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汽车上再次遇到她,是在一周以后。

“想见面,今天就又遇上了。”

她笑着。前一次会晤,我们之间采取了相当客气的态度。那是因为我们年纪都相当大了,而且她也成了人家的妻子。

“我家离得很近,就在那边,请顺便去玩吧。”

她在殷勤地邀请我。由于离我下车的车站只隔一站之地,走着去也可认一认路,就决然由她领着下了车。我当然是满有兴趣的,所以一点也没有表现怠慢。

说是近,走到她家也要花去10分钟。横过大街上栉比的楼房,要走一段田间小路,迎面闪着另一个住宅区的灯火。

我和泰子稍稍拉开距离地步行着。

“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我问道,因为想到她已经有了丈夫。可另一方面,从她约请我去的情况看,又想探探她是否还在过着独身生活。

“不,一点也不会……谁也没有。”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但说谁也没有,是意味着丈夫外出了,还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呢?这一时还判断不出来。

“孩子呢?”我又问起来。

“有,是一个6岁的儿子。”她爽快地回答。

“那是很有乐趣的啦。”

我说。当然,这就不用再考虑她没有结婚的问题了。

“相当远啊。”

我在微暗的小道上说。走在旁边的她,腋下夹着一个皮包,我判断她有工作,可不知道是什么积业。

“头一次,谁也这么说,习惯了就不觉得远了。”

她像分辩似的解释着。

“天黑啦。太晚了,您丈夫不接您来吗?”我小心地开始探询。

“不,那样的人没有。”她好像看出我的心思,笑了。

“咦,怎么回事?”

“死了!”

内心像被轻击了一下一样,我一面感到放心,一面又觉得危险。

“那实在是……什么时候啊?”

“4年前。”

“是吗,太不幸了。”我心不由衷地这样说。

“是的。主人活着的时候,真是什么也没想过,但主人死了,靠一个女人工作,生活可真不容易呀!”

“对不起,干什么工作啊?”

“保险公司的收款员。”

她怯怯地回答。这使我理解她腋下为什么老夹着一只黑皮包了。

“滨岛先生呢?”

她把话题转向我这边来。

“嗐,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公司里做事。”

“那很好嘛!孩子呢?”

“没有。”

“啊,那太寂寞了吧,已经结婚几年了?”

“不久就到10年,渐渐觉得无聊起来了。”

“那么说,太太是很幸福的了!不管怎么说,没有比死了丈夫的女人更不幸的了!”

我大体上了解了她的处境。

走进另一个街道,她说声失礼,请我稍等一会儿,就向食品商店走去。我边等边看,她拿着牛肉和葱出来了,不过都是一点点儿。

“这么晚去拜访不好吧?”

我和她并排走着,她说,“不,一点儿也没关系。我就是主人,谁也不会多心。”

她领着我来到她家门前,这是一个低矮的破旧的房子。

“请!”

她先把门打开,门没上锁。

“屋里乱糟糟的,就会收拾好的。”

我在外边等着,不一会儿,她把我招呼进去。

家,好像是临时性木扳房改装成的低价房屋。尽管如此,6叠和4叠半的两个房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外人一眼就可看出:她是喜好清洁的,虽然贫穷,却很注意室内的整顿。

“小健!小健!”

她向里面呼唤着,一个小孩应了一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脑袋的男孩。

“来,向伯伯问好1”

她说着,男孩却吃着眼睛盯着我,一直站在那里。小孩子想不到初次看见被她母亲领来的陌生男人,有点认生哩。

“喂,呆看什么,赶快规规矩矩地问好!”

男孩这才跪下膝来,对我说道:“您好!”

“好聪明啊。”我夸奖着,“几岁了?”

虽然从她那里知道了年龄,我却特意和蔼地问道。

但是,男孩没有作答,却立刻站起,跑到里面去,掩着半个身子窥望起来。

“喂,好好地回答呀!”泰子向里面呵叱着。

“几岁了?小健!”

男孩被母亲申斥了,也不开口,第三次吆喝着,才被迫说出:

“6岁……”

“这个孩子,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男孩叫健一。他出外玩去时,泰子才端茶和我谈起话来。

“因为是母亲,所以不能过于娇惯他,可我是个女人,还是无济于事的,渐渐他就不肯听话了。”地叹息地说。

“不,那样小的年纪就很不错,等稍大些就好了,哪家都是一样的啊。”

那晚,我吃了她做的葱烧肉。她在归途进食品商店买肉,就是为了款待我的。

我想呆长了不好,坐了一个多钟头就告辞回家。

“又离贵宅很近,这是什么因缘啊?怎么样?还请常来玩玩吧!”

地送我的时候,这么说。

我的妻子不是那么温柔的女人,没有孩子,家里又显得冷冷清清。这样,一到泰子家,就深感她那温柔的态度和妻子迥然不同。尽管是个狭小的贫寒之家,可她确像一个女人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开始和泰子重逢的时候,好像是个从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但第二次见面,觉得她那20年前的风采,依旧强烈地残存着。

我在泰子家吃了晚饭,没向妻子说。我的内心有一种博取轻欢的冲动。如果这样做,那就可以补救我往来于公司和家庭之间的那种寂寞无聊了,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刺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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