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台的人发现, 宁语迟最近又在被人车接车送。

中午连食堂也不去,每天都在外面吃了。

同事们心照不宣, 谁都知道追她的人是谁, 日子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就连宁语迟自己都有些习惯了。

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 裴行舟也日渐殷勤,每天早午晚都能见到他, 问他忙不忙, 他也只说不忙。

宁语迟半信半疑,还从没听说过他有不忙的时候。

九月,裴今的大学开学。

她高中成绩不佳, 高三下学期才开始发力, 二本线擦肩而过,只考上了一个三本。

开学那天,裴子亦开跑车把裴今送到学校,应裴今要求,宁语迟来送她了。

九月虽已入秋,天气还是热的, 他们从车上下来, 宁语迟举着伞, 跟裴今一同去分院报道。

虽是三本,学校占地倒是不小,环境也不错。

人各有命,有些人的人生容错率低, 才只有考学一条出路。

对裴今来说,有个地方读大学就行,将来摆在她面前的路有很多,所以对这个考试结果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

报道完毕,裴今领了学校统一发的被褥等,裴子亦帮拎着,直接把裴今送到宿舍。

路上都是刚入学的新生,各个看起来朝气蓬勃,身上充满青春感,已是他们这种步入社会的成人不可比。

饶是裴子亦不喜欢这种款,也得感叹一句,这些女大学生看着果然讨人喜欢。

帮着裴今安顿好,三人一起下楼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顺便跟她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直到把裴今安排妥当,两人才驱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风吹进跑车内,秋高气爽,已经不似夏天的风那样燥热了。

裴子亦车内放着音乐,宁语迟坐在副驾驶,收到了裴行舟的微信。

“回来了?”

“嗯。”

“辛苦了,等我忙完回去,请你吃饭。”

裴行舟总是找个借口就请她吃饭,她已经习惯了。

他这阵不在国内,分公司开到了海外,正在忙海外的事,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了。

聊天记录向上翻了翻,都是裴行舟随手拍的国外风景,没什么多余的话语,整个对话严肃中,透着一股老干部风格。

他们的关系虽说好了很多,但还是差了一层,裴行舟始终没肯跟她说为什么,她也一直没有多问。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以为拖着不说,这件事就可以完全当没发生过。

有时候想想这件事,宁语迟自己也是想不通。

说不爱,她能感觉到他爱她,从很多地方感觉得到;可要说爱,他又总是回避这个问题。

她把手机叩在腿上,眼睛看着前方,脸上心事重重。

等红绿灯时,裴子亦顺着副驾驶的倒车镜看了眼那边路况,这一偏头,就看到宁语迟微敛的眉眼,表情沉沉。

他张口就问:“怎么了嫂子,不开心啊?”

宁语迟听见他唤自己,回过神来,微笑了下,说:“没,刚在想事情。”

裴子亦说:“什么事啊,惹我们嫂子这么烦,说出来我也帮你分担分担。”

她想说不用,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当初偷听到的情景。

仔细回忆一番裴子亦的话,他似乎不像个不知情的。

宁语迟的身子动了动,侧头问:“子亦,你对你哥的事情,知道多少?”

裴子亦想都没想,说:“嫂子你放心,我哥他没有别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

“我不是问这个。”宁语迟停顿了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跟你哥为什么会分手吗。”

“为什么?”裴子亦问。

车子启动,他脚踩油门,驱车前进。

宁语迟静静道:“去年我们一起泡温泉,我无意听见了你跟你哥讲话。”

“他说他不会娶我。”

此话一出,裴子亦猛地拐到路边,一脚刹车。

斜后方的车被他吓了一跳,路过他们时,还特意把车窗摇下来,大骂一声:“怎么开车的你,傻逼!”

被指在头上骂,裴子亦也顾不上吵架,而是惊讶地看着宁语迟,眉毛扬起:“你知道了?”

“不知道。”宁语迟摇头,“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所以我想问问你,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我确实知道。”裴子亦抬手,顺着额前一直理到脑后,“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是到我店里说吧。”

她心中急迫,不过子亦肯说,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她耐着性子,剩下的一路都在期盼车再快点。

半小时后,目的地终于抵达。

此刻开店没几个小时,店内已是人满为患,生意越做越好,裴子亦已经在着手开分店了。

原本开店是为了吃正宗日料,奈何他责任心太强,越开越认真,现在也从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变成了一个小小生意人。

裴子亦跟宁语迟到了里间,这里是工作区,不会有外人打扰,相对来说也更安静。

穿和服的侍应生端着茶水上来,裴子亦又让上了些大福等甜品,供他们边吃边谈。

不过宁语迟显然是没什么心情吃的。

“现在可以说了吗?子亦。”

裴子亦给宁语迟倒了杯茶,他笑了笑,说:“嫂子,我不是不能跟你说,是你得答应我,一定要保密。”

宁语迟说:“我知道。”

有没有承诺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很多时候,得到一句承诺更加让人心安。

裴子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浅啜一口,说:“其实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对我哥来说,是一个过不去的阴影。”

“阴影?”

“对。”他点点头,“跟他妈妈有关的阴影。”

他妈妈……

宁语迟仔细回想了一下跟裴行舟在一起的这几年,听他提起过妈妈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是怎样的阴影?”

裴子亦望向后方的屏风画扇,目光悠远,像在回忆什么过去。

“我没有亲眼所见,哥跟我说的也不多,但是,他很爱他的妈妈。”

“爸跟哥的妈妈离婚时,哥哥年纪还很小。”

“你也知道,爸年轻的时候,比较……风流,所以阿姨当初对爸的感情,是非常恨的。”

说到这儿,裴子亦缓了缓,似乎在斟酌措辞。

“阿姨跟爸闹了很久,爸从不回家,在外面养别的女人,久而久之,阿姨就把这份恨……发泄到了哥的身上。”

发泄。

裴子亦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微微有些不忍。

宁语迟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继续说:“据哥说,阿姨是个很美的女人,美到让他不敢相信,那么美的女人也有那么丑陋的样子。”

为了发泄她的恨意,幼小的他每天都要跟她下跪。要他跪下还不解恨,有时她看着他,就会突然涌起一股火,然后操起手边一切能打人的东西,狠狠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泄愤。

他记得很清楚,他的妈妈有一次为了出门,搭衣服时,让他去拿她的一双高跟鞋过来。

他并不知道她要的是哪一双鞋,就拿了一双常穿的过来。

他捧着大大的鞋子走进卧室,弱弱叫了声“妈妈”。

而他的妈妈,看到他手中不是想要的高跟鞋,气得抓起一旁的空调遥控器,狠狠砸了过去。

小小的孩子被砸得摔倒,遥控器反弹到地上,电池都被摔了出来。

而他的妈妈大步走过来,夺过他手中的高跟鞋,朝他的身上狠狠打,一边打一边骂:“就你这么笨,让你找双鞋都找不明白?你跟你爸爸一个样,除了会惹我生气,还会做什么?”

到最后,她把裴行舟关在衣柜里,衣柜的把手被木质衣架横住,怎么也推不开。

衣柜里是他妈妈的高级香水味道,周围黑洞洞的,他又疼又饿,在里面哭了很久,也没有人打开柜子。

等他妈妈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卸了妆才把柜子打开,小小的孩子待在衣柜里已经晕了过去。

明明从前的妈妈不是这样的,她也很温柔,也有那么疼他的时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都想不懂。

只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就把那种恨意转到他身上,凭什么呢?伤害她的不是他,明明,他那么爱他的妈妈。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庞大的,成人一个严厉的眼神,一句凶狠的呵斥,都会让小孩吓破胆。

而这样动辄打骂的情况,对裴行舟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不管事情大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由头,都能被他妈妈拿来宣泄恨意。

而那时的裴行舟,只是几岁的孩童而已,那是从前疼他爱他的妈妈,他是那样全然信任、依赖着他的妈妈,怎么会想到,等待他的不是爱与亲吻,而是痛与折磨呢?

更令人可怕的是,在外面,在其他人前,她仍然是那个高贵,雍容的裴氏夫人,对他宠爱有加。

他还记得某次,他妈妈的闺蜜们在他家中聚会,一群女人坐在一起,夸他长得好看又懂事,已经有他爸爸的模样了。

他妈妈只是笑而不语,姿态优雅。

有一个阿姨递了他一杯牛奶,他抬手接过来要喝,余光看见坐在一旁的妈妈抬手,他条件反射,手中杯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而他妈妈只是要理顺头发而已。

他发现自己这下才是真的闯了祸,吓得当场哭了起来。

她伸手要抱他,他吓得赶紧道歉,哽咽着认错:“妈妈,你不要打我好不好?”

他妈妈温柔一笑:“乖宝贝,妈妈怎么会打你呢?”

她亲自给他到了一杯牛奶,哄着他喝了下去,在场的其他女人还笑孩子胆小,说:“哪个小男子汉会哭鼻子,这样可不行哦!”

而这些女人走后,他妈妈立即收起笑脸,让他跪在客厅里自省。

她就坐在一边,对他边骂边踹。

这样噩梦的日子结束于他的父亲终于回家,他回家时,他妈妈并不在。

他发现小小的裴行舟伤痕累累站在墙角,一边罚站一边抽噎。

裴父走过去,心疼地把儿子抱起来,问:“儿子,谁让你站在这里的?”

“是……是妈妈……”

“她为什么让你站在这儿!?她还打你了?”

小男孩终于见到爸爸,搂着爸爸的脖颈哭泣,说的话断断续续,半晌才把事情说清楚。

“妈妈说……她看到我就……就讨厌……她说要打死我,才能解气……”

裴父见到儿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急得眼睛都红了,抱着儿子就去医院。

不出三天,裴父跟裴母离婚。

打那后,她离开海城,一走了之,再没回来过。

至于裴父,今后再娶女人,就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对裴行舟当亲儿子看待。

他娶的第二任嘴上答应的好,私下里对裴行舟仍然不怎么样,直到遇到裴子亦的妈妈,对裴行舟的确做到了一个母亲该做的。

不过裴父也清楚,她也是为裴家的家财而来。

只要能对裴行舟好,他也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并不清楚的是,对裴行舟来说,不管他爸爸后娶来的女人对他多好,当初曾被亲生母亲虐待过的阴影,再也消除不去了。

不管对谁,他的心都防着厚厚一层。

他逐渐长大,那些不好的记忆也慢慢被他封尘,他并不想提到那些,那会让他变得痛苦。

他以为他忘了,但是无数个夜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梦里的妈妈变得无比丑陋,或者说是恢复了本来面目。

她强迫他用滚烫的热水洗澡,烫得他皮肤通红,也不准他掉一滴眼泪。

她把他关到黑黑的柜子里,不准他吃晚饭。

她用细细的衣挂鞭打他的小腿,打下去,就是一道红痕。

家庭,婚姻,幸福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都是亲生母亲带来的阴影。

那本该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也该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人。

长大后他明白了许多事,知道他的父亲在这段婚姻中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

不尽丈夫的责任,也没有做到忠守一人。

再看身边其他人,豪门婚姻都是外表光鲜亮丽,私底下满目疮痍,揭开来看,谁家都那么腌臜。

所谓婚姻,美好?他只见到了丑陋的模样。

因为自己经历过这些,他没有办法抱着积极心态面对这件事。

话说到这,裴子亦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想起自己曾对哥做过的事,会不会有一丝悔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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