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霍齐亚先生是英国知名话剧学院的一位教务主任。

这当然只是他的其中一个身份。

他另外的身份,是英国某大型话剧剧团的负责人之一,在话剧界拥有非常广泛的人脉和崇高的地位。

他像是一位享誉全国世界知名的美食家,只是他品评的不是食物而是话剧。

他在接到自己的学生马歇尔的来信之后,确认了自己十二月十八号的晚上并没有事情之后,就应对方的邀约乘坐飞机跨越小半个世界,在当天的傍晚到达了中国的首都。

来接机的正是马歇尔,他们在乘坐车子去吃正宗的华人菜肴的过程里,马歇尔一直在唠唠叨叨的和他说自己在来到这里的短暂几天之中碰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些事情之中,还有一个最为频繁出现的人物,这就是让马歇尔特意提前写信给他并邀请他到达这里的那一位。

mr.江。

霍齐亚先生有点笨拙地使用着筷子夹一盘会抽丝的甜品,他笑这位最得自己欢心的学生:“看来这位东方人很让你满意?”

“我不得不承认是这么一回事。”马歇尔说,人都有天然的好奇心,这边越不让他见江兴,考虑到最开始的那一场他看见的排演,他就越期待今天晚上的演出。甚至他现在已经在思索,自己见到的那一次代表着mr.江的什么样水准呢?是普通发挥,还是超常发挥,又或者是发挥得不那么好?

再联想到这是一个电影明星,是最近才开始学习话剧的,他就默默地将上面的选项选定为“超常发挥”这样。

霍齐亚先生总算将那个甜品吃到嘴里了。

他在钢琴声中拿起餐巾纸按了按嘴巴,说:“你说得我也兴致盎然了。但好在我们很快就能得知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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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琉斯王》这部英剧中翻的话剧,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宣传,因为这一回有江兴的加盟由江兴担纲主演,不需要太多的其他宣传,江兴自己的粉丝就能把首映的票给包圆了——当然事实上是不能这样的,这也算是一个大手笔的话剧了,还是有很多本身的话剧爱好者买到了票,而单纯的江兴的粉丝倒是有好些没有抢到首映的票,只能等之后的场次了。

晚上八点十分大家开始进场,等到八点半的时候,演出正式开始。

霍齐亚与马歇尔等英国的指导团坐在前排做好的位置上。在话剧开始之前,他们还有小声的交流,等到话剧正式开始的时候,声音就都终止了,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的缄默。

在他们的旁边坐着的是中方的人员,这两批人差不多将这一排都给占据了。

而之后的位置也并不是直接开始售票的位置。还有业界的相关人士,业界的报道记者,以及剧团内部给主演的票。再之后,才是面向群众的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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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兴在半个小时前就画好了妆穿好了演出服,准备登台。

这不是他第一次演出,但这是他第一次现场演出。

这是一种——和演电影,演电视剧并不太相似的感觉。

演电影和演电视剧的时候,虽然最终肯定是上大荧屏让最多的观众能够看到的,但当他现时演的时候,直接以肉眼观察直接评价的,却只局限在于剧组的人员。很多时候,他直面的,其实只是导演一个人的喜好与建议。

而现在不同。

他在演出的时候,能够直接看见观看话剧的观众,能够从他们的神态之中直接得出最直白的反馈——好的,差的,无聊的。

现在,对,就是现在。

他走上舞台。

布幕拉起。

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视线里。

他们与他不再永远隔着一个屏幕。

他们与他相隔咫尺,触手可及!

大舞台上气氛的渲染能让人暂时忘怀一切。

江兴很快沉浸入了他所饰演的角色之中。就如同之前两个月的锻炼一样,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又是他以往的延续;他完全的,敏锐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沉浸在这个人物之中——

他的头颅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他的目光并不含有轻蔑,但没有人能真正进入他闪烁着璀璨的名为“野心”光芒的眼底。

他的话语总是富于煽动力,他的行动如此果决!他剑锋所指无往不利,铁骑踏处大地都在恐惧的颤抖。

他的天赋让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跪倒在他的脚下祈求垂青与怜悯!

可他不为所动。

他大笑着转身,猩红的皮肤代表着荣誉与血腥。

太多的赞誉,太多的胜利。

他的王座越来越高,脚下的枯骨越来越多;人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目光灼灼,却从不真正停留在他们身上!

世界分成了两个极端。

奢靡的,繁华的,欣欣向荣的。

贫瘠的,穷苦的,麻木阴暗的。

暴徒冲进宫殿,在世界上最宏伟的地方四处点火!

烈焰舔噬帝王的身体,他哀嚎着,翻滚着,最终成为了地上的一具焦炭。

历史开始被胜利者篡改。

属于他的功绩被抹消,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独裁者、野心家,他带给民众的只有苦难,民众手持正义终于推翻了暴君的暴政。

但还有人在哀叹。

是那些寻求历史真相的人,他们寻找着蛛丝马迹,努力将被掩盖的东西恢复,将被摧毁的东西完善,于是数百年后,终于有人再度谈起他而不只冠以“暴君”之名,他们将他形容为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是诱人堕落又使人升天的人间王者。

他们评判他的功绩与罪孽。

他们评价他,阿什琉斯,在万丈朝霞中出生,在烈焰滔天中死亡,最后在史书中得到了永生。

一部话剧,两个小时多二十分钟。

从登台的第一刻起,江兴就感觉到了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正在微微颤动。

这并不是害怕——这当然不是害怕——但紧张和激动,还有期待,这种种情绪反复在神经中发酵,又被传递到血液里,以至于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血液被烈火烧灼的轻微刺疼和沸腾感。

连好好的安放在胸口的心脏也在发出不知名的嘶吼叫嚣声!

江兴没有进入状态。

他一直一直,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一直在状态里了。

他踏上舞台的时候,就是阿什琉斯踏上舞台的时候;他和其他人表演的时候,就是阿什琉斯在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他的目光转过哪里,舞台上的布景、演员,或者看台上的观众,哪一个都好,这就是阿什琉斯在俯视自己的子民与敌人!

而最后,当他被火焰烧灼,被火焰吞噬,就是这个王者,这两个月六十天两千零四十个小时的奋斗的告一段落——

他转身下了舞台,在话剧的音乐声,演员的台词声之外,他听见了长长的呼气声,那些声音好像是无声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似地,一小个一小个,最终汇聚成了海浪一般的声音。

他在后台的椅子上瘫坐下来,汗什么时候流遍了全身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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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话剧还有一个尾巴。

主演阿什琉斯离开了,但至少七成以上的观众一时半会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刚才的感觉中——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述!他们看见高台上的阿什琉斯死于火焰之中,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就升起了和暴民一样的感觉——又是惋惜,又是兴奋;又是窃喜,又是战栗!好像下一刻,那被火焰吞没的王者就会挟火焰再度站起来化为魔神似地!

但结果,阿什琉斯当然没有再站起来,他确实的,彻彻底底地死亡了。

于是被阿什琉斯虏获的心脏,被惋惜与兴奋,被窃喜和战栗一同占据的心脏突然轻松起来,然后就变得空落落的了……

最后几分钟的情节也已经表演完。

之前下场的演员全部上台,在红色挂幕之后一起谢幕。

演出台下的前几排中,记者们架起相机,快速地拍照做记录,中英两方一起起立,为这一次精彩的演出鼓掌,在这些人的后面,在送给演员家属朋友的座位票上,6云开也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他之前说走就走的旅游正是为了追逐江兴的脚步,现在江兴参演的话剧公映,他怎么可能不出现在现场?

事实上,江兴之前也跟他提过,也直接送了他一张前排的内部票。

他将整场话剧都认认真真的看了下来。

哪怕之前并不非常了解话剧,哪怕从来没有系统的训练过这个,但人的审美总是相似的,他坐在位置上,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来自江兴身上喷薄而出的气势。

那样的气势如巨浪临面,如泰山压顶!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让周身上下的皮肤都因此而紧缩!

他忍不住微笑着,用力的,认真的鼓着掌。

——还有什么能比亲眼看见心爱的人越见美好与耀眼,而感觉骄傲溢出胸口呢?

在距离他并不遥远的,他的身前几排的某几个位置,正有人用英文小声交流,隔了好几个位置,又因为他们交流的声音并不大,6云开根本没有注意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只锁定在舞台,追逐着其中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而在6云开并没有注意的那个地方,马歇尔正和霍齐亚先生谈话。

就算现在已经是话剧结束的谢幕之时,马歇尔的声音也并不高,实际上,他细声细气地,像在屏息凝神一样,和霍齐亚先生交谈。

他说:“我现在相信了!我之前看到对方的时候,对方还没有表现出这样的张力来!对的,那时候对方是已经十分让人惊讶和赞赏了,但是现在——直接就让人感觉到这是一场极致的视听盛宴!我看着他的表演居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简直不可想象!而这一场盛宴的背后,我完全不相信——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仅仅学习了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时间!”他为加重自己的语气,同时还重重地刀砍似的挥了下自己的手!“两个月的时间在话剧上算什么呢?普通学员打个基础都打不成功吗?但他已经能够担纲主演!是的,老师,我认为哪怕在我们英国,在我们国家的剧团,他也值得主角的位置!”

“……嗯,当然,我有看见这一点。”霍齐亚说。

“公平地说,他距离我们的一线话剧演员还是有一段差距的。”霍齐亚语气温和的评估,他看着焦急地想要说什么的学生,又很快补充说,“当然,当然,这一切都是没有考虑‘两个月时间’这样的前提。假设确实是事实的话——”

“这当然是事实!”马歇尔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么我对这个演员很有兴趣。”霍齐亚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抽个时间接触对方……当然,”他朝旁边悄悄瞥了一眼,“逃过那些剧组人员的围追堵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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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剧场里的观众已经开始向外散场。

6云开踩着轻松的脚步往后台走去,他现在出入各个地方都不需要什么身份证了——光刷自己的一张脸就够了。

所以哪怕是在话剧这种其实和娱乐圈还挺有区别的舞台背后,他也在没有任何人的引导下轻轻松松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江兴所在的化妆间。

这是一个单人的并且挺大的化妆间,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化妆台,对着化妆台的地方是牛皮沙发和茶几,沙发是一套沙发组,还有贵妃位置,是供疲惫的演员临时休息用的。

当6云开走进来的时候,江兴正坐在化妆台前让化妆师给自己卸妆。

他听见有人从外头进来的声音,稍微侧了一下头,就看见6云开的身影,他对着6云开点了一下头,让化妆师弄完脸上的最后一点,就开口笑道:“过来了?”

“嗯。”6云开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掠过:红木茶几上摆满了有观众和粉丝拖工作人员送到后台的礼物,其中一束大捧的各色郁金香!

因为这一捧郁金香粉、紫、黄、红等等眼色,凑起来就像是一大束奇奇怪怪的七色花,所以特别的吸引人的目光,保证在一堆礼物之中鹤立鸡群,绝对被人一眼就看见!

6云开感觉到了满意。

但这还不够,6云开挺刻意地指着这捧花“哇”了一声,然后欣慰的看到江兴的目光顺着自己的声音转到了花上边。

这捧花落入了江兴的眼里。

哪怕在进化妆间的时候就看见过它,等到他再一次看的时候,他也是忍不住吐槽:“这花的配色……简直不吸引人的目光决不罢休。”

6云开心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配合地嘲笑道:“说得没错,也不知道是谁会送这样的花,要不然拿起看看?”

江兴就拿了起来。

他用手指拨了一下显眼娇嫩的花瓣,然后从花瓣中发现了一张只露出一个角的贺卡,他拉了拉这个贺卡的角,却发现这张小小的纸片竟然意外的重——然后他就在自己拉出的贺卡下边发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礼物中的礼物。

对于普通人来说会挺神奇的,但对于江兴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他将这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打开来,却在看见里头东西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是一块表。

一块星空表,是他最近想要的一块新款手表,藏蓝色的底面,表盘上用碎钻与金沙镶嵌而成的星空,微带弧度的玻璃有轻微的折射……

这款表当然很漂亮。

唯一的问题是,它市值数十万。

江兴现在的地位倒不至于收不下一只表,但他一向不喜欢从粉丝那边收东西,尤其是这种贵重的东西。

他将贺卡拿起来,可是那张印花贺卡的背面只被人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江兴忍不住微皱了一下眉头。

6云开这时说:“这不是你上次和我说到的表吗?想要睡觉天上就有人掉枕头下来了?”

江兴若有所思说:“唔……我倒是觉得,说不定这个礼物不是粉丝送的,是我的哪个朋友和我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呢。毕竟送得也太准了。”

6云开:“………………”

他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江兴这时候还问6云开:“你觉得呢?”

6云开简直没有勇气回答……

江兴想了想,这时候又说:“唔,我记得我没有和多少人说过我最近想要这款表,好像就一个,两个,三个……?”

“也许,”6云开冷静地回答,“就是刚好送准了,你总得让某几个粉丝特别有运气或者某几个粉丝特别会猜你的喜好!”

江兴看了6云开几秒钟。

几秒钟后,他想了一下,取出手表,微笑地将其扣上自己的手腕,他说:“……也许吧,也许你说得是对的。”

话还没有说完,闹哄哄的声音从远到近,在两人刚转头的时候,一堆人已经拥挤着一起进了化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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