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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因为明儿就要离家的缘故,一天都待在五福院陪老太爷说话。

晚饭谢子安原本打算留在五福院,但被老太爷以今儿晚饭没有炸鹌鹑为由给赶了回来。

谢子安心知老太爷赶他是想让他早些来家和云氏说些夫妻私话,便也就没有强留,只嘀咕着“你就偏心你的猫吧”带着谢尚往家来了。

一进家门,谢子安看堂屋已摆了饭桌,云氏拿着筷子在吃,不觉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今儿这是什么运气?没得老太爷留晚饭倒也罢了,怎么连自家的晚饭也都没能赶上?”

谢尚跟谢子安一块进屋,见状也禁不住奇怪道:“娘,今儿晚饭怎么全是砂锅?”

“还有,张乙、陆虎,你们这手里都捧着什么啊?鸡窝吗?”

“这鸡窝怎么拿这上房堂屋里来了?”

谢尚这辈子就没见过饭捂子。

谢家厨房大,有的是锅灶,根本用不到饭捂子。而最类似饭捂子的茶捂子在谢家又都是由花团锦簇的绸缎棉花所制,故而当下谢尚看到红枣让张乙临时去街上买来的稻草编的饭捂子便就以为是个鸡窝。

鸡窝?闻言红枣颇觉好笑,心说就冲谢尚管饭捂子叫鸡窝,她还真不信谢尚见过鸡窝?

谢子安虽然也是养尊处优,但到底走南闯北见过市面,便笑着纠正道:“尚儿,慎言!”

“这是城里一般人家冬天用的饭捂子,可不是什么鸡窝。”

谢尚疑惑:“饭捂子?”

“嗯!”谢子安点头:“咱们城里不少人家生计艰难,即便在冬天家里也只烧一个炉子,如此一天两三顿的饭菜便就得分开来做。”

“一般他们在把饭先烧好后为了保温都要跟咱们拿茶捂子捂茶壶一样拿这草编的饭捂子把饭给捂起来。”

闻言谢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云氏在看谢子安进屋时便站起了身,这时也乘机插言道:“还是大爷经多见广,通晓世事。不然尚儿媳妇拿了这饭捂子来搁我面前,我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

闻言红枣也禁不住附和点头。她一点也没想到谢子安如此接地气,竟然识得这贫民家才有的草编饭捂子。

谢子安心知红枣拿饭捂子来必有缘故,但碍于礼法他不好和儿媳!"

媳妇多话,便只问云氏道:“尚儿媳妇赶现在拿这饭捂子来,是为什么?”

云氏笑道:“尚儿媳妇这才刚刚拿来,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可巧大爷就回来了!”

“大爷,您坐。您且先趁热尝尝尚儿媳妇刚做的这红烧肉,妾身觉得似乎比咱们家常吃的还好些!”

看谢子安在饭桌边坐下,接过丫头们送上的毛巾擦好手脸,红枣赶紧再捧一双筷子给云氏,由她转递给谢子安。

谢尚擦好脸手,丢下毛巾,看红枣没理他,便敲了敲桌子。

红枣回头看见,心说正事要紧,便不跟谢尚计较,直接拿了双筷子给他以作安抚。

谢子安依言尝了一块红烧肉后禁不住笑道:“这肉的火候确是到位!”

谢尚也附和点头:“嗯!这肉烧得好吃!入口即化,特别香!”

“娘,这肉是红枣烧的吗?怪不得我上回去岳家觉得岳家的红烧肉没先前的好吃,感情这先前烧肉的人就是我娶的媳妇啊!”

婚宴烧肉的张乙……

无力吐槽的红枣……

闻言谢子安不禁心生得意——这儿媳妇可是他当初一眼看中然后力排众议给强娶回来的,瞧瞧现这一家子都跟着他享口福了吧!

福气千千万,口福第一条——圣人说人之大欲,都还把这口舌之欲排在性色的前边呢!

云氏拿筷子解开荷叶鸡外面的荷叶,然后提起鸡腿轻轻一抖,便看到骨肉自动分离。

云氏拿筷子挟了一块鸡腿肉给谢子安:“大爷,您再尝尝这鸡肉的味道如何?”

谢子安依言尝了尝,然后便禁不住拍案叫绝:“香!嫩!鲜!”

“这鸡是怎么做的?”

谢尚一听,立跟着挟了一块,然后也跟着惊异:“真的,这鸡怎么做的这么嫩?竟然比白斩鸡还嫩?”

红枣心说白斩鸡再嫩,那也是拿白水烧煮,鸡汁难免会溶成鸡汤,使鸡本身的鲜味减少。

现她拿整张荷叶包严实鸡肉后放在砂锅里焖烧,算是尽可能地保留着了鸡肉的原味,吃起来自是比寻常的白斩鸡更为鲜嫩。

云氏闻言也问:“尚儿媳妇,你这砂锅鸡到底是怎么做的?”

至此红枣方才说道:“娘,今儿媳妇看您费心给爹准备出门干粮,便想起!"

起媳妇娘家冬天拿炕洞炕熟鸡蛋的事。”

“由此媳妇便拿砂锅煮肉煮鸡蒸饭煨粥到水开锅热,然后在铜锅里放了烧红的木炭,把这烧开了的砂锅放进铜锅里焖烧,外面再捂上饭捂子以保温。如此捂了两个时辰,便就焖熟了这些饭菜。”

“娘,您和爹若觉得些菜味道还行,那明儿爹出门,便可让厨房备些配好料的砂锅同铜锅和饭捂子一起带着,如此爹中午歇脚的时候便就能热饭热菜了。”

“然后爹吃午饭的时候,再让小厮们把晚饭砂锅烧开换放进铜锅,如此晚饭便就也有了!”

云氏闻言自是大喜,忍不住念佛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孝心,真正是去了我的一桩大心思!”

谢子安作为公公,虽不好似云氏直言夸奖,但听得红枣这番话,心里也是慰贴至极——他挑儿媳妇的这份眼光!

啧啧!他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了!

谢尚闻言也是自觉面目有光,心有荣焉——他媳妇不止知道口头孝敬爹娘,还能想主意把心中的孝敬给落到实处,如此知行合一,才是难得!

见多了口蜜腹剑,谢尚年岁虽然不大,但于识人已知要更看行动。

就是谢福在一旁见到,也是心中服气,暗自自省他伺候谢子安出门这些年咋没想到这个焖烧之法?

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谢福暗想:学无止境。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既然确定了这砂锅菜将做路粮,谢子安少不得把桌上的饭菜都尝一遍。

谢子安看腊肉饭饭面上蒸得滚烫的大块腊肉,色泽金红,薄如蝉翼,其金色的腊油渗进米饭,色染得饭粒都跟珍珠似的在闪光——光只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特别想吃,抬手就舀了一勺,然后便就沉迷于腊味饭特有的醇香而不能自拔。

事有两面。谢子安家大业大,家里厨房做饭做菜都是分开的锅灶。所以谢子安长这么大竟然没吃过腊肉蒸饭——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谢尚看他爹连舀三勺腊肉饭便也跟着舀了一勺——谢尚跟他爹一口锅里吃饭十来年,自是信任他爹的口味。

谢尚正是长身体的年岁,最喜食肉。而腊肉饭肥不腻口,瘦不塞牙,简可谓是为挑剔的谢尚量身订做。谢尚一口上瘾,然后便眼盯着谢子安的动作跟他一勺我一勺地极快地分吃完!"

完了一整砂锅的腊肉饭。

红枣没想到日常父慈子孝的谢子安和谢尚父子竟然会抢食腊肉饭,一时颇为惊异。

谢尚虽说不认识饭捂子,红枣暗想:但这口味倒是跟他公公一样颇接地气。

由此可见,美食果然是没有国界不分阶级,而吃货们为口美食也都是不计形象,即便是亲父子也不存在谦让。

云氏一旁默默瞧着,心说一会儿得跟尚儿媳妇把这个腊肉饭的方子拿过来,家常做了给男人和儿子吃。

谢福也留心看着,心里暗地琢磨这个砂锅饭的方子……

吃了喷香的腊肉饭再喝清粥,未免无味。但谢子安出过远门,知道出门在外的人,有时就是想喝口粥养养肠胃,所以便也喝了两口米粒给焖烧得都开花了的薄米粥。

茄子煲,谢子安浅尝则止——他不大爱吃茄子。不过茄子经煮,不似其他蔬菜一焐就黄。所以出门在外没得挑拣的时候,谢子安也会勉强自己吃一点。

红枣可不知道谢子安不喜吃茄子。她能想到做茄子煲还是看云氏让厨房给谢子安赶做一坛子茄鳖带出门。

对于最后一砂锅鱼头汤,谢子安伸筷子一掀鱼腮骨,便见整个鱼头似寒冰遇火一般地瞬间消融成了汤水。惊愕之下,谢子安舀一勺汤送进口中,便觉鱼汤醇厚,奶香扑鼻,流滚之处,五脏六腑的舒暖慰贴,额角鼻尖瞬间便透出了汗意——舒服!

出过门的人都知道出门在外最难得其实是一口好汤——好汤要工夫,而出门人赶的却是时间,如此两相矛盾,所以行路才都用干粮就白水。

《黄帝内经》以为人之全身精气都以津液为载,故而人需多食汤水以养身。谢子安自少年时代起便跟着老太爷日常喝养身汤,至今二十年,早已养成了一天三顿都要喝碗汤粥的习惯。

先谢子安出门最难忍的便就是汤水不济——不过现在喝了这口鱼头汤后,谢子安便觉得往后出门他再想喝汤,再不是事了!

吃了一顿合乎心意的好饭,再加上解决了出远门的口腹担心,谢子安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好,脸上不自觉地就带挂出了慵懒地浅笑。

云氏一见便知男人现在是真心高兴,于是她看红枣的眼神便有了不同。

对于以夫为天的云氏而言,红枣孝敬谢子安到位,那真是比直接孝敬她还教她!"

她开怀!

整喝了半砂锅鱼头汤,谢子安方才丢下碗,算是吃好了晚饭,而谢尚也跟着放下碗笑道:“这鱼头焖化后的汤可真是醇厚。娘,往后您让厨房都这么烧鱼头汤!”

“哎!”云氏虽然一口没尝,但闻言还是赶紧答应——对一个主妇而言,天底下再没有比让男人和儿子吃饱吃好更重要的事了。

看到云氏叫丫头撤桌,谢子安方省起刚他和谢尚吃饭时云氏和红枣都只站在一边,并没有落座吃饭,不觉关心问道:“你们吃晚饭了吗?”

云氏笑:“大爷,等丫头们收好桌子,妾身这便就传晚饭!”

所以,谢子安忍不住摸了把脸,心说他刚和尚儿,其实是把儿媳妇拿来的试菜给当晚饭吃了?

谢子安为人豁达(够不要脸),心念转过,不过自嘲一笑,便坦然道:“尚儿,你晚饭若是吃好了,便就把下午我和老太爷的棋复回盘吧!我且瞧瞧你近来的棋艺可有长进?”

谢子安和谢尚进屋下棋去了,红枣和云氏自在堂屋吃晚饭。

一时饭罢,云氏再次叫住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你为了大爷出门已在厨房劳累了一个后晌。我现本该让你早些回屋歇息。”

“但你爹出门在即,偏这个焖烧饭菜的方子只有你知道。所以,一事不劳二主,还得辛苦你跟我再去趟厨房,指点这回跟大爷出门的人做这焖烧菜!”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红枣决意刷公婆好感,便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云氏开口,自是满口答应。

“娘,您话可是从何说起?”红枣笑道:“您为爹此番出门自早起就开始张罗操劳。媳妇年幼力微,都搭不上手。现既有机会能出分力孝敬爹娘,正是求之不得,如何敢说辛苦?”

云氏见红枣做了这么大的事,口头上竟不居功,心里点头。

甭管尚儿媳妇私心里到底怎么想,云氏暗想:但冲她刚刚的话便即是孺子可教,当得起我大房的媳妇。

尚儿这个媳妇真是娶着了!

所以说,云氏暗想:还是大爷有眼光,有魄力——万两聘金没白花!

作为一个女人,云氏忍性再好,面上即便一丝不露,但对于亲家老爷李满囤张口就要万两聘金的事还是免不了耿耿于怀——万两白银,便是千两黄金,这都足够打两个红枣!枣等身实心人了!

幸而先李满囤履行诺言把两个庄子都给红枣做了陪嫁带了回来方才算是让云氏平复了些心气,觉得李家虽然心大,但做人还算有底限,不是出尔反尔无赖之辈。

但现在,云氏看着红枣在烛光里扑闪的黑眼珠以及刚喝汤喝得粉妆玉琢的脸蛋,不觉心生怜惜——她若得这么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一准地也不会轻易许人。

当初亲家狮子大开口,未尝没有让她家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然,亲家若真是贪财,如何又能对聘礼一样不留,全部折成女儿嫁妆?

只可惜李家人不知她家大爷一贯势在必得的秉性,竟会应了聘礼,以致后续骑虎难下,不得不认了这桩婚事——这门婚事,自打头,原就是她家大爷的一厢情愿以及强人所难,而李家遇到她家大爷,也只能认命。

红枣可不知道就在刚刚瞬间云氏会因她的一句话不仅对她娘家前嫌尽弃,甚至还生了愧疚。她看云氏不说话,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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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回神,站起身笑道:“好孩子,咱们这就去厨房,正好消消食!”

眼见红枣和云氏都去了厨房,谢子安方悄声问谢尚:“尚儿,你成亲已有半月。你对你媳妇可有什么想法?”

谢尚闻言一怔,但转即镇定回道:“爹,娶妻娶德。红枣知道孝敬您和娘,而娘看着也挺喜欢红枣。”

云氏虽然一贯慈和,但谢尚知道她娘并不惯喜形于色——但刚刚他却听他娘唤了红枣好几声好孩子,可见是真心喜欢。

谢子安一边落子一边摇头:“尚儿,你别拿我和你娘说事。儿媳妇孝敬公婆原是天经地义。你不管娶谁,进门都会孝敬我和你娘。差别也就是孝敬到哪一步罢了!”

“我现问的是你,你对她可有些,嗯,想着同她在一起过日子的意思?”

和儿子私底下议论儿媳妇,即便是谢子安也颇觉尴尬,唯有尽力委婉。

谢尚奇怪道:“这婚都结了,不就是一辈子吗?”

“难道还能再跟别人过?”

“爹,你现问我这个,有什么缘故吗?”

谢子安道:“这回乡试,我若侥幸得中,回来后一准地会开祠堂。”

“故而这两天我便就想是不是该乘便把你媳妇的名字记上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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