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燃尽时程孟飞回来了,携着一身的风雨和疲惫。

程冽听到动静后,从阳台进来,问程孟飞:“吃过饭了吗?”

程孟飞见儿子又在等他,说:“大半夜不睡觉等我干什么?你老爹是三岁小孩?饭倒是还没来的及吃,不急,我先冲个澡,等会用热水泡点饭吃行,剩饭有吧?”

“有是有,要不我给你把冷饭用鸡蛋炒一炒吧?”

“别费那功夫了,你赶紧去睡觉吧。”

程冽没听他的话,兀自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程孟飞看了眼程冽的背影,笑笑,转头进了浴室。

这座老旧的小区陷入了夏天的黑夜中,几户只有他们一家还亮着灯。

程孟飞洗完出来,扒了几口热腾腾的饭,长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年龄四字开头了,渐渐有些扛不住这样奔波和昼长夜短的生活,程孟飞眼袋耷拉着,阅尽沧桑的眼睛布了几道红血丝。

程冽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你说的那几家单位都谈妥了吗?”

“妥了,明天人家就把钱打过来。人还给我指了条路呢,你猜,除了那些单位的大厅需要,还有什么地方需要?”

“一些活动场合?”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怕吵着程扬。

程孟飞嘿嘿一笑,“到底是我儿子,猜的那么准。人和我说,租摆花卉呢,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比如一些会议啊,庆典啊,或者喜庆活动。那些场合不都需要植物来装饰嘛。以前都是买的,现在人越来越精明了,觉得买不划算,都想租来着。但租花说实话,总没有卖来的舒坦。不过也算一条生意路。”

程冽想了想,“现在的生意不是比以前好做了很多吗,租摆其实是个不错的方案。时代节奏越来越快了,便捷快速高效率的东西是现在需要的。”

“所以说嘛,社会在进步,人的思想啊,也要跟上,等这事弄完了,咱家的名气出去了,你老爸还想再往别的城市试试。我看他们都搞快递,想着可以拓宽下范围,借用物流生意。”

随着网购的普及,这几年快递业确实兴起了。

程冽给程孟飞倒了杯温水,笑说:“您今年怎么跟拼命三郎似的,其实慢慢来不也挺好的。”

程孟飞:“你小子一点都不懂得未雨绸缪,先不说之前亏的钱还没还清,就拿现在来说,小扬的病我知道就这样了,但康复治疗不能断。你也要上高三了,再过一年就大学了,上大学了不就得讨老婆了?不赶紧弄点钱,哪个姑娘愿意跟着你,这社会,别提多现实了。”

程冽第一次发现程孟飞心思是细腻的,以前从不知道程孟飞会想的这么久远。

程冽说:“那些事还早,以后我靠自己就好。我只是希望你稍微顾着点身体。”

程孟飞笑的更开心了,“行了,老爸知道你孝顺,你有这份心,我就算是爬着送货都是欢喜的。”

程冽笑了两声,转了话锋,说:“明天那面包车李叔他们要用吗?”

“面包车?不用,他们明天都不出园,你要用?”

“嗯,明天晚上可能会很晚回来,不过也不一定。”

“行,没事,明天我也不出园,晚上我给小扬烧饭。”程孟飞见程冽心不在焉的,笑道:“干啥啊,明天晚上要出去约会?”

约会这两个字戳中了程冽的笑穴,他敛了敛眼睫,“不是,就有点事。”

“随你,你要开就开。”

“好。”

……

次日清晨,许知颜从大汗淋漓的梦中惊醒,睁开眼的刹那,天旋地转。

梦里炙热的体温和干涸的渴感久久不散。

她盯着天花板,抬起手,难堪的捂住了眼睛。

以前上生物课时,大约了解过男生女生在青春期的变化,也听班里那些喜欢开玩笑的男生说起过,大多数男生都会有过这样的梦。只是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女生也会。

只是为什么这种梦的对象是程冽,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许知颜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而梦里一帧帧的画面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占有她的思绪。

按照于艳梅给的生活作息表,许知颜每一天都在遵守,只有这天早晨,她像被黏在了床上一样,不想动不想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于艳梅来敲门,许知颜才深吸一口气起床。

她站在洗漱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闪躲了起来,而且她的耳尖到现在还是红的。

吃完早饭,许知颜因为程冽实在头疼,刚想回房间,于艳梅很突然的叫住了她。

于艳梅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了这些天她一直在忙活的成品,一件秋冬穿的黑色毛衣。

于艳梅在许知颜身上比划了一番,点着头,说:“大小差不多,我给你洗一洗,入秋了就可以穿了。”

许知颜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先进房间了。”

许知颜走到房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许志标,他正在看报纸。

她自嘲的笑了笑,进屋,关上门,把自己和他们隔绝。

这个房间,黑色的床被,黑色的书柜,深灰色的窗帘,衣柜里黑灰色系的秋冬衣物,所有一切都不是她的喜好。

……

这一上午许知颜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当然,整个许家一如既往的安静。

于艳梅和许志标是不会吵架的夫妻,相敬如宾,两个人也都有各自的兴趣,互相不打扰。不过在许知颜看来,其实是许志标更包容一点,这种包容让许知颜既觉得乏力又难得。

这个家庭,有很多地方不如意,有很多地方让人心生疲惫,但这种静谧又冷漠的环境,是她喜欢的。

于艳梅早早的收拾好了要去寺庙的行装,也和往常一样,帮她把晚饭准备好了放在冰箱里。

因为去寺庙的路要绕一段,吃过午饭后,许志标就载着于艳梅走了。

许知颜看着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又看不进书了,还有一个小时不到,她要见到程冽了。

这让她又想起那荒唐的梦,她有点难以面对程冽。

如果是程冽做这样的梦呢?一个成年男人做未成年的补习女学生的梦,怎么想都令人觉得生理不适。

如果是她给程冽补课,然后这样子呢?

想着想着,许知颜觉得很对不住程冽。

十二点四十分时门铃响了,程冽这次比前两次都要来的早一些。

许知颜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去给他开门。

程冽还是那副打扮,简单的T恤和牛仔长裤,干净利落。

许知颜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拖鞋递到他脚边,她不太敢看程冽,起身后径直走向了厨房。

她问他:“想喝什么?”

程冽在换鞋,听到许知颜的声音,他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他说:“不喝也可以的,不是非要喝水。”

许知颜没有听他的,给客人茶水是应该的,是礼节,但她家应该没有程冽特别想喝的。

昨天许志标端的果汁是于艳梅鲜榨的,今天已经没有了,她也不知道家里的榨汁机放在哪里。

对着冰箱瞅了半天,许知颜拿出了牛奶,朝站在客厅里的程冽虚虚瞥了一眼,问道:“牛奶可以吗?”

“都行。”程冽随性的说。

许知颜给他倒了很满的一杯,她又问他:“要加热吗?”

“嗯?不用,就这样就可以了。”

许知颜端着牛奶和程冽一起进了卧室。她其实是有自己的心思的,怎么说呢,如果程冽愿意喝牛奶的话,那今天的分量就不会浪费了。

与此同时许知颜再一次觉得程冽是个不错的人。

她没有进卧室,他就在客厅等她。这是属于程冽的教养和礼节。

可惜这样好的人,她却对他有了突兀又过分的遐想。

程冽从书包里拿出昨天许家借给他的衣服,他用干净的塑料袋装着,说:“都洗过了,也检查过一遍,没有污渍的。”

说起这个,许知颜转身从枕边捞起他的衣服,双手捧给程冽。

她说:“这是你的,要不要给你找个袋子装?”

“不用了。”程冽直接把衣服塞进了书包里。

许知颜把许志标的那套衣服送回了主卧,按照于艳梅对衣柜的整理顺序,把衣服叠放在了最下层。

她发现程冽叠的衣服很好看,像商场里的那种叠法,而她自己和于艳梅都是属于那种只要叠的四四方方就好的类型。

许知颜抚摸了几遍衣服,轻轻笑了。

回到她的卧室时,程冽已经把要做的试卷给她摊好了,是两张a4纸大小的小卷子,一张是奥数题一张是高二数学题。

程冽说:“先把高二的题做一下吧,我选了些比较有难度的,但量少,一个小时应该能做完。做完之后我们今天可以尝试下奥数题。”

程冽顺带递给她一本关于奥数的书籍,“如果你对奥数感兴趣的话,这本书你可以看看。”

许知颜在他身下坐下,翻了几页这本书,是两年前出版的书籍。显然,程冽自己应该看过无数遍了,封皮都掉颜色了,纸张也没有那种韧劲。

许知颜笑着,问他:“你很喜欢奥数吗?”

“一般般吧。”

“那你……”

程冽笑说:“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刮起一阵奥数风,班里的同学都去学,我妈就让我也去了。接触之后发现,其实奥数并不难,还挺能锻炼思维的。我希望你也能用不同的思路去解题,除了提高成绩,开拓思维也挺重要的,不是吗?”

不知为什么,许知颜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很辽阔的世界。

她和程冽真的不同,她不是没有接触过奥数。甚至程冽说的奥数风潮,她也曾深陷其中。

那时候胜负欲比现在还要强,不甘落后,不愿意有人超越自己,学的卖力,学的疯狂,但和程冽的想法截然不同,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在考试时有个好名次。

她觉得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分数准备的,什么思路,什么课外兴趣,最终的目标只能是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家里人赞赏有加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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