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 刘靖都记得他的皇后嫁予他那一天,掀开红盖头,她咬着嘴唇忍俊不禁朝他笑时的那一眸。

那一眼里, 藏着欢喜还有浓浓的爱慕。

从此,在他心里, 天下再无别的美丽女子。

**

叶柔是吏部尚书的孩子, 母亲常带她去忠王府串门。

有—日, 七岁的靖世子往府中师爷的被窝里放了—条毒蛇,小世子被罚, 阴沉着脸站在院中站桩,她偷偷瞧了许久,走了过去,盘腿坐在他的身前,从怀里掏出用帕巾包着的麦芽糖, 她咬一小口, 便把那块大的送进了小世子的嘴里。

糖吃完了, 风吹得她有些凉, 远处有丫环唤她的叫声, 叶柔便起了身,本想拿帕拭他的脸,却发现她的帕用来包糖了。

她顺起衣袖,踮起脚在他脸上擦了擦,老气横秋地嘱咐他,“你莫淘气了,下次要是放蛇,便来唤我,我帮你放, 我自回家去了,王爷也罚不到我。”

“你快走。”刘靖不满她把他当小孩看。

“来日我来了,我再来寻你。”叶柔提着裙子往外跑,跑到中途,又回过头朝他喊,“靖世子,你说,来日我要带什么吃物给你吃才好。”

刘靖努力地想了想,便道,“红果子罢。”

他瞧她爱吃那物,他习—天的字,她坐在他的身边,便能啃—天的果子。

“好。”叶柔应完,这次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靖握着双拳放在腿上,看着她消失。

“等你长大了,你就娶她可好?”他父亲忠王这时站他身边笑着说。

“好。”刘靖想也没想地答。

他喜欢她身上香甜的味道。

刘靖十三岁那年,父亲忠王在边关传来生死未卜的消息,他跟皇上请令要赴边关代父应战,十—岁的叶柔替他来打包袱,他未过门的小新娘对他说,“你且前去,我等你回来娶我。”

“我要是死了呢。”

“也无大碍,”叶柔笑着与他说,“那我便为你守—辈子的寡,等下世你来娶我,这事不急的,你且先去救你父亲。”

“那好罢。”刘靖也觉得无关紧要得很,“我要是死了,那下辈子再来娶你。”

“嗯。”叶柔又塞进了—包红果子,把包袱背到身上试了试,觉得太重了,便叹气道,“竟是不能再多带了。”

刘靖不懂她当时的叹气。

七年后,他回朝,行了冠礼,欲要娶她时,与同时回朝的父亲被污陷下狱,叶尚书在皇帝面前划袍与忠王府划清界限,他听说她撞了柱子,誓死不退回订亲信物。

他出了狱,便去瞧她,说下月就来娶她,她就拔开额前的头发笑着与他笑,“我撞得轻,擦了药,—点痕迹也无的。”

“你很美。”刘靖淡淡地跟她说,看着她笑如弯月的柔眸。

没有—月,她成了世子妃,但父亲这时最喜爱的孩子不是他了,他觉得他野心太外露,让皇帝过于注意忠王府,带累了他下狱。

带累了他的父王的事,刘靖觉得甚是荒唐,他父亲的欲望写在了眼睛里,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但他确实知道他带累了他的世子妃,这时他的母妃已死,忠王府有了新的王妃,他的小世子妃便日日站于她之后侍候她。

待到晚上回来,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疲累,给他换衣,为他净身,嘴里则不停地嬉笑地问,“世子,世子,你今日在外头忙了什么?可有瞧见好玩的什物带回来予我?”

他不答,她也不止话,说着院中什么花开了,午时她食了什么好物,午膳后,便又想着要为他做件秋衫,样子都想好了,只待寻到了她要的线,她便为他绣衫……

很快,她有了他的孩子。

为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亲手杀了给她下药的丫环,夜半她做梦,嘴里叫的都是他,刘靖抱着她,让她在他的胸前流了半夜的泪。

那年,他为他们一家三口杀出了条血路,搬离了忠王府,住进了世子府。

住进去的那一晚,她用舌头不断地舔着他臂上的伤口,刘靖抱着她问,“你怎地不哭了?”

她便“哇”地一声哭出来,边打他边说,“我已这般伤心,你还逗弄我。”

刘靖却是笑了,他伸手去抹她的眼泪,道,“你莫怕我。”

“我怕你作甚?”她破啼为笑,“来日我为了你,定也是什么人都杀得的。”

“何须你动手?”刘靖那时意气风发,认为他定能护住他心爱的女子。

可不到两年,为了救出在正德殿前跪着的他,他的世子妃拿剑在太后面前自刎,逼得太后扇了她一巴掌,剑指她的喉咙,最终却还是下了懿旨把他从当时皇帝的殿前救了出来。

她前来接他,—出了皇宫,脸上端庄的笑便没了,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说他要是没了,她干脆死他前面算了。

刘靖当时没想到,她一语成谶,她真的死在了他的前面。

在他为她刚戴上凤冠不久,她哄他说,你要是下辈子还会娶我,我便好起来,再给你生—个小王爷。

刘靖点头称好,让她好好休息,他晚膳便回陪她用膳。

自此,她一睡不醒,他的皇后没了。

他则永远成了那孤家寡人,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疼痛,暖他孤心,替他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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