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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桌边,端起酒壶,往那双静静置于桌上的镂着阴阳吉铭的盏中注酒。双双满盏,端起。在他的注目之下,一步一步地回到了他的面前,将那只镂有阳铭的玉盏,递给了他。

“从今往后,妾之余生,托于郎君。请饮此合卺之酒。”

她微微仰面,轻启朱唇,吐气如兰。

舒袖如云,素腕若玉,琼浆和玉手交相辉映,泛着醉人的葡萄夜光。

李穆凝视着她,眼眸深处,溢满了柔情。

他接过合卺盏,大掌牵了她的一手,引她坐回到床榻之侧,二人交臂,相互对望着,各自饮了杯中之酒。

饮毕,他放下杯盏,朝她粲然一笑。眉目英毅,神采奕奕。

锦帐再次落下。

感觉到那双唇轻轻碰触自己的耳垂,闭目之时,她的耳畔,忽似回旋起了从前那个新婚之夜,柬之笑着,深情唤她“阿弥”时的情景。

她的身子,不禁微微发僵。

他似觉察到了她的异样,迟疑了下,抬头,放开了她。

“睡吧。”

他柔声道,替她轻轻拉高盖被,遮至脖颈,声音里不带半分的不悦。

高洛神闭眸片刻,又悄悄睁开,看向了他。

他闭着眼眸,安静地仰卧于她的身侧,呼吸沉稳,仿佛已是睡了过去。

但她知道,他并没睡着。

“为何对我如此好?”

她轻声,含含糊糊地问。

他睁眸,转脸,亦望向她。

烛火红光透帐而入,他眼眸深沉,微微闪着光芒。

……

许多年前,京口有个自北方逃亡而来的流民少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为了给病重的母亲看病,走投无路之下,以三十钱供驱策一年的代价,投身到当地一户张姓豪强的庄园去做僮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干着各种脏活累活。

一年之后,当他可以离开之时,管事却诬陷他偷了主人的钱,要将他送官。倘他不愿去,便须签下终身卖身之契。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当地这些豪强利用流民无根,为了以最低代价圈纳僮仆供庄园驱用所惯用的办法。

愤怒的少年将那管事打倒在地,随即便被蜂拥而上的仆役捉住,痛打一顿之后,铁钉钉穿了他的掌心。

他被钉在庄园门口路边的一根立柱之上,风吹日晒,杀鸡儆猴。

他的母亲卢氏闻讯赶来之际,他已被钉在道旁三天了,水米未进。嘴唇干得裂血,人也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昏死了过去。

他在母亲的哭喊声中挣扎着醒来,看到瘦弱的母亲跪在不远外的庄园门口,不住地朝着那些家奴叩头,请求饶过她的儿子。

家奴却叉手讥笑。

他的母亲卢氏,本也是北方世族之女。萧室南渡之时,卢姓一族没有跟随,后再来到江东,已是迟了,在业已登顶的门阀士族的挤压之下,沦落成了寒门庶族,子弟晋升之途彻底断掉。这些年来,人丁分散,各奔前程,再没有人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嫁了盱眙李氏的族中女子。

母亲不该遭到如此的羞辱。

他想叫自己的母亲起来,喉咙却哑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铜铃之声。

对面远处的车道之上,不疾不徐地行来了一辆牛车。

犍牛壮硕,脖颈系了一只金黄色的铜铃,车厢前悬帷幔,车身金装漆画,车厢侧的望窗半开。驭人端坐车前,驾术精妙,牛车前后左右,步行随了两列护驾随从。

一望便知,这应是哪家豪门主人出行路过此地。

豪强庄园主人如此惩罚家奴的景象,或许在这里,已是见惯不怪。

牛车并没有停留,从钉着他手掌的那根柱子旁,走了过去。

空气里,留下一阵淡淡的花香。

“阿姊,他们太可怜了。你帮帮他们吧……”

忽然,一道女孩儿的声音,随风从牛车中飘出,隐隐传入了少年的耳中。

那声音宛若乳莺初啼,是这少年这一辈子所听过的最为动听的声音。

“我们只是路过,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另个听起来年岁较大的少女话声,接着传来。

“可是阿姊,他不像是坏人,真的好可怜……”

“你就是心软。听阿姊的,不是我们的事,不要管……”

那女孩儿仿佛叹息了一声,满是同情和无奈。

少年勉力抬起脖颈,看向前方那辆牛车刚刚离去的方向。

车厢望窗的一个角落里,露出了半张小女孩儿正回望的面庞。

她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样子。鹅黄衣衫,雪白皮肤,漆黑的头发,一双圆圆眼眸,生得漂亮极了,宛若一尊玉雪娃娃。

她的视线,此刻正投向自己,眼眸之中,充满了不忍和怜惜。

不过一个晃眼,一道帘幕便被放垂下来,女孩儿的脸,消失在了望窗之后。

“阿弥,你若不听话,我便告诉叔母,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牛车渐渐远去。

“求求你们了,先放下我儿子吧,再不放他,他会死的……他欠你们的钱,我一定想办法还……”

母亲还在那边,流泪磕头,苦苦地哀求着刁奴们,被其中一人,一脚踢在了心窝,倒在地上。

“你拿什么还?”

另一人打量,“粗是粗了些,打扮打扮,送去伺候人,应该还是有人看得上的!”

猥琐的狂笑声,夹着母亲的绝望哭泣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阿娘,你不要管我——”

少年目呲欲裂。

就在这一刻,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他怒吼一声,一个发力,竟生生地将自己那只被钉住的手掌从木桩上挣脱了下来。

他的手心,鲜血淋漓,他却丝毫不觉疼痛。

他双目赤红,奔了过去,持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护在了自己母亲的身畔。

周围的人被惊呆了,反应了过来,怒气冲冲,围上来叫嚣着要打死他。

就在这时,那阵叮铃叮铃的铜铃之声又近了。

方才那辆已经去了牛车,竟又折返回来,停在了路边。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问究竟。

卢氏如见救命稻草,一边流泪,一边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那人便命放人。

刁奴们自然不肯,叫对方勿多管闲事,速速离开。

对方冷笑:“高公家的人要管的事,也是闲事吗?”

谁都知道,高公乃是时人对高氏家主的尊称。

刁奴们愣住了。

张家在京口虽是一霸,亦勉强可归入士族之流,但比起名满天下的高氏,怕是连提鞋都不配。

倘若牛车中的人,真是出自高家,自然不敢不从。

但是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虚张声势?

倘就这样轻易放走了人,日后消息传开,张家又如何在京口旁族面前挽回颜面?

刁奴们迟疑不决之时,车厢中传出一道少女的冰冷声音:“你们是张家之人?我阿叔在建康时,也有所耳闻。据说你们张家和京口官员勾结,借朝廷之名,私下增税,那些交不起的北归百姓,便叫你们圈走朝廷发放安置的田地。不但如此,连人也被迫卖作你张家庄园的僮仆!张家从中盈利几分,朝廷便损失几分!我本还不信,今日看来,事情竟是属实!京口本是朝廷安置北归流民的重镇,你张家不想着为朝廷分忧解难便罢了,竟还趁机从中渔利,压迫我大虞北归子民!再不放人归家,可知后果?”

少女年岁应该不大,声音却带了一种威严之感。

刁奴们再不敢怀疑,急忙放开了少年。

牛车再次启动,掉头朝前去了。

“阿姐,谢谢你呀——”

那女孩儿的娇稚嗓音,隐隐再次传出,已是带了几分欢喜。

“实是拿你没有办法。下次再不要这样了。天下之大,你哪里管得来这许多的事……”

叮铃叮铃的铜铃声中,风中的花香和那女孩儿的娇软声音,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

那时候,那个被铁钉透掌钉在道旁的少年,又怎敢想象,有一天,卑贱如他,竟能娶到牛车里那个他曾惊鸿一瞥,冰雪玉人儿般的小女孩?

……

李穆微笑着,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了,忽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闭了闭目,试着捏拳,脸色骤然一变。

再次睁开眼眸之时,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冷而阴森,隐着一种深深的,受伤般的痛苦和绝望。

“你在我的杯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一字一字,厉声问道。

方才是今夜二人相处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里,她又一次看到他对自己笑。

难以想象,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李穆,于内闱之中,竟是如此温柔之人。

她被吓住了,更是吃惊,实是不明白,就在方才,他的笑容和望着她的的目光还叫她感到有些耳热,才不过一个眨眼,为何变得如此冰冷,甚至叫她害怕。

她呆呆地望着他布满煞气的一张苍白面容,双唇微张,不知该如何作答。

“郎君……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适?”

她犹豫了下,试着朝他伸出了手,却被他一掌挥开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披着敞襟的衣裳,赤脚大步朝着门口的兵器架奔去,脚步却带着虚浮,仿佛醉了酒的人。

才奔出几步,李穆想了起来。

今夜大婚,兵器为凶,那架子被撤了出去。

“来人——”

他朝外厉声唤了一声,身形一个趔趄,肩膀一晃,身躯竟撞压在了近旁的凭几之上。

几上酒壶杯盏纷纷落地,发出碎裂之声。

高洛神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慌忙披衣下床,追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他的臂膀。

“郎君,你怎的了?”

他没有回答,朝外又厉声吼了一句“来人”,随即再次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外而去。

尚未走到门口,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

“大司马,不好了——”

门被人仓促推开,一个先前被派来侍奉高洛神的李府仆妇奔来,满脸的惊恐。

她尚未说完话,一声惨呼,一柄利剑从她后背贯胸而出,人便倒在门槛之上。

从小到大,高洛神何曾见过如此的景象?尖叫一声。

李穆面额触地,紧闭双眸,神色痛苦,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滚滚而下。

一丝殷红的血线,正慢慢自他唇角沁了出来。

高洛神惊呆了。

此刻,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从门外蜂拥而入,个个手持染血刀剑,转眼之间,便将李穆围在了中间。

喜烛跳跃,火光照亮了士兵身上的甲胄和刀剑,闪耀着猩红色的冰冷光芒。

高洛神终于回过了神。

“你们是谁的人?要干什么?”

她惊怒万分,厉声叱道,正要奔向李穆,看到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男子。

“阿嫂!你莫怕!”

那个面若冠玉,手执长剑的青年男子,飞快奔到高洛神的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强制从地上李穆的身畔拖开。

正是她从前的小郎,陆柬之的阿弟陆焕之。

陆柬之在世之时,陆焕之对这位大兄极为崇拜,爱屋及乌,对高洛神也十分敬重。陆柬之于七年前不幸死于征伐西蜀的战事后,高洛神始终以未亡人自居,陆焕之也一直叫她阿嫂,没有改口。

另个壮年男子,则是宗室新安王萧道承。

太康帝在逃难路上临终之前,他和李穆同被指为辅政。李穆掌握大权后,萧道承被迫迎合。今夜李穆迎娶高洛神,萧道承自然是座上宾。

就在看到陆焕之和萧道承的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高洛神什么都明白了。

这二十多年来,她确实被父兄家人保护得极好。

但这并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阿姊、宗室、陆氏的谋划而已。

借着一场示好般的联姻,解除了李穆的防卫。

而她,充当了那个以美色.诱人,将酒倒到毒杯里,送到李穆手中,再让他毫无防备喝下去的人。

前堂宾客,此刻还在痛饮欢庆,谁人可以想象,本当万千旖旎的内院洞房,竟上演了如此的阴谋诡计,刀光血影。

她浑身冰冷,双腿发软,人几乎站立不住。

被陆焕之持着,经过他的身边时,她看向俯曲在了地上的那个高大背影。

“阿嫂,快走!”

陆焕之显得激动异常,不停地催她。

一边是阿姊、夫族、皇室,一边是一个算上今夜也不过只和自己见过两面的陌生之人。

一切已是注定。

纵然她并不愿意,这一刻,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她闭目,眼泪潸然而下,转过头,颤抖着,迈步就要随陆焕之离去时,斜旁里忽探过来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脚腕,手劲如此之大,攥得她脚腕碎裂般地疼痛。

高洛神慢慢低头,对上了地上李穆的两道目光。

他躺在那里,睁开了眼睛,头转向她,脸色苍白,面庞扭曲,眼底布满了爆裂的血丝。

一道猩红的血水,从他眼睛里顺着面庞蜿蜒流淌而下,染得他目光也仿佛变成了血色,那血色的阴鸷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定定不动。

“不是……”

她摇头。

不是她。

可是才开口,话声却又颤抖着哽在了喉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双眸中的闪闪泪光。

“李穆,你杀我叔父,我和你誓不两立!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受死吧!”

陆焕之咬牙切齿,举起手中之剑,朝李穆那只抓着高洛神脚腕的臂膀,砍了下去。

“不要!”

高洛神猛地闭目。

下一刻,她感到脚腕一松,伴随着噗的剑尖入肉之声,身畔有人倒了下去。

她瑟瑟发抖,泪流得更凶,终于睁开眼睛,僵住了。

她看到李穆竟支起了身体,单膝跪于地上。

他的一只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从陆焕之手中夺来的长剑,手背爬满了暴凸的青筋,犹如就要绽肤迸裂。

鲜血沿着剑刃,一滴一滴地从剑尖上溅落。

而陆焕之,已经倒在了她的脚下。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圆睁双眸,目光渐渐涣散之际,神色之中,依然满是不可置信。

他的心口位置,多了一道破口。

一剑穿心。

一团一团的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血迅速地染红了他的衣裳,慢慢流到了地上。

高洛神再也支撑不住,软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宛如一个溺水之人。

李穆呕出大口大口的污血,随即抬头,以剑尖支地,撑着身体,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最后挺直肩背。

“我在此!要取我性命,来!”

他盯着前方萧道承,血眸闪闪,厉声喝道。

所有人都惊呆了。甲兵被他杀气震慑,举着手中刀剑,一时停住。

“杀了他!孤王重赏!”

萧道承嘶声。

甲兵们对望一眼,齐齐朝着李穆涌了上来。

李穆挥臂之处,一只戴着甲盔的头颅便被削落在地。

半空断颈喷出的血柱,如同漫天血雨,洒满一地。

“挡我者,死!”

李穆血目通红,手中执了滴血之剑,一步一步,朝前迈步。

甲兵们面如土色。

这些士兵,都是萧道承的心腹,为了确保今夜一击而中,精挑细选,无不是勇猛之辈。

但是他们面对的这个对手,却是曾经数次统领大虞军队北上征伐,令百万胡虏亦闻之色变的那个南朝战神。

纵然此刻他已如笼中之兽,折翼雄鹰,但被他那惊人的悍猛武力,更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凛凛神威所慑,他每前进一步,甲兵们便后退一步,竟无人再敢阻拦。

萧道承没有想到,中了烈毒的李穆,竟还神勇如斯。

他神色大变,转身要退,已是迟了,李穆向他后背,猛地掷出手中长剑。

长剑宛若箭簇,飞火流星般地追赶而至。

这一掷,似是凝聚了他最后的全部气力,剑身深深地插在了萧道承的后背,透胸而出,剑柄因了余力未消,半晌,依旧微微颤动。

萧道承扑倒在地。

一个甲兵终于回过神,狂叫一声,从后,一剑深深刺入李穆的后背。

李穆胸膛透剑,慢慢地转身,盯着那个袭击自己的甲兵,凝立。

周围仿佛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他前胸后背鲜血滴答滴答坠地发出的轻微响声。

一阵夜风吹入,红烛摇曳,他染满鲜血的面容,在烛火里半明半暗,宛若出自阿鼻地狱。

那甲兵和他对望片刻,渐渐面露恐惧之色。

“大司马,饶我……”

他松开了剑柄,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即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李穆一个反手,拔出了插在后背的那柄染满自己鲜血的剑,一双血眸,鹰顾狼视,扫向四周剩余士兵。

士兵们惊恐地看着他,慢慢地后退。

也不知是哪个起了头,转眼之间,争先恐后,奔出了屋。

到处是血。空荡荡的屋里,只剩地上几具横七竖八的尸身。

“锵”的一声,李穆掷剑在地。

他咽下了胸间不断涌至喉头的甜腥,缓缓转头,看向还坐在地上的高洛神。

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死人了,睁大一双美丽却空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踉跄着,一步步地走回到了她的面前,最后停在了距离她不过一人之遥的面前。

两人便如此,望着对方。

她流泪,他流血。

血不停地从他七窍淌下,他的身体渐渐摇晃。

忽然,整个身躯,宛如一座崩塌了的山峰,轰然倒下,压在了她的身上。

高洛神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得后仰,倒在了地上。

她的鼻息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那是他的血的味道。

她感到一双冰冷的,潮湿的大手,摸索着,来到了她修长而光滑的脖颈之上,最后捏住了她的后颈骨,爱抚般地摩挲了下,随即猛地发力。

一阵钻心的疼痛。

只要他再稍稍发力,她的细弱脖颈,便会如同芦苇般断折了。

她闭目,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预想中的那一幕,并未到来。

那双手,竟渐渐松了气力。

有什么滚烫的,仿佛雨点般的湿润,一滴一滴,溅落在她面庞之上。

她慢慢地睁眼。泪眼朦胧中,看到他那张面庞,停在了距离自己不过半肘的额头上方。

他死死地盯着她,表情僵硬,眼中淌出的血,滴溅在她面额之上。

“大司马,放开阿妹!”

仿佛不过短暂的片刻,又仿佛已经过了很久,洞房的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焦急万分的喝声。

高洛神的堂兄高胤也赶到了。

李穆充耳未闻,双手依旧那样搭在她的脖颈之上,定定地看着她。只是,眼中最后一缕生息,渐渐湮灭,直到彻底消失。

他的头,忽软软地压了下来,额轻贴于她面庞,再也没有动过。

而那血眸,始终睁着,未曾闭合。

……

曾已一己之力撑起半边巍巍天下的南朝传奇战神李穆,便如此死在了他的洞房之夜。

他的亲信,当夜大半醉酒,全部都被剪除。

而他旧伤复发,不治身亡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才发了出去的。

外人只道天妒英才,谈及他经营多年的北伐大业功败垂成,无不扼腕叹息。

高太后带着幼帝,亲自为他祭奠,追封荣衔,身后之事,荣哀至极。

高洛神大病了一场。

她已知道,是高太后派来她身边协理嫁事的一个老嬷,在洞房夜时,暗中将那只雄杯涂了一层鹤顶。无臭无味,遇水即溶。

事后,高太后前来探望,对她说,李穆平日防范极严,若要除他,必一击而中,否则必遭反噬,无异于自寻死路。

以此种方法除他,她亦是无奈。

至于事先未曾告知,是怕她知情后,言行有异,以李穆之审慎,恐引他怀疑,到时非但不能除他,反而引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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