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平……还是没有捞到丞相之位。

周棠封他做了文渊阁大学士, 洛平淡淡看了他一眼,领旨谢恩。

文渊阁大学士, 这是个纯粹的文职,有名望却没有实权。

于是朝中讽刺洛平的声音更加大胆嚣张, 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们说,洛慕权聪明反被聪明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屁颠颠地写了诏书又如何?周家的皇帝已经不敢再信任他这样的人了,否则说不好哪一天他又跟别人合谋篡了自己的位。因此,封个大官是可以,但干预朝政的事,还是算了吧。

自认为摸清了皇上意图的杨易、杜文观和张方志三人, 根本不把洛平放在眼里, 甚至在洛平提出科举改革策略之时,纷纷上书提出了反对意见。

周棠没有回应他们只言片语,一些有眼色的官员已经发现苗头不太对。果然,不久这三人就因种种理由或贬谪或罢官。

众位朝臣不禁摇头:“果然是圣心难测啊, 皇上对洛平, 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

周棠的态度,其实是这样的——

“文渊阁距离皇宫最近,我可以随时来看你啊,而且召你进宫也很方便。”

洛平:“……”

“小夫子你生气了?”

“臣不敢。”

他说得冷淡,周棠赶忙收起了嘻皮笑脸:“小夫子你听我说,我让你待在这个位置是有长远打算的。”

“是吗?不知陛下作何打算?”洛平确实不理解周棠这样做的用意,明明上一世的此时, 他很干脆地就让自己做了丞相。

周棠正色道:“我会让你当上丞相,但不是现在。现在朝中的势力太不稳定,你在这些旧臣心目中的名声也……不大好。与其让你上位之后受他们的气,不如先培植出一批自己的门生,到时候会轻松很多。”

洛平有些怔忡,他没有想到周棠居然会为他考虑这么多。当年他刚做丞相之时,的确受了不少怨气,直到朝臣完全换血,才稍微减轻一点压力。

“我不想让你太过劳累了,你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要让你一面掌权,一面享福。”周棠邀功似的说,“而且,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洛平这么问了,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数。

“我要你帮我编一部书。”周棠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它要囊括古往今来有关大承的一切,历史、洲志、文学、丹青、哲理、宗教……我要让我所拥有的这些,即使在我死后,依然能让后世之人铭记。小夫子,它将是一部能让你我的名字名垂青史的典籍!”

“……承天通鉴。”洛平喃喃道。

“嗯?”周棠愣了一下,“对!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叫《承天通鉴》!”

“好,”洛平说,“我会为你编撰出这部书来。”

周棠的这份野心他很清楚。

上一世,直到被囚禁于无赦牢中,他都还在完善这部典籍。那时候他万念俱灰,这部书几乎成了他生存的唯一支柱。

如今他依然对这部书有着很深很复杂的感情。至少,他能在活着的时候给周棠留下一样有意义的东西,比他在判官那里见到的那几页自己的人生,要厚重得多。

自从周棠把《承天通鉴》的任务布置下来,整个文渊阁乃至翰林院都忙得不可开交。洛平作为主编,经常忙到无暇回府休息,几乎是在文渊阁里安了家。

说起来这也算周棠的用意之一,洛平住在文渊阁,他便有很多机会见他,只可惜,有关叛军的消息接二连三地放到他面前,他自己也是焦头烂额。这时候他就会想,当皇帝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那些叛军多是打着先皇旧部的旗号,口口声声说要扶持三王爷四王爷,总之明目张胆地雇佣军挑事端,弄得当地民怨四起。

正当他们自我膨胀之时,三王爷周朴和四王爷周柯同时呈书殿前,表明自己绝无反意,与叛军撇清一切关系,并声称拥护周棠,主张对冒用他们之命的人绝不姑息。

这无疑是给叛军们当头一棒——他们造反了能怎样?自己做皇帝?周家岂会放过他?可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

周棠把军事调度权交由方晋方太尉,命他严惩叛军。不过当看到南边突现的一支叛军时,他震怒之余也略有犹豫。

那是一支名为“安世军”的部队,据传言,他们的领头人是承景帝,周衡。

方晋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此事怎么处理?”

周棠斟酌良久,搁下了这份军报。

他可以逼周朴和周柯表态,却不能触及到周衡。最关键的是,那个所谓的周衡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曾苦口婆心劝他放过周衡的小夫子又该如何自处?

周棠没有回答方晋的问题,而是起身道:“你退下吧,朕要去一趟文渊阁。”

方晋退出殿外,目送皇帝的车撵向文渊阁行去,戚然叹道:“慕权啊,何苦来哉……”

*******

周棠驾临之时,洛平正忙着校对一本乐史。

经过上一世的摸爬滚打,他对编撰《承天通鉴》很是得心应手。那时候走过的弯路,如今全都可以避免,这使得他的进度出奇地快,而且几乎没有错漏,这让那些抱着挑剔心态来看待他的老学究们都不得不服。

周棠照例检视了一番编撰工作,照例大大夸奖了一番,照例提出要与洛学士私下谈谈。

洛平却从这些“照例”中看出些许不同来。

他抬头看了眼周棠,对上那双严肃深沉的眸子,心下恍然——这次不是来捣乱胡闹的,恐怕,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果然,进了内室周棠便道:“南州有支叛军,竟然用‘死人’的名头来造反,小夫子,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可笑?”

洛平道:“陛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周棠看着他:“我接到军报,说是周衡在南州起兵,意图卷土重来。”

洛平不动声色:“陛下来找我,是想问我那人是真是假吗?”

周棠道:“小夫子,放走那人的是你,说他不会起兵的也是你,你想要保他,我不曾违逆你的意思,所以这时候我只有来问你了,如果那是周衡,你还要袒护他吗?”

洛平直视着他回答:“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在臣的心里,你也是唯一的天子。有人要反你,无论是谁,你都可以一网打尽,不用询问臣的意思。”

周棠展颜笑了:“小夫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果然还是最在乎我的!”说着就要去抱他,被洛平让开了。

“陛下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臣就先去做事了。”

“慢着慢着,”周棠连忙喊住他,“其实不管那人是不是周棠,我都没有打算像对待其他叛军那样将他们一网打尽。”

洛平疑惑:“为什么?”

“因为小夫子你一心想让我摆脱弑亲的骂名,我不想辜负你的期望。尽管我们对外都称周衡死于宁王手中,可世人都说是我杀了他,那么这次就让我证明给他们看,我对周衡没有丝毫愧疚,我可以坦然面对他。如果那真的是周衡,我就尽力劝降他,如果是假的,我就替我侄子报这个冒名顶替的仇。”

洛平难掩吃惊,他的小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一个懂得权衡和掌控人心的君王。他不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他对他的依赖,也会越来越少了吧。

洛平定了定心神:“既然陛下早有决断,又何必来问我。”

周棠喜滋滋地扒在他耳边:“那不一样,比起应对之策,我更在乎小夫子的态度啊。要是你还要替他求情,我就,我就要拿戒尺打你屁股!”

“……”

“小夫子,我看许公子小说里的那些夫子们都会那一个戒尺教导学生的,为什么你不这样?好像你从没有教训过我。”

“陛下很优秀也很听话,没必要教训。还有,陛下当以国事为重,不要再读许公子的小说了。”哪有学生嚷着要夫子抽的?

“那我赏你一把戒尺吧,以后我要是做皇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准许你用它来教训我,可以抽我的屁股,抽疼了也不怪你。”周棠完全没听进洛平的话。

“臣……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洛平继续编撰着通鉴,假装没有注意到盯梢自己的暗卫。

周棠亲自去南州惩治“周衡”率领的叛军,还不忘留下一支暗卫护着洛平,顺便,看他有没有私下接触什么人的意思。

周棠觉得,洛平那么笃定地让他去剿灭叛军,很可能是因为确定那不是周衡,那么真正的周衡在哪里?小夫子和他还有来往吗?这些都是皇帝陛下十分在意的事。

这种不信任,洛平倒是习以为常了,他要监视就让他监视吧,反正他与周衡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除了知道他还在那座禅院,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

周衡没有原谅他,他也没有脸面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周棠行军中收到的汇报中,只描述了洛大学士编书的认真与艰辛,与方太尉偶尔互相登门拜访,出门买茶时巧遇张尚书的女儿,被廷廷缠着说要讨两首情诗,找许公子要了两本小说做编书参考,在墨香书院收了两名门生,吃烤鸭时吃到烤鸭西施多给的一只鸭腿……之类的事情。

周棠当即下令行军提速。

京城太不安稳了,他要赶紧回去盯着小夫子才行!

南面战事频频传来捷报,那支军队果然是冒用了景帝的名号。

天子率领王师浩浩荡荡降临南州之时,领头之人已被吓破了胆子。那人找了个与周衡年纪和相貌相仿的少年,以替天行道之名征兵征粮。

皇帝斥责他假冒景帝,为一己私欲欺君造反,当场将其斩杀。但对于那名少年和其余参与此事的将领、百姓,他都不予追究,甚至下旨对刚经历过洪涝灾害的南州发放补助。

他说:“皇侄虽非朕所杀,却是因朕救护不力而死,朕只能竭尽全力善待他的百姓,才能赎罪万一。”

这一场平乱中,周棠十足的仁君表现,感动了大承天下的百姓。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为这位争议颇大的君王效力的傲骨文人们,也都坚定了赴京赶考报效朝廷的决心。

与此同时,各地叛军也都在朝廷的镇压之下逐渐偃旗息鼓。

就在周棠拔营回朝之时,大承的中元节即将到来,这是夺位战事初歇之后,百姓们过上的第一个安宁祥和的节日。

在大承,这个节日有一个传统习俗——放河灯。而在秣城这个最繁华富饶的城池之中,这一习俗又被会玩闹的文人雅士们变成了一场全城同乐的游戏。

周棠高兴地想着,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过这个节,一定要小夫子陪他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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