够不够了。

四月初十李满园家上梁的日子,于氏李高地都是一大早就到了。

进门瞧见两棵摇钱树,于氏立就知道她娘家已经来过人了。

礼既然到了,人自然一会儿也到。于氏心里正暗暗寻思一会儿如何和她哥嫂揭过这桩事呢,不想就听到李满园兴高采烈地告诉昨天下他午一气跑两家报信的丰功伟绩。

“娘,”李满园道:“我去岳家的路上突然想起舅舅家还没得信呢,就先去给舅舅送了信。”

“娘,这就是昨晚大成表哥给送来的摇钱树,您看挂了这许多的铜钱!”

听说她哥家的摇钱树至晚才送来,于氏不用想也知道她哥一家得了消息后是多么地人仰马翻。

于氏心里叹气,脸上却还不能带出来,毕竟今儿是儿子的好日子,她不能带头触儿子的霉头。

论理郭氏也应该一早来帮忙,但她实在不愿意跟小寡妇这个三房买的人一起忙活,于是,她就在自家菜园子一直忙活到近午方才来李满园的新宅子。

等郭氏到时,李满园家上梁的酒席饭菜都已经准备得当差不差了,所以郭氏实际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至于族里的其他女人,她们自去岁中秋之后就远了钱氏,今儿自然也都是卡着时辰到,没人主动来帮忙。

钱氏眼见家里上梁,族里先前与她交好的妇人竟然一个都不来给她帮忙,心中自是气恼。因此,她越发决意将自家的日子过好,不肯叫人小瞧了她去。

作为出嫁女,李杏花来给兄弟上梁走礼只需要四色礼物。刘好自昨儿得了消息就立赶着进城置齐了礼物。李满园和李满囤是亲兄弟,今儿李满园家上梁,李满囤一准得到。刘好准备和李满囤坐一处亲近亲近。

对于李杏花一家的到来,李满园颇为诧异:他似乎、好像把请她妹这事儿也给忘了!

不过对于妹妹能不请自到,李满园到是蛮高兴的——他妹想着他呢!

钱氏则以为李满园先前进城时顺路请过李杏花,也就不以为意——李杏花家人口少,统共才四口人,席面坐得下。

最初的惊怒过后,红枣的理智开始回流。

高庄村生活七年,红枣深深理解和明白高庄村人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干净的街道、体面的衣着、美味的食物、能科举的私塾、以及其他更先进的社会文明。

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卖枸杞发了财的高庄村人现在家家都在筹谋进城买房,进城生活——这从去岁年底的进城买房潮就可窥豹一斑。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高庄村人为了孩子们将来的婚姻,为了将来能和城里人通婚,接受城里现有的婚嫁习俗几可谓是水到渠成,大势所趋。

现今的高庄村虽然还是块净土,但随着海棠和金凤的裹脚,这里迟早也会被裹脚布所污染——这不是红枣的悲观,而是可预见的未来,是被前世宋元明清千年历史所照鉴的未来。

家来几天,红枣把李金凤裹脚这件事搁心里过了无数遍,终于承认她无能为力——如果裹脚的风俗能轻易被她这个七岁女童给破了,那前世的教科还能管封建压迫叫大山?

大山不是好移的。就是愚公这种蠢脑壳都知道移山要做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长期战斗准备。

红枣作为一个成年人,冷静下来后自然不会螳臂当车,做和现世的社会主流相对抗的蠢事——红枣清楚记得中学的历史老师每次讲述好一个朝代都会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个人意志对历史进程只有加快或者减缓的催化作用!”这句话来做结尾总结。

不过自古都是“知易行难”。

红枣能看清楚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也能选择性遗忘自己先前知晓李金凤裹脚时的愤怒,但红枣真的不能接受自己裹脚——尼玛,光想就觉得疼!

怕疼的红枣前世去医院体检抽血被护士多戳一针都要在朋友圈哭唧唧。这世生活困苦,连带的红枣也不似前世那么娇气,但红枣增长的那么一点忍耐也就限于打猪草时手指戳到草刺后能自己默默拔掉。

红枣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得似童话里的小人鱼一样每天行走在刀尖上——小人鱼好歹还有个王子养眼呢,她有个啥?

将来某个满脑子封建糟粕只知道以脚大脚小来衡量女人德的直男癌?

呵呵,简直不能更悲催!

既然裹脚也是苦逼,红枣想:那她又何必裹脚呢?

所以,注定不能和光同尘的她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能独善其身吧!

红枣知道她不该为裹脚的事儿迁怒李满园,因为不是他,迟早也会有旁人,比如郭氏娘家的姑姑,她家海棠去岁就裹了脚。但红枣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坦然地去李满园家庆贺他上梁,然后亲眼见证族人们的集体沦陷。

她是无能为力,红枣想,所以她决不去现场自虐。

她得对自己好一点儿,在这个没有女权的世界。

李满园作为红枣的叔叔,他家上梁红枣不能无故不到。

于是红枣自早起就故意地赖床,然后等王氏进房来催时告诉王氏道:“娘,我身上发冷,鼻塞,头疼。”

“娘,我觉得我受凉了!”

王氏一听就紧张了,红枣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向来都很会照顾自己,少有生病。今儿她既说受寒发冷,那一定就是受寒了。

王氏伸手摸了摸红枣的额头,发现不烫,方放了一半的心——幸好没烧。

不过王氏也不敢怠慢。当下王氏就让余曾氏帮忙擀面条准备醋汤面。她自己则拿铜锅装水准备煮生姜红糖茶给红枣喝。

其时李满囤正在堂屋吃早饭。他眼见王氏让煮醋汤面当即问道:“红枣咋了?”

“可能有些受凉,”王氏回道:“煮碗醋汤面给她发汗,说不准就好了。”

“红枣受凉了?”李满囤闻言便丢了碗筷进屋去瞧红枣,然后出来后便和王氏说道:“刚红枣还说她浑身没力气。红枣这样儿倒是不好去满园家。”

李满囤厚道人。他觉得李满园家今儿办喜事,红枣既带了病就不宜去。

王氏闻言说道:“那我也不去了吧,我在家看着红枣!”

李满囤想了想就同意了。王氏月份大了,在家倒是安心。

对于大房只李满囤一人来给满园上梁李高地颇为奇怪,但听说红枣受了风寒,王氏得留在家照看,也就罢了。

于氏闻言倒是搁心里掂量了一回。

自从知道王氏怀孕之后,于氏一直掐算着日子。现她算到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已有七个月,禁不住就暗自嘀咕:别是王氏有些变故,然后假托孩子的名儿吧?

不过,于氏面上啥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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