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第一时间打了博览中心安保部门和警务中心的电话,这种规模的建筑,应急能力还是有的,他们一边报警一边组织人手把人劝下来,楼下也迅速搬出气垫。

开玩笑,要是让人在博览中心跳楼成功,岂不是要接连好几天上负面新闻!

陆则打完电话,却见伍靖面色一变,抬起头朝楼上的人高喊“柔柔!”

楼上的柔柔听到底下的声音,浑身一震,却被眼泪模糊了眼睛,怎么都看不清下面的人。

她受不了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看到尖锐的东西就想往自己的手腕上割、站到高处就想往下跳。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她撑不下去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她没有成为父母希望她成为的女儿,也辜负了那么爱她的恋人,她的存在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也许她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会比较好吧。

“对不起,阿靖,对不起。”柔柔双腿轻轻发颤。

就在她无意识般往外迈步的时候,顶楼的安保人员带着柔柔丈夫及时赶到。

柔柔丈夫高喊“柔柔,你快下来,我们的孩子还不到一岁!”

柔柔脚一顿,转头看他。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不过是见了她一面,你就要抛弃我们儿子吗?”柔柔丈夫说,“你爸爸已经五十岁了,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出了事让他怎么办?乖,快下来,不要任性。”

其他人听到这出狗血大戏,都觉得这女人都结婚有孩子了,还因为见到前男友寻死觅活,实在不像话,看向柔柔丈夫的目光更是充满同情。

这人不仅头上绿了,还要担心老婆是不是随时要跳楼,太惨了。

柔柔泪眼模糊,看不清她丈夫的面容,只是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和他绑在一起,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父母多想要一个“正常”的孩子啊,她在他们眼里是“不正常”的,“不正常”就需要纠正,需要跟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恋爱、老老实实结婚生孩子。

现在,她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孩子啊。

她已经完成了他们要她做的事。

她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关系。

柔柔颤抖着说“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再过来。”

“他不会过去的,你冷静一下。”陆则跟着伍靖她们来到顶层,看到柔柔的状态后开口说,“如果你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你可以和他离婚,远离你不想见到的人并不难。”

柔柔顿住。

没那么容易,她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婚的。

他们说“他哪都好,你为什么不满意?”

他们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妈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们说“我们都是为你好,看看,这不是怀上了吗?也没有多难,你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们说他们只能陪她走一段路,一定要为她找个好归宿才能放心。

他们说,药是他们下的,人是他们带进她房间的。

他们希望她能结婚生下这个孩子,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将来的依靠。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资格接受阿靖捧到她面前的整个世界。

她怎么能告诉阿靖,在她为她们的未来努力的时候、在她想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她们在相爱的时候,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她怎么能告诉阿靖,包括她最亲的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祝福她们,为了“纠正”她甚至能亲自引男人进她的房间、“帮助”她怀上对方的孩子。

也许比起答应让她离婚,他们宁愿她从这里跳下去,免得她再给他们丢人现眼。

柔柔摇着头掉眼泪。

陆则说“你要让她痛苦一辈子吗?”

柔柔顿住。

陆则没说“她”是谁,她却一下子听明白了。

伍靖站在一边,没有开口,只定定地看着立在窗上的柔柔。现在离柔柔最近的是她的丈夫,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没有资格上前、没有资格劝她下来。

陆则继续说“你要死在她的面前,成为她永远都走不出的阴影吗?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她?”

柔柔僵直了背脊。

没有,不是,她没有恨阿靖。

她怎么会恨阿靖。

阿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是她太软弱,是她不够勇敢。

是她选择了妥协。

见柔柔神色痛苦,裴舒窈伸手拉了拉陆则。

陆则朝她轻轻摇摇头,这女孩现在一心寻死,也许只有伍靖还能激起她的求生意志。

陆则上前一步,进一步加重语气“你真自私。”

柔柔蓦然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早已悄然靠近的救援人员见她态度松动,立刻冲上前把人从窗台上截了下来。

伍靖看着柔柔丈夫上前搂住她亲昵地劝解,动了动唇,终归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对陆则和裴舒窈说“走吧。”既然她选择了回到“正常”的轨迹、选择和别人结婚生子,她这个前任恋人自然连上前劝慰她的资格都没有。

她会第一时间冲上顶层,也不过是因为彼此相恋一场,看不得她在眼前出事而已。

有了这个插曲,裴舒窈不放心伍靖自己回去,游说伍靖到她家做客去。

伍靖没拒绝。

过去几年她憋着一股劲满世界跑,咬着牙一步一脚印地打拼,连回家的次数都少,更别提和其他亲戚联系。她也很久没去过姑姑家了,去见一见姑姑和姑父也好。

伍靖坐了副驾座,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陆则和裴舒窈坐在后排,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本来只是出来玩一玩,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对伍靖的性向,他们都没有太大感觉,就他们接触过的人里,有喜欢异性的、有喜欢同性的,甚至还有非要想办法和一只猫领证、做公证说把所有遗产留给它的。

至于沉迷学术不嫁不娶的人就更多了去。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能遇到喜欢到想要为之付出一生的人或事是莫大的幸运。

有幸找到了那个人、找到了那份事业,那当然是要牢牢把握住,只要自己有信心走好自己选的路,根本不必考虑对方的性别、年龄、身份。

裴舒窈让司机先送陆则回家。

车开到卫家门前时,天空飘起了雨。

裴舒窈取出把伞递给陆则。

陆则说“谢谢。”他打开伞往家里走。

车子很快转回裴家,裴舒窈和伍靖撑着伞走往主屋,还没进屋就看到前廊下立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裴舒窈一愣,主动喊人“舅舅。”

伍爸爸朝她点点头,笑着说“许久不见,窈窈好像又长高了。”

裴舒窈说“这两年应该不会长了。”她说完就体贴地开口,“我先进屋去。”

伍爸爸点头,朝伍靖招手。

伍靖走过去,和伍爸爸并肩立在廊下,看着外面飘飞的雨幕。冬天大多是下雪或者雨夹雪,单纯的雨倒是比往常少。

伍爸爸抬手轻轻揉揉伍靖的脑袋。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总是很忙,平时基本不在家。等他发现女儿的恋情时,她已经有了自己想要为之奋斗的目标,她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地追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不忍心也没资格阻挠她追求她想要的人生。

今天他本来就盯着漫展会场那边,博览中心顶层发生的惊险一幕自然也详详细细地被汇报到他耳里。

他心有牵挂,不能很好地处理正事,第一时间把事情转交给同僚赶了回来。

他知道,聪明体贴的外甥女一定会把女儿带过来。

“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不管你要做什么,”伍爸爸说,“爸爸永远都支持你。”

伍靖一向坚强,从小活得像个假小子,这一刻却再也忍不住扑进伍爸爸怀里放声痛哭。

伍靖哭着说“爸爸,她为什么要选一个让她过得不好的人?我宁愿她过得快快乐乐,在我面前炫耀她现在有多幸福。”

她想把整个世界都捧到她的面前,她却不愿意要,反而选一个让她想要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人。

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伤害的人,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被人糟践。

而她什么都没资格做。

伍爸爸伸手抱住女儿,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叹息着安慰“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伍靖哭了一场,憋在心里的痛苦总算宣泄出来了。她主动劝说“爸爸,你回去工作吧,今天那个刘哥你抓了吗?”

伍爸爸对工作上的事一向守口如瓶,摇摇头说“这些你不要问。”他拍拍伍靖的发顶,“难得你回国了,在你姑姑这边多住几天吧。”

伍靖知道伍爸爸的工作比较危险,也没追根究底,一口答应“好。”

伍爸爸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安心离开了。

今天确实有个大行动,虽然已经交给同僚处理,他还是回去坐镇比较安心。

之所以会有这个大行动,还是因为举报人是陆则。

陆则这小孩有点邪门。

伍爸爸翻过陆则的档案,深深记得陆则第一次报警举报街头械斗,莫名其妙就牵扯出一桩军火大案,拉开了当年南方扫黑除恶大型行动的序幕。

档案里的其他部分就不提了,大多是因为陆则报了个小警,阴差阳错牵扯出一些大案。

偏偏大案办完了,回头一看,人家还真只是报了个小警,对你们的后续行动一无所知!

由于案情牵涉太广,上头怕陆则被人报复,这份档案保密级别还设置得挺高,一般人根本看不到。

伍爸爸属于有幸看到这份档案的人,因此今天推断出举报有人吸毒的人是陆则之后,他马上派人盯紧那个刘哥,看看能不能把3型毒品的产业链一次性挖到底。

有时候跟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也有可能挖出不得了的东西——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笃定,问就是传说中的“陆则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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