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娘斜过身会着,低着头抽泣着,无视张小碗的话。

张小碗撇过头,看着弟弟妹妹那几双黑黝黝看着她的眼睛,她垂下了她的脑袋。

那一秒,她有想过带着他们远走高飞,可是,他们能走到哪里去,能飞到什么地方?去到哪里,飞到哪里,总要头上有茅草挡身,肚里有稀粥入肚才成。

而她不敢说带着他们走了,她就能负责好他们的未来。

她也只得如此了。

任是如此,待第二天刘二郎来时,还是想着要挣扎一翻的张小碗还是跪着求他退了亲事,把刘二郎气得拍坏了一张桌子,那巴掌差点掀上了张小碗的脸。

随即他转头又骂了刘三娘一通,把刘三娘骂得又是哭了一宿。

隔天,他就带来两个老婆子,把张小碗强制在那特地腾了来给她单独住的房间里,两个老婆子守着张小碗,教她一些应对的礼仪,另外尽往她脸上身上抹一些听说可以变白一些的草药。

那些被捣乱的草药会发出恶臭的味道,张小碗先前反抗了一下,但被两个老婆子一人抓住一手,毫不留情地把她捆绑起来了涂抹这些东西。

那厢,刘二郎苦口婆心地和刘三娘说,“我这是为她好,你不能再纵着她,她以后但凡有一点出息,对你们这个家都是好的,你们以后可是汪大郎的岳家,他是个以后会有作为的人,有了这一门亲事,以后再如何,你们也不会过上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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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姜氏在县里寻的住处已然闹上两回,刘二郎着实厌烦她的哭闹不休,欲提笔写休书,刘姜氏被他骇住,止了哭闹,接连几天都在家伺候刘言德,抱着儿子不敢撒手,怕刘二郎真的休了她。

刘二郎这边也是急火上了眉梢,他义兄汪镇江已经从七品的屯骑校尉升到了从五品的游骑将军,而从他八品的千总升到了正七品的把关,现战事一过,年后要论功行赏,兴许他的位置还能往前挪一挪。

如此,他与汪家的联姻迫在眼前,忠王爷的铁虎营年后就要重置归整,能不能留在京城的铁虎营,他与汪家必须有条看得见的线牵在一起,这才会让忠王爷考虑收他入麾下,从而或许会重用他。

如果不是他三次舍身救他这义兄,去年更是为救他腹部中了一箭,险些命丧黄泉,他也得不来与汪家这铁板钉钉上的亲事。

而这天大的好事竟被那不懂事的闺女推拒,刘二郎如果不是看在可怜的妹子的份上,他真要越俎代庖好好教训这不懂事的野丫头一顿。

如果不是有那天大的恩情在那,她还能攀得上这等上好的亲事?

刘二郎恨铁不成钢,因小妹的一生已经尽毁大半,如今这件事,他是容不得张家谁说一字半句了。

这亲事,他已与他义兄说定,于他于张家,不成都得成!

这关乎他们刘家一族以后的将来,而与汪家结亲的张小碗的身份与名字,他甚至在此前见忠王爷的面时都提上过一字半句,此时万万容不得出尔反尔。

张小碗着实把刘二郎气得肝都要爆出来,他亦觉得刘三娘太妇人之仁,遂又私下寻了厉害的婆子,欲在张小碗出嫁前,好好管教她一翻,不能以后嫁到汪家了,丢了他刘二郎的脸面。

刘二郎这边欲好好教养张小碗一翻,殊不知,饶是张小碗再如何知书达理,她也不过是他送上汪家攀附的物件,一个乡下的贫女,又是刘二郎以挟恩之态送进门的,还是配上汪家那前程甚大,面容更是英武俊朗的大郎,自诩有些底气,在官场也有前途的的汪家哪会看得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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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张小碗欲要背上小妹去河边陪她玩耍一阵,哪想,她刚伸出手,那婆子的戒尺就狠狠地打到了她的手臂上。

小妹被吓哭,直伸出手,让张小碗抱她。

哪想,那婆子板着脸对她斥道,“你大姐以后官家的娘子,在娘家岂可抛头露脸,败坏名声?你是她娘家的妹子,也岂可这般无教养?”

说完,又严令张小碗去练站姿,两个时辰内不得动弹。

事后,小妹寻了两个哥哥告状,张小弟与张小宝本已看不惯这两个突然进了他们家的婆子恶待他姐姐,当晚,在两个婆子歇居的柴房里放了一条蛇。

两个婆子被吓了老大的一跳,此事被刘二郎知晓,捉了两个小孩,打了一顿板子,打得两个小孩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而当时张小碗在房内被两个婆子绑在椅子上,在哀求了一阵,答应往后老实听吩咐,万事不敢自作主张,不会越矩后,那边的板子才消停了下来。

任是如此,小宝小弟也还是近半月下不得床。

张家家中的张阿福与刘三娘这时仿如刘二郎的傀儡,刘二郎说什么就是什么,说教训就教训,说痛打就痛打,一时之间,这个家竟是刘二郎说了算。

张小碗也越发沉默了下来,不用那两个婆子再多言什么,她凡事按她们说的办,任何事情都按她们的要求做到完美,三从四德,字字倒背如流。

这样,教训了两月,刘二郎来说,这订亲就在十二月的中旬的一个黄道吉日,他已在县上替他们寻好一处住房,这几日搬入进去,正好来得及接汪家的纳征,接婚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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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征那天,汪家来了四位夫人,其中两位是汪家大郎的婶婶,两位是他的嫂子,这几位妇人头上插的,手上戴的都是精致之物,刘三娘头上也戴了一金一银,但在这通身气派,满身富贵的几位妇人面前,她还是那个满身寒酸的贫农之妇。

这几位妇人看到她之后笑说了几句家常话,说出来的话有说不出的好听。

她们本与安平县的口声不同,她们说出的每句话,刘三娘觉得字字都那么好听,可是字字都听不懂,于是她只能端着满脸僵硬的笑容。

而刘三娘这边说的梧桐村话更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乡土气,音重得很,不是很容易听得明白,还好刘二郎请来做媒人的县夫人在其中插科打浑,才没让场面冷下来。

但就算如此,这几位妇人面面相觑时,眼里的不屑与鄙视是怎么遮都没遮住的。

待叫张小碗出来后,她们的眼睛全往张小碗身上上上下下扫视,好一会,才让以屈膝之态与她们见礼的张小碗这时一一拜见她们,称呼她们。

张小碗知道这亲事逃不过后已经尽力调理自己的心态,见面之前,她没让婆子之手把她的脸用□□添得像堵白墙,她自己调了粉,脸上的妆容是她自己一手画的,她依照自己偏黑的脸色涂沫了一个能掩饰缺点,又很显自然的妆容出来,仔细看来还是有几许清秀之态的。

她也看到了她刚一进来,这几个妇人的其中一人看到她后身体微微地松了一下,那松气的样子,想来是没觉得她太丢人。

“我可听说不是个面善的,如今看来,倒也没比家中的丫环差上许多。”一靠近张小碗的妇人以为张小碗像刘三娘一样听不懂她的话音,侧身靠近她身边那年长一些的妇人如此说道。

那年长的妇人微微颔首,嘴边那客气的笑显得没有温度,她微微动了嘴皮,用前世张小碗也听得懂的川贵一带的话音说,“这没福气的样,哪及得上芸丫头的一丁半点。”

“可不是。”那年轻妇人拿帕遮嘴一笑,又正过身体来看张小碗。

此时帕子遮住了她的嘴,但没挡住她看向张小碗时那眼里的不屑。

要是张小碗是个不懂世事的乡下丫头,兴许看不懂这些妇人眼中的意味,但她不是,于是个个眼里的不屑与鄙视,不以为然,甚至最年老的那位妇人眼里的恼怒她都看得懂。

而她娘,刘三娘看着这些妇人眼中的艳羡她也看得懂。

因为都懂,所以张小碗只能沉默地站在她们面前,像个物品一样地被她们打量,以及随意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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