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岸停在易胭面前。

易胭身上还穿着手术服,还未来得及抬头,苏岸却已俯身她耳旁。

易胭浑身一僵。

这是见面以来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近到她能闻见他衬衫上血腥味。

伏在她耳畔的苏岸忽然开口:“眼睛红了。”

他熬彻夜,嗓音低冷带着沙哑。

易胭怔住,感官顷刻回笼,这才发觉自己鼻头早已微酸。

苏岸话里带刺,易胭一听便知,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苏岸见她防备姿态,站直身子,低头冷冷凝视:“又想玩我么?”

哭给他看,让他心疼,允许她靠近,然后再次被她抛弃。

时隔多年,这是苏岸第一次与她翻旧账。

易胭心里一阵刺疼:“苏岸……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吗?”

苏岸眼神毫无波澜,方才一丝情绪失控已被禁锢住。

他许久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半晌易胭终于看见他薄唇微掀,字眼刻薄:“是。”

易胭呼吸滞住,还没回神,面前苏岸已经起身,眼神仿佛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转身离开。

易胭喉咙发紧,酸涩瞬间麻了大半心脏。

/

今晚所有队员正放假约吃饭,接到匿名举报电话后立即撂下饭碗赶往目的地。

所幸速度够快,逮住了贩毒小团伙。

这里头其中一人因见到缉毒警太过恐惧,抄起水果刀割腕割颈试图自杀。

当时年纪最小的崔童在这人旁边,反应迅速夺下刀子这才避免了血喷四溅。但即使犯人伤口豁口不大,最终也没能活命。

崔童还因此虎口被划拉个口子,缝了几针。

易胭回诊室时崔童正在诊室里,许骋也在,站在旁边等他。

其他外科医生在给崔童处理伤口。

易胭进来时没去注意身边的人,旁边的崔童却是在看到易胭的时候眼睛一亮,抬起另一边没受伤的手,手肘撞了下许骋。

许骋一夜没睡发困,倚在旁边柜子上闭眼稍作休息。

被崔童一撞,慢悠睁眼,斥他:“你他妈受伤了能不能安分点,整天跟多动症似的。”

崔童和许骋早互骂习惯了,也不介意,凑过去小声道:“操,苏队前女友?”

许骋闻言这才掀眼皮看了进来的人。

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睛很有特色,左眼下还有一颗小泪痣。

许骋点头:“八九不离十。”

易胭因身世原因从小警惕性强,一进诊室便感受到这两道目光,她在办公桌后坐下,风轻云淡扫了眼。

崔童头皮一麻:“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许骋一掌呼在他后脑勺上:“你盯着人家看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而且这又不是在执行任务,你紧张个屁。”

崔童:“你大爷,怎么又打我!”

易胭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记忆力不差,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认得这两人,上次打架在巷子见过的,苏岸底下的队员。

几分钟前还见过苏岸,这会儿诊室里的人又与他有点关联,易胭恍惚有一种苏岸离她很近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

方才在急救室前冷言冷语的他,怎么可能与她相近。

即使思绪紊乱,但易胭却神色镇定,有病人进来,手臂烫伤,易胭起身给病人处理伤口。

过了一会儿那边崔童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这时诊室进来一人。

陈宙手里拎着几个外卖进来:“好了没?”

崔童起身:“好了。”

许骋问:“人救过来了没?”

陈宙摇头:“救不活,都割颈了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要不是崔童打飞他的水果刀,他估计当场喷血身亡,好歹崔童让他死得体面了一点。”

这时旁边的病人正好问易胭问题,易胭正戴橡胶手套,闻言侧头回答病人问题。

易胭一出声倒是提醒了崔童,他凑过去小声问陈宙:“苏队怎么没来啊?”

他们这位置离易胭近,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正给病人处理伤口的易胭还是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不是故意听,而是实在听得到,想避都避不开。

崔童知道易胭在诊室里,但陈宙不一样,他不知道,用平常正常讲话的声音说:“苏队?苏队刚走了,上次来市局的那位陈小姐打电话来说刚下飞机,让苏队去接她。”

陈宙话一落崔童就心道坏了,想去堵嘴也来不及。

连许骋也觉得尴尬。

崔童踢了陈宙一脚,下意识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然而却意外发现易胭跟个没事人似的,眼神没分给他们一个,很淡定给病人伤口消毒。

陈宙被这么一踢,立马认出旁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是谁,瞬间哑声。

陈宙是唯一一个那次在楼梯间外听到苏岸八卦的人,算是把苏队贫瘠的少年情史都知道了个遍,大概清楚这两人以前发生过的事。

陈宙脸上难掩不自然,比崔童和许骋二人还要尴尬。

他挠挠头转移话题:“行了对吧?走吧走吧,外卖快冷了。”

几人一走,诊室里恢复安静。

易胭手上动作没停,对烫伤的病人道:“待会到取药窗口取烫伤膏,五天后回医院复查。”

病人只看得到她低敛的眼睛和说话时微动的口罩,点头说好。

凌晨病人相对白天少,处理完这个病人伤口后诊室又恢复寂寥。

易胭洗手后回到桌边,坐下后一直没动作,只安安静静坐着,仿若什么都没感知到。

诊室没人她不用再忍,虽自进门来便神色冷静,但口罩后的唇瓣却早已渗血。

易胭终于松唇,唇上血迹早已干涸。

这么多年,苏岸一直在怪她。

不知过了多久,易胭狠狠闭上了眼睛。

/

几小时一晃而过。

临下班易胭被主任喊去帮忙,下班时已近早晨七点。

天一亮,急诊走廊病人渐多。

墙边移动床上稀稀零零躺着休息的病人。

易胭昨天整天没睡好,上夜班到现在已经犯困,眼皮沉重。

半路经过内科急诊,一间诊室门打开,一位医生跟着一位穿着讲究的妇人出来。

易胭本想直接绕过,却在看到妇人面容的时候脚步一顿。

医生笑容满面:“苏夫人,您需要改善一下睡眠,药起调节作用,但不是万能的,注意平时压力不要过大。”

“嗯,谢谢许医生了。”

听到这个声音,易胭确定了。

即使过去多年,易胭依旧记得她,印象深刻。

这个面相温婉的女人就是苏母,苏岸的母亲。

果不其然,易胭还来不及思索苏岸为何没在这里,就见不远处苏岸绕过转角,手里拎着一袋药朝这边过来。

他已经换了衣服,久违一次没穿衬衫西裤,身上套着黑色休闲卫衣。

短发蓬松细软,额前发梢还未全干,夹带几丝湿。浑身干净到不像话。

苏母远远看见儿子,招手:“药取回来啦。”

或许因不是工作时间,苏岸比平时放松,漫不经心走近:“嗯。”

易胭这才注意到苏岸黑眼圈很重,他本来就白,眼底青灰明显,可却生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美。

困倦爬上他眉眼,眼梢微湿,薄唇刻薄,眸光沉睡般冷淡。冷漠不近人情,却又带着一种病到骨子里的颓散感。

易胭站的这个位置不易被发现,人也三三两两经过,苏岸并没有发现她。

易胭不知不觉将苏岸看了个遍,细致又贪婪。

或许不该说他变了许多,只能说他将真正的他撕开在世人面前,以前,这样的他原本只有易胭能看到。

易胭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苏岸懒得再装。

忽然一道声音将易胭从安全带扯了出来。

“易胭。”那位给苏母看病的许医生叫了易胭一声。

易胭猛然回神,看见不远处苏母脸色一变。

许医生中胖,戴着个眼镜,满面慈笑走过来:“帮我把这个拿给你们陈主任,我这边还有病人走不开,麻烦你了。”

易胭没反应过来许医生已将文件塞到她手里。

易胭倒也不嫌麻烦,嗯了声。

许医生道了声谢,又回到诊室门前。

易胭目光穿过人群,对上苏母恐惧又厌恨的复杂目光。

易胭心生诧异,以前的苏母固然不喜欢她,但没有厌恶到这种程度。这种目光让易胭心生一阵寒。

蓦地视线被遮挡。苏岸用后背挡住了易胭的目光。

像是在保护,又像是在隐瞒。

这个动作果然激怒了苏母,苏母顷刻要去推开苏岸。

苏岸早已有防备,拦住苏母。

不过几秒而已,苏母眼眶已发红:“是她对吧,她回来了是吧?”

即使生气,苏母依旧得体,但却隐隐有失态趋势:“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又要——”

苏岸皱眉,声音淡定,打断了她的话。

“她没有,”他顿了下,终是道,“我和她没什么。”

离得不远,他们的对话易胭听得一清二楚,心脏霎时一酸。

知道和听到,完全是两回事。

她自己清楚她和苏岸没关系,可等苏岸亲口说出,易胭才知杀伤力多大。

那边苏岸这句话明显抚慰了苏母,苏母平静了一些。旁边许医生见形势不好,本来让苏母到里面休息,但苏母几乎是立即拉着苏岸便走,像是遇到危险拼命保护自己的幼崽。

“我们走,赶紧走。”

易胭怔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

苏岸转身时目光似乎若有似无滑过她。

就在易胭想冲上去抓住苏岸问清楚的时候,走廊那头突然跑来一个人影。

“苏姨,苏岸!”

女人的声音雀跃又年轻。

易胭脚步顿住,看向了来人。

女人长着一张清秀可爱的脸,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朝苏岸和苏母跑过来。

或许看到苏母脸色不对,女人笑容消失:“怎么了苏姨?”

苏母或许不想让女生知道什么,换上笑容:“没事,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这时女人闻言佯装白了苏岸一眼:“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照顾好苏姨了?我不就出差几天嘛,回来苏姨情绪不稳定成这样。”

苏岸没说话。

苏母拉过女生:“我们辛言刚回来吗?”

“不,凌晨下的飞机,是苏岸去接我回来的,”陈辛言声音很甜,“我睡醒就立马过来了,刚在医院门口遇见苏叔叔。”

苏教授知道苏母在医院,办事经过医院在楼下车里等妻子和儿子下去,但一直没等到两人出来,便和陈辛言一起进来。

苏父走过来问:“都好了?可以回去了吗?”

苏母看到苏教授,立马走过去试图给两个孩子腾出空间,又似乎急于逃离这个地方。

“走吧,回家做饭给两个孩子吃。”

而这时陈辛言走上去与苏岸并肩,抱怨道:“这次出差可累死我了。”

语气娇嗔可爱,像极了与男朋友撒娇。

易胭整颗心脏被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不镇定、不理智。

易胭没再待下去,仓皇转身离开。

身后苏岸眼风扫过来,眉心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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