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开灯, 看不到里头光景,黑暗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沙发背后轻轻摇晃。

林宴呼吸停了一瞬, 右手攥紧,他没说话,躬下身捡起地上的包包,借着走廊上的光线,把散落在地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来, 重新放回包包里。

那头的人见了他的举动, 愉快的笑了起来, “林宴,你真是每次都能给我惊喜。”

林宴把包包挂到门把手上,他右手拍到墙上,“啪啪啪”几下, 灰暗的房间登时亮堂了起来,林宴看清沙发后面站着的高大男人,穿着清洁工的工作服,五官硬朗, 身姿挺拔。

他黑眸往下沉,语气几乎冰冷, “你到底想干嘛?”

黄启平不答反问, 脸上笑容愈甚,“你不该先问我你女人在哪?”

林宴依旧站在玄关,眉宇竟是冰霜, “我们在一条线上,你应该知道程舒诺如果有事,我们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了,你今天也别想走了,我会让傅延……”

黄启平听到熟悉的名字,直接截过话,“傅延啊?你会猜不到吗?如果不是我故意泄露行踪,警局那群吃软饭的能找到我?”

他顿了顿,有些得意:“傅队对你还有信任吗?今天只要我从这里安全离开,你就更洗不干净和我的关系了,傅延和你交情再铁,也只会把你当外人。”

林宴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定在黄启平脸上,他声音是冷的,“夏清的案子,是你自己不把关键证据拿出来,放弃二审上诉,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来,为什么要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

黄启平余光扫了眼表盘,他在沙发坐下,语气淡淡,“夏清想让所有人以为我杀了她,我不过是如她所愿。”

林宴注意到他看时间的动作,他不经意地垂眸看他,毫不退让:“夏清最后还是心软了,你明明很清楚。”

黄启平不接他的话,他扬眉看着林宴,停了好一会,幽幽问:“林宴,我们认识有几年了吧。”

“四年。”

“四年了啊,我还记得当初你来找我,求我帮忙,这几年我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没有。”

“我现在是杀人犯在逃,你是大律师,还愿意和我这种人做朋友?”

“你没杀人。”

林宴话少,脸色冷,语气再正经不过,黄启平却听笑了,他再次站起来,越过茶几,往林宴跟前走,隔着半米的距离又停下。两人身姿挺拔,皆是外表俊朗,一个清俊,一个硬朗,本该赏心悦目,可偏偏争锋相对。

目光交汇,林宴面无表情,周身皆是寒气,黄启平嘴角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优雅也得体。

周遭气氛微凝,林宴眸色愈冷,黄启平却突然抬手,替林宴整理歪掉的衬衫衣领,他语调平平地说:“林宴,我比傅延懂你,用傅延那套规则,你父亲的案子……”

他有意一顿,语气里有淡淡嘲讽,“也许到现在,林毅也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声,挂着因公牺牲的牌子,拿个烈士的称号,你啊,烈士家属呢。”

他提起陈年旧事,林宴表情没变,只是问:“程舒诺在哪?”

黄启平轻轻拍了拍林宴胳膊,有些不满地说:“你还是这么关心她,我还以为你当初愿意和我去帝都,已经对她死心了,不就是一个踹了你的女人?有什么好?”

他语气不疾不徐,林宴却彻底没了耐心,他直接拎起黄启平衣领,一字一顿道:“到底在哪!”

黄启平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恼,“如果她知道你和我做的那些事儿,还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林宴眼底一变,声音变得狠厉,“我自认问心无愧!”

黄启平笑道:“你最好问心无愧。”

林宴把人往后摔,黄启平不反抗,被他推着往后倒,狼狈地摔在茶几上,林宴扬拳往他身上砸下去,黄启平不躲,林宴的拳头刚好擦过他的左脸,“砰”的一声砸在茶几上。

黄启平料到似的,他推开林宴,站起来,替自己整理衣领,“林宴,我们是一路人。”

他捞过地上的鸭舌帽戴在头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傅延要是来了,记得替我问声好,你女人没事,我就是看不惯,帮你教训了下。”

随着他话语落下,“啪”的一声大门被猛地甩上。

林宴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瞬间红肿了起来,他顾不上疼,黄启平不至于和他彻底撕破脸,自然不敢对程舒诺做什么,可程舒诺到底在哪!

程舒诺去上厕所,除非是她主动跟着黄启平走,否则不可能在人多眼杂的公共场合突然消失。

只有可能是程舒诺主动跟着黄启平离开,可她根本不认识黄启平,会跟着黄启平离开,只有一种可能。

黄启平肯定说了什么,是关于他的,程舒诺才会被动的被黄启平牵着走。

林宴脑子很乱,他不知道黄启平到底发什么疯。

夏清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也很清楚。

夏清是黄启平的女友,一年前死在黄启平的别墅里,现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黄启平诱导夏清自杀,法律上诱导他人自杀和故意杀人同罪,都属于谋杀。

可黄启平没有杀人,这一点林宴很确定,他和黄启平认识这么多年,太了解他了。

夏清是自杀的,她伪造了证据,留了遗书,指认黄启平,是栽赃。

黄启平最开始是极力为自己辩解的,林宴也进了最大的努力去帮他,转机是黄启平被捕的前一天。

黄启平找到了关键证据,能证明夏清是自杀,可黄启平却怎么都不愿意拿出来,他主动自首,无论他怎么劝,黄启平都不愿拿出关键证据,一审判决下来,甚至还放弃上诉,无疑认了这桩罪,可又在转送看所守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跑了。

林宴完全没法理解,黄启平到底想干嘛,脑海里某个画面忽而一闪,林宴猛地想起夏清最后被发现的地方……

他身形一震,紧跟着浴室里便传来细微的声响。

林宴双腿打颤,他踉跄了下,又逼自己站稳,转头就往浴室跑,“砰”的一身撞开门,便看见程舒诺全身湿透地躺在浴缸里,嘴里被塞了毛巾,双手被用黑色的垃圾袋反手绑在身后,她似乎是刚醒,正挣扎着想从浴缸里爬起来。

程舒诺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先是吓了一跳,害怕地往后躲,可见是林宴,立马眼眶红了,眼泪就脱了线似的往下掉。

林宴心脏像被开了一枪,他冲上前,可每一步都沉重的快要把他压垮,程舒诺也已经艰难地站了起来,她扑进林宴怀里,眼泪掉的更凶。

林宴根本不敢看她,颤抖着手拿下她嘴里的毛巾,又慌乱地去解她手上的垃圾袋。

见她白皙的手腕被勒出两道极深的红痕,眉心便狠狠拧在一起,程舒诺双手没了束缚,害怕的去抱身前的人,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身,脸深深埋进男人胸膛。

林宴更紧地抱住程舒诺,手掌轻轻扶着她的背,程舒诺一直哭,身体发抖,林宴埋头在她脖窝,声音几乎嘶哑,“小诺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程舒诺虽然害怕,更多的是心底不知名的情绪,见林宴冲进来,就突然很想哭,想抱住他,狠狠发泄一下,她那些没法言说的丝丝缕缕,在这一刻,她不想藏,也不想逃。

程舒诺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林宴一颗心像被踩碎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更紧地把程舒诺搂进怀里,在她耳畔低声安抚。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舒诺终于肯松开一点,她从林宴怀里缓缓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林宴。

林宴被这一眼看得实在心疼,他指腹轻轻地给她擦眼泪,声音不断低下去,“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程舒诺吸吸鼻子,她凝望进林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晓得该问什么。

倒是林宴先冷静下来,他捧着她的脸,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程舒诺摇摇头,有些哽咽地回:“没事。”她顿了顿,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点冷。”

林宴见她从头到脚几乎湿透,赶紧就着她的姿势把人抱了起来,折身往卧室走。

程舒诺本能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几步路的功夫,林宴已经走到床边,他想放下程舒诺,程舒诺却抱着他不肯松手,林宴看着她的眼睛。

程舒诺红着眼眶和他对视,颤声问:“黄启平呢?”

林宴托着她的手臂微颤,他害怕黄启平说了什么,也害怕程舒诺知道的,于是简单地回:“走了。”

“怎么让他走了?”

林宴顿了秒,没答。

程舒诺只犹豫了下,便放开他,手臂收回搭在身侧。

林宴没说什么,把程舒诺放到床上,又走到柜子前,从程舒诺的行李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到程舒诺身边,低声说:“你先换下衣服,我出去打个电话,宋亦杨他们还在找你。”

程舒诺点点头,林宴转身往外走,程舒诺把湿掉的衣服脱掉,又套上干净的衣服,她刚刚换好衣服,还来不及站起来,林宴很快就回来了,他视线落在程舒诺身上一秒,便又往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条干净的毛巾。

林宴在程舒诺身边坐下,他伸手解开程舒诺的发圈,湿发散下来,落在肩膀上,林宴稍微坐近了点,用毛巾替程舒诺小心擦着头发。

程舒诺没阻止,由着他动作。

林宴动作很轻,声音也是低低的,“怎么弄的?”

程舒诺看着他,如实道:“他拿喷头对着我喷。”

林宴手臂一颤,又勉强稳住,不确定地再次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舒诺还是摇头,见林宴表情紧绷,脸色难看,便尽量简单地说:“他也没干嘛,可能觉得我太吵了,敲了我一下,我就没意识了,刚刚缓过劲儿,你就来了,真没事的。”

程舒诺语气很淡,像说一件小事儿,林宴手上动作顿住,对上程舒诺的眼睛,因为哭过,她眼睛还是红的,也有点肿了,刚才他推门进去,程舒诺眼底的恐惧他看得清清楚楚,现在的她,却试图轻描淡写的掀过去。

林宴其实是想程舒诺怪他,骂他的,程舒诺越是装作没事,他越是难受,他重新给程舒诺擦起头发,也认真地往下说:“我和黄启平关系一直不错,以前在帝都,和他聊起过你,他一直知道你的。”

他虽然不知道黄启平为什么要找程舒诺的,可他找上程舒诺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

两人面对面坐着,程舒诺两手搭在腿间,手指绞在一起,“聊起我?”

林宴淡淡“嗯”了声,没说什么细节,他擦着程舒诺落在肩上的头发,程舒诺刚好看见他右手的淤青和红肿,便担心地问:“你手怎么了?”

林宴手上动作没停,轻描淡写地回:“没事。”

程舒诺想了想,她抬手,握住林宴右手手腕,她低低唤了声,“林宴。”

“嗯?”

他也低低应一声。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吗?”程舒诺深深看他一眼,放慢了语气,“你什么都不说,以前也一样,从来把我当外人。”

林宴心思微紧,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神也有点冷,“我把你当外人,你还是因为我出事,说明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身前的程舒诺,目光沉沉,声音嘶哑,“你是对的,你就应该和我分手,就应该离我这种人远一点,永远永远也不要对我心软。”

程舒诺怔了片刻,完全没想到会听到林宴说出这么一番话,她一颗心也被提了起来,再三思忖,手掌搭上林宴手背,静静看进他眼里,默了默,很轻的咕哝,“阿宴。”

她声音很轻很轻,也温柔,像一阵风,吹过心坎,痒痒的。

林宴听到这声“阿宴”,宛如隔世,他心上狠狠一颤,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错愕地看着程舒诺,一瞬不眨。

程舒诺深深吸了口气,片刻,才有勇气继续往下说,可她话语才起了个头儿,外面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宋亦杨一行人便出现在视野里。

程舒诺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宋亦杨和苏杭见程舒诺没事明显松了口气,两人挤开林宴,坐到程舒诺身边,宋亦杨眼神在她身上一个劲儿的逡巡,程舒诺以为他担心,赶紧道:“我没事。”

宋亦杨却瞪她,语气不善,“程舒诺你是猪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孙遇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你要是少一根头发,他就废我一条腿,吓死我了!”

程舒诺:“……”

苏杭也紧张兮兮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都当阿姨的年纪了,怎么还会跟着坏人走,我看你就是脑子进水了。”

他顿了下,余光瞥到白色被子上的一团东西,表情变得很难看,宋亦杨也看到了,更是嘴角一阵抽搐,“卧槽!你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这他妈是我多少条腿啊!”

程舒诺:“………”

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俩人可爱?

何止是看走眼,瞎了吧。

林宴见两人来了,便想暂时走开,可他还没转身,林栩也回来了,他一进门,便对着林宴急急道:“我去了监控室,负责人说中午监控就坏了,他们还没找人来修,我以为是他们的托词,在门口等了会,派出所的民警也来了,酒店也是一样的说辞。”

林宴不意外,黄启平性格谨慎,做事更是滴水不漏,他既然敢明目张胆的找上门,便是最了万全的准备。

他顿了秒,冷静问:“派出所的人呢?”

林栩缓了口气,说:“在酒店挨个排查,所有的出入口都暂时封了,不许别人出去,应该马上就会有人过来。”

林宴轻轻点了点头,林栩却紧张地抓住林宴胳膊,“小叔,这事和你有关系?”

林宴眸光流转,眼尾淡淡扫了眼程舒诺,方才完全看向林栩,他默不作声。

林栩却紧张地继续往下说:“于施在楼下接人,他说等下市局的人过来,如果通缉犯跑了,他们就带你回去。”

他说到最后,声音颤了颤。

房间里原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苏杭和宋亦杨也安静了下去,林栩一直抓着林宴胳膊,力气很大,“小叔,这事和你没关系,对不对?”

他语气带着点卑微,林宴却还是沉默,眉目深邃,眼眸似潭,他没看林栩,侧眸看向一侧的程舒诺。

程舒诺在他看过来的瞬间,也从床上缓缓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外面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遇从外头风尘仆仆的赶来,他明显很着急,气喘吁吁的,头发是乱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针织毛衣,也没穿外套。

他看了眼程舒诺,见她好好站着,他面色微松,下一秒视线转去林宴身上,脸色瞬间结成寒冰,他大步往前,从腰间甩出手铐。

“啪嗒”一声,往林宴手腕上一扣,手铐飞速地锁上。

孙遇声音丝毫没有温度,明明是要跟林宴说的话,他却看着程舒诺一字一顿道:“窝藏罪不用我解释吧,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犯前款罪,事前通谋的,以共同犯罪论处。”*

“林大律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后,林宴走出监狱,那天天气很好,天很蓝,风很轻。

他看到程舒诺来接他,他六十好几的年纪,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哭的想个孩子

他的女孩啊,还在,真好。

突然,程舒诺从身后拉出个男孩,笑着说:“宝贝儿你看,这是妈妈以前的男朋友,就是做了坏事,被抓的,看清楚了,做人这样就太失败了。”

男孩:“妈妈,大爷哭了,好吓人,我们快到车上找爸爸吧。”

感情部分差不多了,我觉得今天还挺甜的啊。今天也有红包!

注*部分参考刑法第三百一十条,如有侵权,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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