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第四十一式
河边大营半夜得了命令, 趁夜拔营,车马疾行,赶去二十里外的另一处营地驻扎。
行军到了清晨时分, 天气不太好,阳光从层层笼罩的乌云间隙照下来。
司云靖抬头盯了眼日头, 估摸着时辰, 那小子此时该醒了。
出了帐子发现周围只剩他一个, 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勒停了乌云踏雪, 转头吩咐, “队伍停下,原地休整。”
众多军马长嘶着停在了路边。
司云靖召来了河边大营的前锋将领, 吩咐他派个脚程快的顶尖探哨回去河边探查一二。
“看看被丢下来的池小世子什么反应, 是不是坐在原处哭得稀里哗啦。如果他一边哭着一边趴地上写信,等信写好了就把人带回来吧。”他凉凉地吩咐。
探哨大声领命策马飞奔而去。
司云靖下令慢速前行,一边慢悠悠赶路, 一边等着探哨带着人回来。
队伍行进得慢,整个早上走了不到十五里。来回不过三十里。
探哨快马轻骑,一个时辰之内赶了个来回,前来复命了。
司云靖见探哨是独自回来的,眉心就是剧烈一跳。
“人呢?怎么没随你回来!”
那探哨单膝跪倒回禀, “人就在河边。小的赶过去时,池世子自己煮了一锅肉, 正在一边喝肉汤一边写信呢。精神挺好的, 没哭。”
人还在, 没弄丢,司云靖难看的脸色转好了些。
被自己扔在营地里,池家小子表面上再怎么镇定, 心里肯定是抱怨自己的。
罢了,随便他抱怨去。
他追问探哨:”既然已经在写信了,你为何不等他一阵,带他一起过来。”
探哨也挺委屈,“小的当时就说了。但池世子他、他自己不愿回来呀。他说他早上起来,肠胃有些不舒服,上马赶路只怕不行,宁愿一个人待在河边。池世子说,等过两天肠胃好了再来寻大队伍。还说,那个……”
他有些尴尬地道,“花椒够了,孜然有点少。请殿下再带一瓶给他。”
司云靖抬手把探哨打发走了。
四下无人时,他压抑着情绪,问了句身边的高大年,
“如果你肠胃不舒服,肚子疼,你还会惦记着在吃食里放花椒和孜然?”
高大年一听话头就知道不对,不答又不行,呐呐地回了句,
“老奴自己的话,肚子疼当然是要吃清淡的。但池世子他、他说不定天赋异禀呢。越是肠胃不舒服,越要吃些加佐料的饭食才舒服……”
太子爷凉飕飕的眼神扫了过来,他自己也掰不下去了,躬身退到了旁边。
司云靖思忖了片刻,沉沉地笑了一声。
“行啊。让他回来,他偏偏赌气不跟过来。他这是生了怨怼之心了。那就如他所愿,让他独自待几天吧。”
司云靖当即起身,吩咐道,“休整结束,加快速度行军。——刚才那探哨呢。”
早上被派去河边的探哨刚回了队伍,转眼又被太子爷召过去了。
“带十个人。回去河边盯着。”司云靖骑在马上吩咐道。
“是!”那探哨大声领命就要走。
“回来。”司云靖把人叫回来问他,“你知道孤要你带人盯的是什么?”
那探哨纳闷地回答,“殿下要小的盯着的,自然是池小世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司云靖抬手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气,“不。你带人盯着山林那边。不要当真跳出一只猛虎豺狼之类的猛兽,把池世子给叼走了。”
“哦……哦。是!小的领命!”
策马站在山头之上,目送着探哨一行快速消失在道路尽头,初春的凌冽山风从身边咆哮着刮过,刮起了衣摆猎猎乱响。
司云靖抬头望了望日头消失、浓云聚集的暗沉天空,暗想着,天色变得快,快下雨了。
而且只怕会是大雨。
且看他单人匹马,能嘴硬赌气几日。
等他受够了教训,抹着眼泪蔫嗒嗒跟着探哨回来,放软了声音恳求自己收留的时候……
司云靖心想,虽然吃得多,挺浪费口粮的,看在一张脸长得赏心悦目的份上,那就勉为其难收留着吧。
“原地扎营。”他吩咐下去。
第一天,没人回来。
第二天,果然开始下雨了。还是没人回来。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的绵延不绝,接连下了整天,雨势越来越大,暗沉沉的天幕之上,铺天盖地的雨帘倾倒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雨势减小了,对附近地形极为熟悉的河畔大营华将军却来求见司云靖,请求将原本驻扎在山麓的营地挪到高处。
“殿下请看。”一副绘制详细的大型舆图在军帐里左右摊开,
“我们目前驻扎的山麓不远处,有一处河道。正是河畔大营处的同一条河。河畔大营位于上游,我们目前驻地位于下游。”
华将军侃侃而谈,“前两天雨势汹涌,若是上游那边发了山洪,冲到我们这里,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白天还能及时察觉,如果半夜发山洪的话,只怕会直接冲进大营。因此,卑职恳请移营至高处。”
司云靖对着宽大的舆图出神。
他的手指按在河畔大营处。
“河畔大营位于上游,若是山洪冲到了大营附近,会如何?”
“河道两边全淹。”
华将军脱口而出,“以前就淹过一次,冲跑了好些辎重帐子,人也冲走了十来个。这次奉了太子殿下之命,咱们早早拔营离开了河边,倒是不必担心夜里突发洪水了。”
司云靖对着舆图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高大年奉命去催写书信、回来复述的满满笃定的那句“我才不信。太子爷不会把我丢下的。他诈我呢。”
更早些时间,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还以同样笃定的语气当面说了句“殿下不会当真杀了我们的”。
河道两边全淹。
辎重帐子连带人一起冲走。
他的眼睛盯着桌面铺开的舆图,看到的却是奔流而下的山洪,淹没的河道,辎重帐子连带人一起冲走。
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
“太子爷不会把我丢下的”。
“殿下不会当真杀了我们的“。
司云靖霍然起身,吩咐华将军说,“这里由你负责,将大营移到高处。”快步往外走去。
高大年亦步亦趋跟着,跟到帐子外头,忙着撑伞的短短时辰里就被绵绵春雨浇了个透心凉,哎哟叫了一声,叫道,“殿下!伞哪!”
司云靖已经从另一个内侍手里接过了厚重的蓑衣,披在身上,喝道,“将乌云踏雪牵来。”
高大年匆忙抱着伞具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雨中十余骑快马加鞭、飞奔疾驰而去的朦胧背影。
……
派过去河边盯着池世子的顶尖探哨姓黄,跟前跟后盯了两天,跟池萦之混了个脸熟。
连绵不断的春雨里,黄探子也披了件蓑衣,头上戴了斗笠,蹲在一处距离河边两里地外的一处半山腰的山洞外头。
“池世子,跟小的回去吧。太子爷等你等得脖子都长啦。”他苦口婆心地劝着。
池萦之在山洞深处升起了篝火,转动着烤肉,撒了点孜然粉。浓郁的香气冲进了鼻尖。
“肚子疼,不回去。”她淡定地说。
滋啦——烤肉香气弥漫了山洞。
蹲在洞外喝雨吃风的黄探子忍不住耸了耸鼻尖,深深吸了口香气。
“带着兄弟们进来烤火吧。”池萦之坐在山洞里招呼,“不小心烤肉烤得多了点儿。大家分着一起吃。”
一刻钟后,探哨带着手下十个兄弟,一起蹲在篝火前烤火吃肉。
吃吃喝喝,感情自然而然培养出来了。
“池世子,你这肚子是真疼还是假疼啊。怎么会一边疼着,一边还有胃口吃肉呢。”
黄探子吃饱喝足了,拍着池萦之的肩膀和她掏心掏肺,
“论身份,您是尊贵人儿。论年纪经历,我大个几岁。池世子啊,别想不开,跟咱们太子爷对着干。大老爷们儿‘肚子疼’,这借口,一听就太假了嘛!”
池萦之单手抓一只山鸡腿,另一只手捂着肚子,“我没想跟太子爷对着干。我是真的肚子疼。疼了两天了。”
另一个兵兄弟诧异地插嘴,“肚子疼,还能疼上整整两天?池世子,我看不是吃坏了肚子,只怕是肠胃犯病了吧。赶紧回去跟大军汇合,找个军医看看。”
在一片议论声和劝说声里,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腹部,最后还是摇头,“我这不是病。找军医看也没用。你们别把我弄回去,就让我一个人待这儿三四天,肚子疼疼就好了。”
一帮军汉吃完了,感激地道了谢,很自觉地收拾干净了山洞里的骨头,往篝火里加足了柴火,趁雨势稍小的时候退了出去。
池萦之独自在山洞里歇下,月事来了虽然麻烦,好在四周没人,倒也不是特别惊慌。
老天保佑,自己这次的运气真好。
被药性压制得久久没有来的葵水,一旦来了就跟发洪水似的,不小心就会弄在衣裳上。
如果在人来人往的军营里来了月事,只怕当天就会被人发觉。
现在的局面,是所能设想到的最好的可能了。
还好还好。
在庆幸而喜悦的情绪里,她满足地睡下了。
所以,当她一觉睡醒,发现山洞里突然多出个大活人的时候——
心里的草泥马奔腾千里……
“看不出来啊,你挺能耐的。”
司云靖坐在篝火旁边,木架子上烤着湿衣裳, “一个人过得优哉游哉,乐似神仙。若不是被人带着,孤都找不到山岭子这处藏身所在。”
池萦之趁他说话的时候坐起身,把临睡前脱下来盖在身上的外袍子穿了起来。
稍微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身上又有点不对。
仿佛山洪奔腾而至的葵水,比外头连绵不断的春雨还要汹涌。
妈的……
鼻尖始终笼罩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还好司云靖坐的远。
她连站起身都不敢,坐在原地行礼,“殿下怎么回来了。”
司云靖把湿衣裳翻了个面继续烤着,不冷不热地说,“昨晚的消息,上游水位暴涨,随时能冲到这里来。孤带了几张网子,准备在水底下捞你呢。”
“哦……哦。”话虽然说得难听,池萦之倒是听出了话外的几分意思,惊讶之余有些意外和感动。
居然连夜策马奔回几十里,就是赶在山洪爆发之前来找她的吗?
原本目光里的警惕和防备减缓了不少。
“臣没事。雨下得太大,一个人不敢住在河道附近,就挪到山洞里来了。”
她不敢动,但不妨碍言语上表达她的感动。
“摸黑跑了一夜马,殿下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昨晚烤好的烤肉?洒了孜然和胡椒粉,滋味不错的。”
司云靖随手从地上捞起几根骨头,“你说的是这个?哦,刚才已经吃了。滋味不错,就是分量少了些。”
池萦之:“……”宁还真是不客气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池萦之躲开最麻烦的几天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和他商量着,“臣没事,带来的网子也用不着了。殿下不如……?”
司云靖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把骨头往火里一扔,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赶我走?一个人在破山洞里,还真打算长长久久待着了?”
他随手熄灭了篝火,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站在逼仄的山洞里,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你选的地方虽然避开了河道,但谁知道前两日的大雨会不会引发山里的泥石流。趁山洪还没有泻下来,赶紧离开此地。你抱怨宫里的马鞍不好,骑得不爽利,昨日我叫人回去京城东的陇西王府老宅子,把你的‘骤雨卷风’牵来了。”
池萦之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好,本能地拒绝,“不用,其实我就在这里——”
话没说完就被拎着袍子提了起来。
池萦之:???
司云靖话说完了,人也找着了,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臂往山洞外走。
平日里惯骑的骤雨卷风果然就在山林空地里冒雨等着。如果换了平日里,马送到了跟前,她也就将就着跟着走了。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感觉身体非常的不对劲,淡淡的血腥味儿始终萦绕在鼻尖,更糟糕的是,她从起来到现在都没机会查看一下身体的情况。
池萦之站在山洞口,望着亲热冲自己打着响鼻的爱马,想象了一下骑马疾驰二十里,下来裤子红了一片的景象……
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不走!”
山林间回荡着池萦之的大喊。一边喊一边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披着蓑衣的随行东宫禁卫们吃惊地望着她。
这还是自从进京以来,众人第一次看到向来好脾性的池家小世子当众大发脾气。
“殿下把我当做是什么!说丢下就丢下,说带走就带走!”
池萦之努力酝酿着情绪,发现自己实在哭不出来,没奈何,偷偷伸手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磨破皮的伤处。
这下够狠,薄薄的泪雾一下子蕴满了眼眶。
她赶紧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掉头就往山洞里走,
“我偏不要去随大军汇合!殿下自己走吧!留我一个下来!”
想了想不对,恶劣天气独自在山野里确实危险,又加了一句,“还有黄探哨他们几个,也留下来!”
想了想还是不对,又加了一句,“孜然多留一瓶,再来点盐巴和胡椒粉!”
众人:“……”
留下来的要求还挺多的啊。
池萦之默默数着自己的步子,从一数到五,感觉有点不对,心想,太子爷被她当面甩了脸子,以他心高气傲的脾气,怎么还不走呢。
想看一眼对方的脸色,强忍着没回头。
数到第六步的时候,背后响起了马靴特有的沉重脚步声。地上的碎石落叶被厚重的靴底踩到了,发出一声声细碎的轻响。
池萦之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还没等她一口气喘完,背后却蓦然环过来一只健壮手臂,绕过她的腰半圈,把她夹小鸡似的夹起来了。
池萦之:???
一眨眼的功夫,视野就对着地面了。
她发着楞,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眼前摇晃了几下,视野猛地一亮,出了山洞。环着她腰的那只手往上一提,直接把她扔到了鬃毛黝黑的马背上。
司云靖翻身上了乌云踏雪,挥鞭抽上马臀,喝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双更容易爆肝不行了,捂着肝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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