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堂跟和义社火拼?”谢家华疑道。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却还在警署办公室内加班,几个得力下属站在他桌前。一门之隔的外面,挤满了被逮捕来的斗殴分子们。争吵声、打骂声、警员的喝止声,震得房门嗡嗡做摆。

“是哪方攻击哪方?”谢家华问。

“双方都有,据说是骁骑堂先砸了和义社的几个赌档和夜总会,和义社也没客气,直接砸到骁骑堂总公司去了。”

“最早砸的是哪儿?”

“阿头,这是最蹊跷的地方——骁骑堂的人最早砸的是湾仔的一间写字楼,被砸的公司叫秉先财务资讯公司,是骁骑堂的顾问何初三的公司。”

另一人道,“阿头,今天的事据说都跟何初三有关。说他是和义社派入骁骑堂的二五仔,上个月骁骑堂被我们搜查的时候他趁机绑架了夏六一、自己做代堂主,前几天夏六一被救出来,亲手把他给三刀六洞了。结果听说他命大没死,被和义社藏了起来,骁骑堂的人找不到他,气不过,所以才四处砸和义社的场子。”

“这个何初三真不是省油的灯,”另一下属道,“前年北角码头那单纵火案,黑道上不也传闻是因为他?”

谢家华当时亲自去山中救出被乔爷绑架的何初三,了解何初三与乔爷的恩怨,他摇了摇头道,“那次的事何初三是受害者。这次的事也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总之先把外面的人处理了,领头闹事的挨个审。”

“是!”

……

下属们匆匆领职而去。谢家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来回翻看着这些年来骁骑堂的档案文件。何初三的名字在最近一年间频频出入于档案之中,仿佛一尾游走于黑白界限之间的鲤鱼。他不明白的是:这条鲤鱼为什么放着清清白白的金光龙门不跃,却偏偏沉入黑水之渊,化身为邪蛟?

谢家华回忆起数次与何初三正面接触的过往,实在无法将这个人与“和义社派入骁骑堂的二五仔”联系起来,秦皓也说何初三在泰国对夏六一悉心照顾、两人间的感情看上去十分真切,可是何初三为什么要设下一个大局假死崔东东、绑架夏六一、最后落到被三刀六洞的结局?

还有,这些怪事都发生在夏六一从泰国回来之后。夏六一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危险去杀金弥勒?何初三对这件事是否知情?何初三之后的离奇举动是不是与此有关?

他陷入深沉的思索中,下意识地用手搓揉着右边脸颊。他倏忽想到了陆光明,陆光明那愤怒的一拳留在上面的青肿痕迹已经消失了,但挨打时那凌冽的痛楚,依旧残留在他的意识中——他很难判别清楚自己对陆光明的感情:有抵触,有厌弃,却又奇妙地掺杂着一种愧疚与怜惜。

他想到了别墅爆炸那天陆光明来医院看护他,他问陆光明怎么知道他受伤,陆光明说自己窃听了警方电台,爆炸当时正在现场附近。可后来他问过家宝,家宝却说陆光明是爆炸的两个小时之后才找来医院的。如果陆光明当时真的在爆炸现场,那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做什么去了?陆光明赖在医院里偷听与套话,说明他对别墅爆炸一案充满了兴趣,为什么?他与何初三有什么关系?

谢家华感觉自己身处迷雾之中,眼前无数暗影流动,却无法看个真切。他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一定有一条暗线隐藏其中,将近期发生的所有怪事串连起来,一定有一个重要的绳结,是厘清真相的关键。

他极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往这个方向想去: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真的与陆光明穷追不舍的对象、他的父亲谢英杰有关……

……

病床两边,一左一右各摆放了一张小桌,上头各自搁了一台方头电脑。何初三靠坐在床头,脑袋倚在枕头上,腰间的被褥上一左一右放了两个键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台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游走如飞,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不一会儿,又转头将视线移向另一台电脑,同样迅速地操纵着。

两边屏幕上闪烁着成百上千行的复杂数据,以半秒间翻页的速度飞速上滑变换着。他在进行一场囊括了股票、期货、外汇等多个市场在内的大型金融战争的模拟运算,左右两边分别是金融战的对抗双方,都在他的操纵下与他自己博弈。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激烈战争,双方都向场内投入了数十亿的虚拟资金,在多个市场不断地出招、解招、再出招,激烈的攻击与反击之下,利益的天平不断地左右倾斜……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

Kevin在外面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于是心怀担忧地直接开门进入病房中。他发现何初三正在全神贯注地左右拆解,于是便回身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在隔壁陪床上坐了下来。

半个小时之后,何初三终于停下了动作。场上胜负已分,势如山倒,左边屏幕上的数据飞速地下落,右边屏幕上的数字却在不断疯涨。

何初三皱着眉头活动了活动颈椎,眼睛紧紧盯着失败那一方的屏幕,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总结出了症结所在,徐徐松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去看向Kevin,“回来了?”

Kevin站了起来走近他床边,看上去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神情仍是从容恭敬,“何先生,下午和义社一共被砸了七个场子。骁骑堂的总公司也被砸了。”

“没有闹出人命吧?”

“没有,小马哥都安排人手提前报了警,差佬来得快,没闹出大事。现在和义社的很多人都被扣在差馆,乔爷安插在我这儿的保镖也被砍伤住院了。我看乔爷现在被搞得焦头烂额,是顾不上您这边了,何先生这一手玩得真妙。”

何初三还在病重,并没有多大力气,虚弱地抬手在他额头上磕了一下,笑道,“不要学这些溜须拍马的话。你帮我谢谢小马哥了吗?”

“谢过了,小马哥托我跟您说声对不起。还说,想问问您这边方不方便,夏先生很想今晚来见见您。”

何初三神色有些恍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纱布的腹部,毫无血色的、发黄干瘦的掌心,默不作声了许久,才道,“你让小马哥转告他:我没事,伤得不重,我这边不方便,晚一些日子再见面吧。”

“是。”

……

尖沙咀区,一条红灯小街上,郑探长挺着大肚子,努力地将自己从出租车上挪了下来。他感慨地抬头看了看头顶“檀香阁”的招牌,又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悠闲溜达的男男女女,已是夜晚十点了,这条驻满了娱乐场所的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想起当年自己跟众“探长”们喝得醉醉醺醺、左拥右抱地走在这条街上的场景,如今这里热闹依旧,时局却是大有不同。他现在日日谨言慎行,已经两年没踏足过这类风月场所了,连自己那辆宾利也托人卖了,每日里大腹便便、汗流浃背地步行去警署。

而檀香阁门口再也不见当年英姿潇洒的崔大掌柜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靓妹笑面迎客的美景——上个月,崔大掌柜涉案拒捕,炸了一整栋别墅试图与警方同归于尽的事,众所周知。

今日,骁骑堂与和义社大闹火拼,这里恐遭卷入,早早地就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门口只站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郑探长也认识,是骁骑堂的“红棍”马如龙。马如龙身后带了两个保镖,毕恭毕敬地对他弯一弯腰,“郑探长,欢迎光临。那天在祠堂里多有得罪,请探长不要介怀。”

他上前迎着郑探长往里走,边走又边道,“不好意思,今日休业,靓妹们都回去休息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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