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月如钩,寒风凛,风萧瑟。

夜半十分,开封府夫子院内一片宁静,常常废寝忘食批阅公文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已酣然入睡,就连多日未能好好歇息的展大人也早早回屋就寝。但是,就在这安宁平静的夫子院内,却冒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吱——”夫子院东侧居中一间厢房的大门被推开一道小缝,紧接着,一个细瘦身影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蹑手蹑脚走到隔壁房厢房窗口,轻车熟路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听,点了点头,从腰包里掏出一个药丸子,在窗户纸上戳了个窟窿塞进屋内。不消片刻,便有一股清淡药香从屋内传出,

顿时,整座夫子院便笼罩在浓郁的酣睡氛围中。

投药之人又贴在窗口上听了听,确认屋内之人已经熟睡后,掏出一把小刀,十分娴熟撬开窗户,身手矫健翻入屋内。

屋内自是漆黑一片,不过来人早有准备,掏出火折子,噌一下点亮,照亮一双灼灼发亮细眼。

可不正是金虔。

但见金虔深吸一口气,踮着脚直奔东南角落衣柜前,拉开柜门瞪眼在最底层一扫,不觉一怔,嘀咕道:“怪了,咱上周藏在这的一袋子香包呢?怎么不见了?”

金虔挠了挠头,又转身蹭蹭两步来到床边,一个扑身滚入床底,片刻之后顶着一脑门的灰尘黑着脸爬出来:“坏了、坏了,怎么连藏在床底下的那一箱子桃木剑也不见了?难道?”

金虔一个漂亮的甩尾转身,扑到床边,开始翻床边的褥子:“不会连塞到床铺下的百索套装也没了吧?!”

金虔翻得焦急,忽然,一个异物搭在了金虔的肩膀上。

“唔!”金虔一巴掌把几乎冒出口的尖叫堵了回去。

细眼慢慢旁移,借着火光,金虔看清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物件——均匀修长、骨节分明——正是某人的“猫爪子”。

“吓死咱了!”金虔长吁一口气,小心翼翼拎起展昭的一根手指,想要将其放回原位,却在扭头看到床铺上之人时,愣住了。

一缕清淡月光,流光惜惜,似蒙蒙光纱罩在床上。展昭静静躺在铺上,睡容安逸,轻柔月光描绘弯密长睫,秀直鼻骨,润泽薄唇,绵长呼吸起伏间,清淡草香吐息缠绵,金虔只觉自己的心跳好似被一种无形引力牢牢吸住,随着展昭的呼吸慢慢起伏,缓缓下移,从展昭睡容徐徐移到了颈下微敞领口处,定定锁在露出的半截锁骨之上。

裸露肌肤在月光下泛出魅润光芒,金虔只觉原本淡淡的清淡草香突然变得缠绵悱恻,绕得金虔全身上下细胞温度骤然上升。

“嘶——”金虔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猝然撇开目光,一边平复好似抽风似的心跳,一边默念“大慈大悲观音咒”。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呼吸、呼吸、世界这么的美好,不能如此的暴躁……呼——”

哎呦咱的乖乖,夜猫儿的美色杀伤力太大,咱一介凡人,实在是经受不住这等考验,今日实在不是收货的黄道吉日,咱还是先撤吧。

想到这,金虔腿脚一动,就准备撤离,可却偏偏鬼使神差又扫了床铺一眼——

就这一眼,让金虔改变了主意。

啧!那两个包袱,还有那个箱子,不正是咱藏在猫儿房里的存货吗?怎么跑到猫儿的床上去了?难道、难道,猫儿打算私藏?赚外快?还是没收销毁?

不管是哪样,咱的存货现状是岌岌可危啊!

现在!立刻!马上!咱要抓紧时间把咱吃饭的家伙抢救出来!

想到这,金虔顿如打了鸡血一般,热血沸腾,精神亢奋,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边,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准备转移货品。

可是——有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

货品被放在床铺的最内侧,若是想取走,就必须先越过横在外侧的某猫科动物这座大山。

金虔看了看床外侧某护卫的“撩人”睡姿,又望了望床内侧自己的心血“钱”晶,咽了咽口水,气沉丹田,一个猛虎扑食飞扑向了床上的展昭……咳咳——是飞扑向了展昭床上的货品。

不得不说,金虔的半调子轻功在紧要关头还是比较靠谱的。这一扑,位置十分精准,力道十分准确,既没有发生扑到某猫儿身上的言情狗血剧情,也没有发生落床震动过甚吵醒某护卫的惊悚剧情。

南无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安全着陆。

金虔抱着自己的宝贝箱子,十分欣慰。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两个包裹和一个木箱偷运出去?

两个包裹简单。

金虔一手抓一个,甩臂扔出,落地无声,成功!

但是这个装桃木剑的箱子——扔出去声响巨大不说,万一摔坏了,损失可就大了。

金虔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比较稳妥的方案,一只胳膊抱着箱子,一只胳膊撑起身体,慢慢从展昭身上翻过去。

但是,这个计划刚一实施,金虔就发现十分不妥!百分不妥!万分不妥!

金虔此时的状态是一条腿撑在展昭腰左侧,一条腿撑在展昭腰右侧,一只手死死抱着自己的木箱,另一只手撑在展昭肩膀旁边,而且因为受力不均,正哆里哆嗦要失去平衡,导致自己的脸距离展昭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淡草香味呼吸几乎喷在自己脸上,泛着水光的薄唇几乎近在咫尺——不、是近在毫厘!

金虔此时是肝在颤,手在抖,腿在转筋。

不和谐!太不和谐了!

金虔此时对选择这个姿势来转运货品的想法,简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且,更加诡异的是,屋内温度突然开始飙升,身下展昭的脸颊居然以可以目测的速度泛出红晕。

喂喂,难道咱体温调节功能也出现异常了吗?

居然还传染了熟睡中的猫科动物!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金虔脑中警铃尖锐拉响。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手臂双腿同时发力,以一个一百八十度托马斯全旋跃出床铺,动作帅气满分,只是这结果——

金虔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翻下床时的衣襟扫到了展昭的脖子。

“呼——”平安落地的金虔手抚胸口,大口换气。

这种工作太危险了,对心脏压力太大了!速速撤离!

金虔抹了抹满头的汗珠子,将两个包袱往身上一跨,双手抱起木箱就要夺门而出,可就在即将冲出大门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劲风骤起,一股大力环住金虔腰身,向后狠拉,金虔只看见手中木箱脱离双手飞出一道二次方抛物线摔落在地,眼前一花,待目光恢复焦距后,自己竟是又回到了展昭的床上。

而且!而且!还在展昭的怀里!

或者说是展昭正死死搂着自己,靠墙半蹲半跪在床铺之上。

额滴个耶稣天神!这、这是什么情况?!

金虔抖着眼珠子慢慢上移,正好能看见单手紧握的巨阙宝剑,展昭紧绷的下巴,紧抿的双唇,以及那一双绝对清醒的黑烁双眸。

看到展昭一脸凝重神色,感觉到环着自己铁箍般的双臂,金虔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展昭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是为了什么,而是——

耶稣天神,这猫儿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啊?瞧他眼神的清醒程度,貌似已经清醒很久了,难道说,咱的催眠弹失效了?难道说咱刚刚的一系列动作猫儿大人都看到了?难道说——

啊啊啊!咱现在劈开一条地缝钻进去还来得及不?

就在金虔几乎要装晕逃避现实之时,展昭开口了:

“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嗯?

金虔回神。

听猫儿大人这语气,貌似不是跟咱说话啊。

细眼再随着展昭目光望向屋中空旷之处,下一刻,金虔看到了绝对颠覆自己世界观、人生观、荣辱观的一幕。

一个人影在虚空中慢慢清晰化形,好似幻灯片一般从空气中凭空浮现,最后化成一个身穿赤红衣袍的妖魅少年。

但见这少年,红衣如烟轻盈罩身,黑丝如缎无风游走,一双比白玉堂还勾人桃花眼中,眸如绯色翡翠,莹莹波光流动,眼梢处,两道胭色虹彩斜飞入鬓,五官精致如画,身形柔软似水,浑身上下都撒发出一种致命的魅惑之感。

有一词可表:天生妖孽。

“竟能发现我,看来的确有几分本事,难怪有胆子勾引阿盟!”那红衣少年看着展昭,邪邪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金虔只觉眼前景物好似玻璃被打破一般碎裂四散,下一瞬,自己与展昭竟已经身处荒野之中。

如钩残月高悬墨空,周遭树干枯枝被寒风吹得咔咔作响,展昭纯色亵衣随风狂舞,扫荡金虔周身。

若不是此时被展昭牢牢环住,两腿发软的金虔怕是早就跪在了地上。

刚刚那是什么?超能力?瞬间移动?小叮当任意门?还是——

金虔慢慢抬眼,望向那个无视地球重力浮在半空的妖魅少年……

“妖怪啊啊!!”金虔的尖叫声撕裂云霄。

没错,金虔十分肯定,这是一只妖怪!

因为,在那少年身后妖娆舞动的,分明是一根毛茸茸的红毛尾巴!

“妖物?!”展昭面色微变,黑烁双眸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男子,双臂将金虔向怀中环紧了几分。

“一定是、是宁大夫说的那个、那个啥来着?对、对了,是黄鼠狼精!”金虔吊着嗓子高嚎道。

“黄鼠狼?!”不料那红衣少年一听,却突然勃然大怒,挥手扫出一道风刃,直袭展、金二人,“你说谁是黄鼠狼?!”

“小心!”展昭将金虔向身后一揽,抽出巨阙剑,逆迎而上。

“锵!”那风刃竟如实体刀剑一般,与巨阙交接击出刺耳利响,展昭被震得倒退数步,虎口隐隐冒出血色。

“展大人!”金虔惊呼。

“退后!”展昭急声喝道。

“哼,看你能扛到何时?”红衣少年冷哼一声,甩手又挥出一道风刃,携着空气撕裂风响,呼啸袭来。

展昭大喝一声,迎刃而上,狠狠劈迎风刃。

双方对峙之下,竟是一时难分上下,双力交汇,在展昭周身激起一股龙卷,将展昭素色衣袂吹得烈烈作响。

“展大人——啊呜……”金虔声音猝然消失。

“金虔!”展昭心急如焚,却是无暇回头查看,只能厉声喝道,“快走!”

不!咱不走!咱要和展大人同生共死!

虽然金虔现在很想吼两句琼瑶式的狗血台词以表决心,但实际情况却是金虔已经被吹得一串跟头翻倒在草丛之中,啃了一嘴的沙子泥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待金虔好容易狼狈爬起身,眼前的一幕让金虔几乎惊叫出声。

只见残冷月色下,一袭白衫的展昭悬空浮在半空,四肢都好似无形之力拉住,攥着巨阙剑的右手更是丝毫无法用力,无力垂下。

细碎风刃在红衣少年和展昭周身回旋,吹得二人发丝狂乱,红白衣袂如狂蝶乱舞。

“展大人!咳咳——”金虔顿时心头大急,一个猛子窜起身,朝着那红衣少年喝道,“你个黄鼠狼精,识相的赶紧把展大人放了,否则咱、咱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那红衣少年却是根本不理金虔的叫骂,目光直直瞪着展昭,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喃喃道:“果然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怎么看也不如我,阿盟怎会看上你?!”

说着,一双长着尖锐指甲的手便缓缓移向展昭的脸。

“你想做什么?!”金虔惊吼,“你要是敢动展大人一根头发,咱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金虔此时是无计可施,只能在地上跳脚叫骂,以求能转移一下那少年的注意力,奈何效果十分有限。

“快——走!”展昭凭着仅剩一丝意识道。

眼看情势千钧一发,金虔心头一急,也顾不得其它,一把拉下挂在身上的包袱,将自己的存货避邪香包一股脑都扔了上去。

一串香包抛至半空,无力落下,显然是无效攻击。

金虔急的满头大汗。

咋办?咋办?!

这不是侦探武侠剧吗?为毛会跑出来一只黄鼠狼精?这样玄幻的剧情根本就是跑错片场了吧!

咱从小到大,从古至今都没有过对付妖怪的战斗经验啊!该用什么?洒狗血?贴纸符?请道士还是修仙找仙器——对了!桃木剑!咱那一箱子桃木剑呢?1

金虔四下一望——

啧!显然这妖怪少年在瞬间移动的时候遗漏了这个部分。

慢着,说起桃木剑——

金虔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正面雕“桃字”,反面雕“桃花”,正是之前宁盟送给金虔的桃木牌。

回想起当时宁盟一副世外高人未卜先知的姿态……

“拼了!”金虔果断抡起胳膊将桃木牌狠狠掷向半空的妖物少年。

那木牌稳稳向空中飞出,然后……

受地球引力影响,垂直落下。

靠!毛用都没有啊!

金虔抓狂。

“桃木令!你怎么会有桃木令!”那红衣少年突然飞行下降落地,小心翼翼捡起桃木牌尖叫道。

金虔自是无暇回答,此时,金虔正紧盯着被缚半空的展昭,但见随着红衣少年落下,展昭身形失去控制,猝然坠落。

“展大人!”金虔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竟是打算用接住展昭。

“金虔你做什么?!让开!”展昭吓得脸色发白,惊呼道。

就在金虔被展昭压扁的前一刻,展昭骤然下坠的身形忽然停住了。

“果然是你在捣乱。”一个清冷的嗓音从虚空传来。

一个素色身影从空气中慢慢浮现,轻盈漫步而来,神色清冷,正是宁盟。

“宁大夫?”刚平稳落地就将金虔拉护至身侧的展昭惊诧道。

而金虔,已经无力吐槽。

果然这货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物种。

“阿、阿盟……”那红衣少年见了宁盟,刚才还万分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大半,“你、你怎么来了?!”

看那神情,简直就是见了老公的小媳妇,金虔甚至看到那少年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十分讨好的摇了数下。

“我若是不来,你岂不是还要胡闹下去?!”宁盟一脸不悦,走到展、金二人面前,略一打量问道,“可否无恙?”

展昭将金虔牢牢挡在身后,一脸戒备瞪着宁盟。

金虔自不必说,此时若不是怕传出什么不利于猫儿大人清白的绯闻,简直是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到展昭后背上去。

宁盟沉冰眸光在金虔身上一扫,脸色顿时又沉黑了几分,转目望向那红衣少年,厉声道:“赤绯,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怎可伤及无辜之人?”

“无辜?他哪里无辜?!”被称为赤绯的少年一听就炸了毛,双目赤红,满面悲愤,“他勾引阿盟,就是坏人!我不过是小小教训他一下……这等小事……”

“小小教训?!小事?!”宁盟双眉一竖,目射冰光,“这数日来汴京城内那些受了失魂术的人也是你做的手脚吧!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还要劳我亲自出马替你善后,这也是小事?!”

“呃……这个……”赤绯脸色一白,垂头低声道,“那还不是因为阿盟你对他们那么好,我、我看不过去嘛……”

啧啧!

听到这里,金虔已经全明白了。

感情这么多天的忙碌都是因为这两位——不对,是这两只妖怪——还是雄性的两种妖怪打情骂俏造成的……

有没有搞错啊!

金虔颇有无语问苍天之感。

“赤绯……”宁盟不由扶额,“你都已经七百多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般?”说着,宁盟又摇了摇头,“我早跟你说过,你我二人不属同类……”

“那又如何?”赤绯突然悬空贴近宁盟,红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虹色烟霞,赤红眸中波光粼粼,“反正我赤绯天上地下只认准了宁盟,就算不同类又如何?!”

宁盟瞪着眼前无限魅惑的脸孔,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猛一扭头,望向了展、金二人。

赤绯面色沉黑,顺着宁盟目光望去,但见皎洁月光下,展昭俊逸面容宛若美玉,美不胜收,蒸腾怒气骤然升起:“都是此人,仗着一张有几分姿色的脸孔就四处勾引人!”

说着,身如闪电,直袭展、金而去。

“莫要胡来!”宁盟脸色一变,紧随飞出。

展昭大惊失色,一掌将金虔推离自己,巨阙寒闪直面冲向自己的赤绯。

电光火之间,赤绯手指已经卡在了展昭的脖子上,而紧随赤绯救人的宁盟,却是——挡在了金虔面前。

嗯哈?

金虔看着眼前的阵容,一时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宁盟一脸诧异,展昭略显惊讶,但这都比不上赤绯的惊异表情。

但见赤绯定定望了一眼展昭,又慢慢将目光移向宁盟,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金虔身上,一脸不可置信。

“为、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喜欢这个人,为何……”赤绯桃花红眸几乎崩裂,“难道,宁盟你喜欢的其实是那个又瘦又丑的臭小子?”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诡异死寂。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展昭。但见四品护卫一把打开赤绯的手臂,气势非常的走到宁盟身边,一把将金虔扯了过来。

金虔则是到了展昭身边才回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看了一眼赤绯,又回头望了一眼展昭,最后看向了宁盟。

不是吧,如此天香国色貌美如花的两个美人宁神医你居然一个都没看上,而是,看上了咱这颗豆芽菜,为毛?

宁盟则是有些尴尬望了金虔一眼,干咳一声:“金校尉,你莫要误会,宁某对金校尉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只是觉得金校尉的样貌十分、十分合眼缘……宁某觉得颇为美貌……”

展昭脸黑了,金虔抽了,赤绯僵硬了。

美貌?!咱?!宁神医您是从哪里看出咱美貌啊?!

难道——

金虔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不由开口问道:“那不知宁大夫你觉得这位赤绯的样貌如何?”

宁盟一皱眉:“赤绯自小起就——唉,实在是太丑,不堪入目!”

赤绯僵着一张天姿国色的面孔:“怎么可能,连我们族长都说,我是我们族里最漂亮的!”

金虔未理会,继续问道:“那宁大夫觉得展大人的样貌如何?”

“丑到极致,无法容忍!”宁盟一脸厌恶。

金虔感觉身侧展昭的身体微微晃了晃。

“那您觉得您自己的样貌——”

“唉,差强人意。”宁盟摇头道。

咱明白了,感情是这位宁盟同志的审美异于常人,甚至是异于常“妖”……

“怎么会……怎么会……”赤绯一脸打击过度,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话。

宁盟却开始了解释:“你看金校尉,身形又瘦又直,多均称,还有这样貌,双目不大不小,皮肤不白不黑,眉毛不粗不细,宁盟行走人世数年,也就只见过金校尉一位这么合眼缘的人物。”

一席话说罢,听得是金虔两颊发烧,展昭寒气发作,赤绯一脸发晕,指着金虔吼道:“就算阿盟你是桃树妖仙,也不至于认为这个长得像树桩子的臭小子就是美人吧!”

树、树桩子!

金虔脸皮抽搐不止。

“这位兄台,既然你的样貌不合宁大夫的心意,你又何必勉强?!”

一直默不作声的展昭突然冒出一句,也不知是不是金虔的错觉,正直善良的某四品护卫这句话怎么就透着一股浓郁的讽刺意味。

“你、你闭嘴!”赤绯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说着,赤绯身形缓缓飘到了半空,周遭妖风狂起,飞沙走石。

宁盟面色一变,身形一闪挡在了展、金身前。

展昭全身紧绷,如临大敌,挡住金虔。

什么情况?难道这赤绯打算召一道天雷还是祭出什么宝贝法器把我们几个给灭了?!

突然,就见那赤绯掌中闪出一道耀目红光,待那红光消去,赤绯手中出现一物,莹润如宝石,赤红如桃花,一看就知绝非凡品,只是那形状,怎么看怎么像一个——

“包子?”金虔失口叫道。

“相思糕!”宁盟却是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相思糕,意相思,食入腹,情根种,万世情。”赤绯深深望着宁盟,用一种苦涩表情轻声道,“只要你吃了这相思糕,便会钟情于我,万年不渝。”

“你竟取来了族中异宝……”宁盟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看着赤绯,“我不会吃的。”

“是你逼我的!”赤绯一双如宝石灿灿的眸子溢满坚持,忽然眸中红光一闪,金虔只觉眼前一花,眨眼间,自己就换了位置,竟是从展昭身侧来到了赤绯身边,更惊恐的是,还是无凭无依浮在半空中。

有么有搞错啊?!咱就是一个打酱油的凡人啊!为毛要牵扯到咱啊?!

金虔心中怒号之音丝毫不逊于其下两个的惊呼分贝。

“金虔!”展昭双目欲裂。

“金校尉!”宁盟冰冷神情上首次出现了裂痕,“你莫要胡来。”

“只要你老老实实吃了相思糕,我便放了他!”赤绯幽幽道。

宁盟长叹一口气,手掌一翻,那相思糕便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中,“我吃就是。”

说着便一口吞下了那宛如珠玉的“包子”。

“你果然喜欢此人……”赤绯一脸晦暗,亮晶晶的眸子也变得黯淡无光,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他这一走神不要紧,金虔只觉身体剧烈一晃,竟是毫无预兆从半空直直坠下。

“不是吧——”金虔尖叫声响彻云霄。

“金校尉!”宁盟惊呼一声,刚准备施法相救,突然面色大变,痛苦跪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身影犹如出水白练,破云追月而上,稳稳接住金虔。

月华如水,天淡银河垂地,抱住金虔的展昭玉颜映皎,黑眸凝魄,衣袂飘飞如云,仿若仙人临世,竟是将那边两位货真价实的妖仙给比了下去。

“金虔,你可还好?!”刚落地,展昭便急急问道,一边问一边手忙脚乱在金虔周身进行检查。

受惊过度的金虔一回神就发现某人的猫儿爪正在自己身上游走,顿时吓得七魂飞了一半,浑身僵硬,只有嘴皮子木然挤出几个字:“展、展大人--”

展昭动作一僵,慌乱撤手,却在金虔失去平衡之时,忙探手扶稳,这才退后两步,将目光转向一边,低声道,“展某一时忧心,唐突了……”

月光下,那一对猫儿耳朵实在是红的有些夺目。

金虔僵了片刻,正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气氛,突然,那边传来一声惨呼,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阿盟、阿盟!你怎么了?!”赤绯一脸焦急叫道。

此时的宁盟,正跪在地上,满面痛苦,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痛苦异常。

“阿盟,到底是怎么回事?!”赤绯几乎要哭出来。

展昭和金虔对视一眼,慢慢走到两人身侧。

“莫不是那相思糕有问题?”展昭推测道。

“怎么可能?!”赤绯抬头呼道,“那相思糕乃是我族中秘宝,已经相传一千年……”

“八成是过期了……”金虔继续合理推测。

“胡说!”赤绯暴跳如雷。

“赤绯,不关你的事。”跪在地上的宁盟慢慢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宁某今年正逢千年大劫,需戒斋一年,在这一年之中,无论吃了何物,都会化去百年功力……”

“啊!”赤绯惊坐在地,“那、那我岂不是害了阿盟?!”

“罢了,无妨……”宁盟闭眼道。

“阿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赤绯哭道,“要不我渡两百年功力给你!”

“唉——”宁盟叹了一口气,抬眼望了赤绯一眼,“你若真是想帮我,就离我远一点……”

“啊?”赤绯一愣。

“看见你这么丑的脸,我头疼的厉害……”宁盟定声道。

赤绯双眸绷大,两颗如珠如玉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才不丑!”说着,泪奔而走,竟是连法术都忘了用。

宁盟叹了口气。

展昭和金虔对视一眼,都颇有无语问苍天之感。

“那个……宁大夫,你没事吧?”金虔上前问道。

宁盟看了一眼金虔,露出一个虚弱笑容:“若是金校尉你肯让宁某在你腿上躺一会儿的话……”

“宁大夫仙人之身,想必并无大碍!”未等宁盟把话说完,展昭就冷冷打断,拖着金虔就走,“金校尉,回府!”

宁盟看着二人离去背影,笑容渐渐消下,又望向林间深处,轻声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说完,就慢慢起身,蹒跚向林子深处走去。

走向的,正是赤绯离去的方向。

“哎!展大人——”被展昭拖出老远的金虔一脸心有余悸频频回头观望,压低声音道,“展大人,您刚刚说话那语气,似是不妥吧,那宁盟可是妖仙……”

展昭停住脚步,回首望了金虔一眼。

“妖仙?即便是九重天仙,那又如何?”

月色下,俊朗青年眉目如画,眉宇间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坚持和誓不退让。

金虔立时呆了。

啧啧!猫儿大人这气势可真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啊!

问题是猫儿这话怎么感觉——好似——别有深意……

展昭望了一眼呆呆状的金虔,轻轻一笑,回身慢慢前行,金虔忙紧随其后。

银月冬晚,密林风悄,一前一后的两人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倒影濯濯,好似两人并肩而行。

妖仙又如何?九重天仙又如何?

展某绝不放手!

立春刚过,初暖乍寒,汴京城中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第一件,之前时不时发生的百姓中邪事件突然销声匿迹,令众百姓庆幸不已;

第二件,名扬汴京的宁盟宁神医突然不告而别,令众百姓惋惜不已;

第三件,横穿汴京四河河畔的桃花在一夜之间竞相绽放,十里红香,堪称百年奇景,令众百姓惊喜不已。

尤其是在这汴河两岸,万枝丹彩,树娇漫红,观景赏花百姓络绎不绝,人头攒动,堪称汴京一时胜景。

而就在这赏花观景的人潮之中,却有两个异类。

汴河畔桃花林一幽静之处,因为桃树密集,又无小径通行,所以向来人迹罕至。

可在今日,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红衣似火,人比花娇的御前带刀护卫展昭展大人,另一位是细腰细眼一脸忐忑的开封府从六品校尉金虔。

此时,两人站在无限烂漫的桃花林中,脉脉相视,情形与其说……暧昧,不如说——诡异。

展昭一脸踌躇,欲言又止;

金虔偷眼观望,额头冒汗。

二人就这般干巴巴对立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还是金虔定力不够,一咬牙,一跺脚、率先抱拳开口道:

“展大人,属下知错!”

“啊?”对面的展昭明显一怔。

“展大人您就别藏着掖着了!”金虔说出第一句,后面话就顺溜多了,“肯定是属下最近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儿,所以展大人您才总是瞪着属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属下知错了,展大人您有话就直说吧,别总是说了个‘金校尉……’就没了下文,搞得属下心情郁闷心律不齐神经紧张——”

说着,金虔一抬头,直直望向展昭,“是生是死是砍是剁是煎是炸是烤是蒸,展大人您直接给个准话,别老是吊着属下了,咱的心脏实在是承受不了!”

“……”

展昭愣愣看着金虔,俊颜有些隐隐发红,半晌才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金校尉,你误会了……”

“误会?”金虔歪头不解。

“展某是想跟你解释,那晚……”

“哪晚?”

展昭薄唇张了张,却是没了声响,反倒是一双猫儿耳朵隐有发红趋势。

啊啊啊啊!到底是怎样啊!

猫儿你一个堂堂大男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干嘛这么罗里吧嗦吞吞吐吐犹豫再三实在不是你的风格啊啊啊!

金虔几乎抓狂。

“这人真是磨叽,要说什么赶紧的,我还赶时间呢!”

突然,一个声音从半空中飘来。

展、金二人大惊,同时抬头。

只见晴朗蓝空中,慢慢浮现一人,红衣妖冶,毛尾摇摆,竟是之前把汴京城折腾的鸡飞狗跳的妖仙赤绯。

“你、你怎么又来了?!”金虔惊呼。

“我高兴,你区区一个凡人管的着吗?!”赤绯一扭头,硬邦邦的话刚说了半句,突然,一只手从半空中出现,拧住了赤绯的尖尖耳朵。

“赤绯,你忘了答应过宁某什么了?”

顺着那只手臂,一脸清冷的宁盟也冒了出来。

“二位此来有何贵干?”展昭冷气飙出。

“就是、就是,你们又想干什么?”金虔一脸紧张道。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要不是--”赤绯一脸不悦,可惜耳朵却被宁盟捏住,无法发作。

“赤绯!”宁盟皱眉。

“好、好嘛……”赤绯垂头,半晌才别别扭扭挤出几个字,“你们觉得这桃花怎、怎么样?”

“啊?”金虔和展昭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们这桃花好不好看?!”赤绯一副暴躁的模样。

“呃,挺好……”金虔愣愣回道。

“那好,那我们可就两清了啊!”

赤绯闻言,立时展颜一笑,霎时间,媚意如雾,魅色无边,衬得两岸妖娆桃花皆无颜色。

金虔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果然是个妖孽!

展昭撇了一眼金虔,皱了皱眉,又朝赤绯道:“阁下何意?”

“这都不明白?”赤绯皱着脸道,“你这人可够笨的,我不就是、就是……”

说着,赤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不知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突然一抬脸,两颊俏红,硬声硬气道:“就是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嗖一转身,在半空中消失无踪。

留宁盟一人停在半空,愣了愣,才慢慢从空中落至展、金二人面前,满面歉意抱拳道:

“赤绯年纪还小,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七百多岁了,还小?!

金虔心里暗暗吐槽。

“其实,这汴京满城桃花盛开,皆是赤绯施法所为。”宁盟继续解释道。

金虔和展昭对视一眼。

难怪这桃花开得这么诡异。

“赤绯是想以此向汴京城的百姓致歉。”宁盟微微一笑,“只是他脸皮太薄,说不出口罢了。”

展昭和金虔这才明了。

“原来如此——”金虔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想不到这黄鼠狼精还算有礼貌……”

“我、不、是、黄、鼠、狼、精!”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金虔的脖子根后头突然冒出。

“哎呦呦!”金虔一个激灵跳出老远,瞪着突然冒出的赤绯叫道,“你干嘛神出鬼没的吓死活人啊!”

“你眼睛是瞎啊!”赤绯双目放火,面容扭曲,“我哪里像那臭黄鼠狼了啊?!我是狐仙!狐仙!”

“狐仙?”金虔眨眨眼。

“原来阁下是狐狸精。”展昭淡然冒出一句。

金虔猛然扭头望向一脸稳重的展昭。

猫儿大人,您是在吐槽吗?

“对!就是狐狸精!”赤绯十分得意地点了点头。

“哦——”金虔强忍住笑,朝赤绯抱拳,“狐狸精啊,失敬失敬!”

赤绯一脸满意点了点头。

金虔几乎要喷笑出声。

啧啧!咱还第一次见到自己被称作狐狸精还这么高兴的人、哦、不,妖怪呢!

不过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精啊!

话说一个狐狸精花了好几百年去追一个桃树妖仙——也就是个树桩子,竟然失败了……

这可真是……真是一段佳话啊!

宁盟看着三人一唱一和,不由有些无奈抚了抚额头。

“赤绯,时间已经不早了……”

“好,阿盟,我们这就出发。”赤绯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二位,我们就此先行别过。”宁盟抱拳告辞。

“不送。”展昭抱拳还礼。

“宁大夫,有空回来玩啊。”金虔抱拳。

“阿盟不会回来了,我不会让阿盟再见你的!”赤绯恶狠狠道。

宁盟叹了口气,一把揪住赤绯的耳朵,朝展、金二人一点头,一旋身,二人身影慢慢淡化消失。

“哎呀,这俩妖孽总算是走了。”金虔抹了抹汗,望向展昭,“对了展大人,您刚刚要和属下说什么?”

展昭望着金虔,顿了顿:“那晚展某……”

“他是想说,我去找你们那晚,他根本就没睡,是一直醒着的!”赤绯声音从半空中飘出,“哎呦,阿盟,别揪我耳朵了,我不是看这人说话磨磨唧唧的着急嘛……”

赤绯的声音渐渐远去。

金虔目瞪口呆瞪向展昭。

展昭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别过脸。

“展大人,那狐狸精刚刚说的可是实情?”

“……”猫耳朵红色素开始上升。

“也就是说从咱进屋翻箱倒柜钻床底翻床铺甚至、甚至是咱跳到展大人床铺里取东西以及咱、咱……”金虔有些语无伦次。

展昭腰身笔直得有些僵硬,周遭温度开始上升。

“展大人啊啊啊!”金虔突然一声高嚎,一个猛子扑到展昭身侧,“属下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有此举啊,属下乃是为了开封府上下的福利着想,不敢将御猫辟邪套装这等重要物品随处乱放,为保险起见,才放到了展大人的屋里,展大人您千万别见怪啊……”

展昭身形一顿,慢慢望向金虔,神色古怪。

金虔愣了愣,心思一转,立即明白了,赶紧又补上了一句:

“展大人放心,那晚之事,都是属下的不对,属下绝对不会向外多说一个字,属下敢对天发誓,展大人的清白之身绝对不会有任何污点存在!!”

展昭垂下长睫,暗叹一口气,顿了顿,抬起双眸,黑眸冷烁。

“金校尉!”

“属下在!”

“明早展某要考考你的九环刀法练得如何。”

“诶?可、可是展大人,这刀法……咱咱才学了不到半个月……”

“今晚就考!”

“别啊啊啊啊!!”

金虔惊叫声波震震飞传,甚至惊动了在空中赶路的两位妖仙大人。

“哎呦我说,这姓金的小子是真呆还装呆啊?”赤绯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不是很可爱吗?”宁盟淡淡一笑。

“阿盟!!!”赤绯惊呼声直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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