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道:“陈大人一直都是顾念我的,士奇非常感谢。可我好好的,好像没什么要您帮的呀?”

陈廷敬说:“您是不想让我帮您吧?”

高士奇有些急了,道:“陈大人有话直说。”

陈廷敬说:“您那钱塘老乡俞子易,他会坏您大事!”

高士奇故作糊涂:“俞子易?高某知道有这么个人。”

陈廷敬笑道:“士奇呀,您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您我彼此知根知底。那俞子易公然游说廷统向您行贿,他是在害您!”

高士奇明知陈廷敬早把什么都看破了,嘴上仍不想承认:“原来是俞子易在中间捣鬼?”

陈廷敬说:“事情要是摊到桌面上说,就是您高士奇索贿在先,拒贿在后,假充廉洁,陷害忠良!”

高士奇假作惭愧的样子,说:“陈大人言重了!我也是蒙在鼓里啊!既然如此,银票您拿回去就得了。唉,我早就让您把银票拿回去嘛。”

陈廷敬笑笑,说:“不,银票您还是自己拿着。反正是您自己的银票,何必多此一举?您只把廷统立下的借据还了就得了。廷统有俸禄,我陈家也薄有家赀,不缺银子花,不用向别人借钱。”

高士奇说:“原来陈大人故意提起《匡庐图》,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别把廷统行贿的事捅到皇上那里去。犯不着这样嘛,我当初就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陈廷敬说:“不,事情别弄颠倒了。廷统本无行贿之意,是有人逼的!”

高士奇忙点头说:“行行行,我让俞子易还了借据,再把这银票还给俞子易!”

陈廷敬笑道:“我只要借据,银票您是自己拿着,还是交给俞子易,不干我的事。”

陈廷敬说罢告辞,高士奇依礼送到大门外。两人笑语片刻,拱手而别,就像两位要好不过的朋友。高士奇目送陈廷敬轿子走进黑暗里,脸色慢慢恨了起来。回到客堂,高夫人迎了上来:“老爷,奴家在隔壁听着,这位陈大人挺厉害呀!”

高士奇恨恨道:“呸!他厉害,我比他还厉害!他陈廷敬学问比我强,文名比我大,官职比我高,可又怎么样?我还比他先进南书房!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他!”

高夫人劝道:“老爷,您别着急上火的,先把事儿琢磨清楚。奴家听着,陈大人好像还得找俞子易的岔,怕是对着您来的呀!”

高士奇说:“你当我是傻子?陈廷敬口口声声只说俞子易如何,其实就是想整我。他查呀?我就是要他查!”

高士奇突然高声喊道:“来人!”

高大满进来,问:“老爷有何吩咐?”

高士奇说道:“叫俞子易过来。”

没多时,俞子易同邝小毛进来了。高士奇眼睛望着天花板,说:“子易,连夜把陈廷统的借据还了,再把该办的事办了!”

俞子易点头称是,便同邝小毛出去了。

高士奇仍回到书房,把玩他的那些宝贝儿。高夫人过来看看,见老爷没有歇息的意思,也不敢劝,悄悄儿退回去了。三更天时,高大满打着哈欠来到书房,说是邝小毛来了。高士奇甚是烦躁的样子,说:“天都快亮了,他来做甚?”

高大满说:“邝小毛说是老爷您吩咐他连夜回话的。”

高士奇说:“我几时要他回什么话了?这个狗奴才,让他进来吧。”

邝小毛让高大满领了进来,跪伏在地:“回高大人话,事情办妥了。”

高士奇诧异道:“什么事情办妥了?”

邝小毛说:“小的按高大人吩咐,把朱启杀了!”

高士奇大骇不已,一怒而起:“啊!你真是胆大包天!我什么时候让你去杀人了?来人!快把杀人凶犯邝小毛押去报官!”

高大满跑出去吆喝几声,没多时涌进几个家丁,三两下就绑了邝小毛。邝小毛吓得面如土色,胡乱喊了半天高大人,说道:“俞子易说这是您的吩咐!”

高士奇怒气冲天:“大胆!你杀了人还敢血口喷人,诬赖本官!”

邝小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高大人,小的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呀!您就饶了我吧!”

高士奇正眼都不瞧他,只道:“你杀了人,本官如何饶你?”

邝小毛说:“这都是俞子易在害我!他要是不说是您的吩咐,给我吃了豹子胆,我也不敢杀人呀!”

高士奇转过脸来,问:“果真是俞子易让你干的?”

邝小毛点点头,泪流不止:“他说这都是高大人您的意思。”

高士奇吩咐左右:“先放开他。你们都下去吧,我要问个究竟!”

高大满同家丁都出去了,高士奇来回走了老半天,停下来说:“我真是瞎了眼哪!没想到俞子易调唆你去杀人,还要往我身上栽赃!”

邝小毛仍被绑着,没法去揩脸上的泪水,脸上污秽不堪,道:“高大人,我中了俞子易的奸计,您可千万要救我!”

高士奇仰天而叹:“人命关天,叫我如何救你?难道要我隐案不报?我可是朝廷命官哪!”

邝小毛使劲叩头,没了手支撑,三两下就滚爬在地:“高大人,您好歹救我一命,我今生今世甘愿替您当牛做马!”

高士奇躬身把邝小毛提了起来,很悲悯的样子,竟然流了泪:“小毛呀小毛,我平日是怎么告诫你们的?只管好好做生意,干什么要杀人?”

邝小毛道:“俞子易说,高大人您住着朱启家房子,陈廷敬要查。他说只要杀了朱启,就一了百了。”

高士奇哼哼鼻子,道:“朱启告状,与我何干?这房子我是从俞子易手里买下的,要告也只是告他俞子易。邝小毛呀,你真是糊涂,你让俞子易耍了!你有了命案在他手里捏着,终身都得听命于他!”

邝小毛又是哀求:“高大人,小的一时糊涂,您万万救我!”

高士奇叹息不止:“你也不动动脑子!我一个读书人,一个朝廷命官,日日侍候皇上的,怎么会叫你去杀人呢?”

邝小毛后悔不已:“小的没长脑子!”

高士奇问:“我问你,俞子易手里生意,值多少银子?”

邝小毛说:“至少三十万两。”

高士奇又道:“我是为他生意帮过忙的,外头就有些闲话,说我从他那里得了好处。你听说过我同他是怎么分账的吗?”

邝小毛说:“小的没听说过。”

高士奇冷笑道:“你是他管家,半句都没听说过?”

邝小毛回道:“小的不敢说。”

高士奇问:“本官自己问你,也不敢说?”

邝小毛低头道:“不敢说,小的只知道高大人同俞子易生意上没干系。”

高士奇点点头:“好。邝小毛,本官想救你。你起来吧。”

高士奇亲自给邝小毛松了绑,扶他起来。邝小毛却重新跪下,叩头半日,说:“小的感谢高大人再造之恩。”

高士奇问:“俞子易给你开多少银子?”

邝小毛回道:“月薪五两银子。”

高士奇说:“俞子易三十万两银子的家产已经是你的了!”

邝小毛慌忙拱手低头:“小的不敢!俞子易虽说把家产过到了我的名下,可那毕竟不是我的!”

高士奇逼视着邝小毛:“你真的想死?”

邝小毛再次跪下:“小的是被吓糊涂了,不明白高大人的意思!”

高士奇压低嗓子说道:“俞子易家产是你的,朱启是俞子易杀的!”

邝小毛不由得啊了声,叩头如捣蒜:“高大人,从今往后,小的这颗脑袋就是高大人您的了!”

高士奇又说:“往后这三十万金,我八,你二!”

邝小毛顿时两眼放光:“啊?高大人,您可是我的亲祖宗呀!好!任他俞子易如何狡辩,任官府如何打屁股,我都按高大人吩咐的说!”

高士奇再次流起泪来:“唉!俞子易同我交往多年,我虽为朝廷命官,却并不嫌弃他的出身地位,可谓情同手足!可是没想到他为着一桩生意,居然指使你去杀人,还要陷害我!我这心里头痛呀!”

邝小毛也哭了起来,说:“高大人,您可是菩萨心肠啊!”

29皇上御门听政完毕,摆驾乾清宫西暖阁,召见陈廷敬和高士奇。皇上手里拿着个折子问:“陈廷敬,这本是顺天府该管的案子,怎么径直到朕这里来了?”

陈廷敬听着皇上的口气,就知道自己真不该把朱启的案子奏报皇上。可事已至此,就得硬着头皮做下去。他同高士奇也撕破脸皮了,便不再顾及许多,只道:“高士奇知道来龙去脉!”

高士奇内心早惶恐不已,猜着皇上同时召见他和陈廷敬,肯定就是为他房子的事儿。可转眼一想,他猜皇上心里只怕是向着自己的,才当着他的面问陈廷敬的话。没想到陈廷敬张嘴就开宗明义了,高士奇吓得脸色大变。

皇上问高士奇:“你说说,怎么回事?”

高士奇匍匐在地:“臣有罪!臣早年贫寒,落魂京师,觅馆为生,卖字糊口。后来蒙先皇恩宠,供奉内廷,侍候皇上读书。但臣位卑俸薄,没钱置办宅子,无处栖身。碰巧认识了在京城做生意的钱塘老乡俞子易,在他家借住。后来,俞子易说他买下了别人一处宅院,念个同乡情谊,可原价卖给臣。臣贪图了这个便宜。”

皇上又问:“多大的宅院?”

高士奇回道:“宅院倒是不小,四进天井,房屋通共五十多间,但是早已很破旧了。”

皇上道:“依你现在身份,住这么大的房子,也不算过分。值多少银子?”

高士奇回道:“合银三千两。”

皇上说:“倒也不贵。”

高士奇道:“虽是不贵,臣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臣只好半借半赊的住着,直到前年才偿清俞子易的债务。”

皇上觉得纳闷:“如此说,你一干二净的,为何说自己有罪?”

高士奇突然泪流满面,说:“先后曾严令朝廷官员不得同商人交往,凡向大户豪绅借银一千两者,依受贿罪论斩!皇上,臣这颗脑袋合该砍三次!皇上,臣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高士奇把头叩在地上作响,哀号不已。皇上长叹一声,竟然悲伤起来:“做国朝的官,是苦了些。士奇呀,你有罪,朕却不忍治你的罪!你出身寒苦,自强不息,不卑不亢,有颜回之风。这也是朕看重你的地方。”

高士奇说:“颜回乃圣人门下,士奇岂敢!”

皇上却甚是感慨,说:“国朝官员俸禄的确是低了点,可国朝的官员都是读圣贤书的,是百姓的父母官,不是为了发财的。谁想发财,就像俞子易他们,去做生意好了。做官,就不许发财!”

高士奇叩头道:“臣谨记皇上教诲!”

皇上悲悯地望着地上的高士奇,说:“不过,朕看着你们如此清苦,心里也有些不安呀!士奇,朕赦你无罪!”

高士奇拱手谢恩:“臣谢皇上隆恩!”

陈廷敬万万没想到皇上如此草草问了几句,就赦了高士奇的罪,便道:“启禀皇上,国朝官员俸禄的确不高,但有的官员却富有万金!”

皇上听了陈廷敬的话,有些不悦,问道:“陈廷敬,你家房子多大?”

陈廷敬回道:“回皇上,臣在京城没有宅院,臣住在岳丈家里!”

皇上叹息道:“陈廷敬,朕御极以来,一直宽以待人,也希望你们如此做人做事。朕向来都觉着你宽大老成,可是你对士奇总有些苛刻。”

高士奇忙说:“皇上,陈廷敬对臣严是严了些,心里却是为臣好,臣并不怪他!”

皇上望着高士奇,甚是满意:“士奇是个老实人。”

陈廷敬说:“启禀皇上,臣同高士奇并无个人恩怨,只是觉着事情该怎么办,就应怎么办。”

皇上问:“俞子易同朱启的官司,本是顺天府管的,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要朕批给刑部办吗?”

陈廷敬奏道:“皇上,朱启因为告状,被顺天府关了十几年,这回是顺天府要他立下保书,不再上告,才放他出来的。因此,臣以为此案再由顺天府去办,不妥!”

皇上脸色黑了下来:“陈廷敬,你的意思是历任顺天府尹都做了昏官?从向秉道到现在的袁用才,已换过四任府尹,有三任是朕手上点的。难道朕都用错了吗?”

陈廷敬明白话越说越错了,可是已没法回旋,只得顺着理儿说下去:“臣只是就事论事,绝无此意。”

高士奇却很会讨巧,奏道:“禀皇上,臣贪图便宜买了俞子易的房子,但确实不知他这房子竟然来历不明。陈廷敬以为此案应交刑部去审,也是出于公心。臣也以为,顺天府不宜再审此案。”

皇上冷冷道:“你们大概忘了,现如今刑部尚书向秉道,正是当年的顺天府尹。”

高士奇越发像个老实人了,启奏皇上:“臣以为,此案既然是陈廷敬接的,不如让陈廷敬同向秉道共同审理,或许公正些。”

皇上点头道:“既然如此,高士奇也算上一个,与陈廷敬、向秉道同审这桩案子!”

高士奇忙拱手道:“禀皇上,臣还是回避的好,毕竟俞子易与臣是同乡,又有私交,况且这房子又是我从他手里买下的。”

皇上应允道:“好吧,你就不参与了。可见高士奇是一片公心啊。”

召见完了,陈廷敬同高士奇一道出了乾清宫。高士奇拱手再三,恭请陈廷敬秉公执法,要是俞子易果真强占了人家房子,务必要俞子易还他银子,他也好另外买几间屋子栖身。陈廷敬明知自己被高士奇耍了,却有苦说不出,只有连连点头而已。

天刚断黑,高士奇就出了门。他打算拜访两个人,先去了刑部尚书向秉道府上。照例是先打发好了门房,方得报了进去。向秉道并没有迎出来,只在客堂里候着。高士奇入了座,没客气几句,就把陈廷敬接了朱启案子的事说了,道:“向大人,皇上本来有意把此案交顺天府,就是陈廷敬硬要把它往刑部塞!不知他是何居心啊!”

向秉道说:“陈大人之公直,世所尽知。老夫猜不出他有什么私心啊!”

高士奇大摇其头,说:“向大人有所不知啊!陈廷敬口口声声说顺天府不宜再办此案,需刑部过问。表面上看他是信任刑部,实际上是想让您难堪!”

向秉道莫名其妙,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高士奇故作神秘,说道:“这桩案子,正是当年您在顺天府尹任上办下的!”

向秉道这下可吃惊不小,几乎说不出话来。高士奇笑道:“向大人,容下官说句大胆的话。下官这会儿琢磨着,朱启家的案子,很可能就是桩冤案,向大人您当年很可能被下面人蒙蔽了!”

向秉道坐都坐不住了,急得站起身来:“啊?!即便是本官失察,后来几任府尹也都过问过,难道他们都没长眼睛?”

高士奇说道:“向大人,您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如今是刑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您办过的案子,谁敢翻过来?”

向秉道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叹道:“知错即改,这才是我的为人呀!我难道以势压人了?”

高士奇说:“向大人的人品官品,世所景仰,不会有人非议。只是朱启家的案子如今再审,不但对您不利,后面几任府尹都难辞其咎啊!我想就连皇上脸上也不好过。”

向秉道低头想了老半天,问道:“士奇有何高见?”

高士奇长叹道:“事情已经到了皇上那里,我还能有什么高见?涉案疑犯俞子易,虽是我的同乡、故旧,我却不敢有半丝包庇。我只是觉着陈廷敬用心有些险恶。国朝的臣工们都是贪官庸官,只有他陈廷敬是包拯、海瑞!”

向秉道摇着头,不再说话。高士奇陪着向秉道叹息半日,摇着头告辞了。

高士奇出了向府,坐上轿子,吩咐回府。长随问道:“老爷,您不是说还要去顺天府吗?”

高士奇笑道:“老爷我改主意了,不去了。我琢磨呀,顺天府尹袁用才会上门来找我的。等他上门来吧。”

高士奇回到石磨儿胡同,人未进门,高大满忙迎了出来,说:“老爷,顺天府尹袁用才来府上拜见您,已等候多时了。”高士奇点点头,只回头望望长随。随从也点头笑笑,暗自佩服高士奇料事如神。

高士奇进了客堂,忙朝袁用才拱手赔礼,信口胡编道:“皇上夜里召我进宫,不知袁大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袁用才来不及客套,着急道:“高大人,您的同乡好友俞子易他犯案了,您可知道?”

高士奇故作惊诧:“啊?他犯了什么案?”

袁用才便把俞子易杀人被邝小毛告发的事说了,高士奇惊得说不出话来。

袁用才道:“俞子易口口声声说高大人可以替他作证,我只好登门打扰。”

高士奇甚是痛心的样子,说:“我高士奇蒙皇上恩宠,但知报效朝廷,绝无半点私心。俞子易是我的同乡、朋友,但他犯了王法,请袁大人千万不要姑息。别说是我的朋友犯法,哪怕就是我的家人和我自己犯法,您也要依法办事啊!”

袁用才支吾半天,说:“袁某问案,好像听说俞子易杀人案,同高大人您住的这宅院有些干系。”

高士奇道:“我最近也风闻这房子是俞子易强占百姓的,然后卖给了我。袁大人请放心,哪怕牵涉到我高某本人,您也不要有任何顾忌!俞子易杀人案就请袁大人严审严办!”

袁用才听了这话,千斤石头落了地:“高大人高风亮节,袁某敬佩!好,我就不打搅了!”

第二日,袁用才升堂问案,一阵棍棒下去,俞子易只得认了罪。他心想反正有高士奇替他出头,何不先少吃些棍棒再说?不曾想邝小毛又当堂指控他顺治十八年害死朱启儿子朱达福。俞子易这下慌了,悔不该划了押。

向秉道并不知道俞子易早被顺天府拿了,早早儿就吩咐下面去寻人,一边请来陈廷敬商量案情。向秉道本来很敬重陈廷敬,可昨夜听了高士奇那番话,心里有些不快,说:“陈大人,就算我被属下蒙蔽,别人也长着眼睛呀?您可不能怀疑国朝所有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啊!”

陈廷敬忙拱手道歉:“万望向大人谅解!我俩还是先切磋一下案情,择日再开堂审案吧。”

向秉道摇头道:“老夫办事一贯雷厉风行,我早已传人去了,即刻就可升堂!”

这时,刑部主事匆匆赶来,神色有些紧张:“向大人,陈大人,俞子易犯杀人大罪,早已被顺天府抓起来了!案子已经审结!”

主事说罢,便把顺天府审案卷宗呈给向秉道。向秉道接过卷宗,匆匆翻看着。陈廷敬问:“被杀的是何许人也?”

向秉道把卷宗递给陈廷敬,说:“正是状告俞子易的朱启!”

陈廷敬啊了一声,脸色都白了。他猜想朱启之死必定同俞子易有关,说不定就牵涉到高士奇。但他手里无据无凭,哪敢胡乱猜测?只连声叹息,摇头喊天:“天啦,是我害了朱启啊,若不是我接了他的状子,他就不会有杀身之祸!”

向秉道也是摇头,道:“没想到俞子易真是个谋财害命的恶人啊!陈大人,我真的失察了!此案不必你我再审了,速速上奏皇上吧!”

陈廷敬肚子里有话说不出,只好答应上奏皇上。

皇上当日午后就召见了向秉道和陈廷敬,袁用才同高士奇也被叫了去。向秉道、袁用才、高士奇三人请罪不已,只有陈廷敬低头不语。皇上一一宽慰,并不责怪。高士奇仍是请罪,说他实在不知俞子易那宅院来路不明,贪图便宜把它买下了,愿将那宅院入官。

袁用才却说:“启奏皇上,俞子易先后杀害朱启父子是事实,但朱达福欠下俞子易巨额债务也是事实。俞子易杀人以性命相抵,朱家欠债以宅院相抵。于法于情,理应如此。因此说,高士奇从俞子易手上买下房子,并没有犯上哪一条。”

皇上听了,觉着袁用才言之有理。

事情莫名其妙弄成这样,陈廷敬大惑不解。他硬着头皮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俞子易杀人案事出蹊跷,应该重审!”

袁用才忙跪下上奏:“启奏皇上,俞子易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全,原告也已被杀,陈廷敬他节外生枝!”

皇上阴沉着脸:“陈廷敬!朕刚才看到各位臣工都有悔罪之意,只有你一干二净!你真的是圣人吗?你要朕把向秉道、袁用才、高士奇和各任顺天府尹都治了罪你才心安吗?”

陈廷敬叩头谢罪:“回皇上,臣绝无此等用心!”

皇上说:“朕时常告诫你们,居官以安静为要。息事宁人,天下太平!不要遇事便闹得鸡飞狗跳!”

臣工们通通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皇上望着高士奇,很是慈祥:“你那宅院,还是你的,不要再说。不过,你那宅院只怕有些凶气,朕想着便觉不安。朕平日临时有事,召你也不方便。西安门内有个院子,你搬进来住吧!”

听得皇上赐给高士奇宅子,几位臣工不由得暗自惊异。高士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会儿才跪地而拜:“皇上,臣工赐居禁城,自古未有先例,士奇手无寸功,不敢受此恩宠!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却摇摇头,说道:“士奇,你供奉内廷多年,辛勤劳苦,朕心里有数。你不必推辞。民间有句话,家搬三次穷。朕再赐你表里缎十匹,银五百两,作为搬家之用。你就速速搬进来吧。”

高士奇感激得哭了起来:“臣虽肝脑涂地,当牛做马都不足以报效皇上!”

皇上又道:“朕昨日写了两个字,平安。今日朕把这两个字赐给你。”

说话间,张善德捧出皇上墨宝。高士奇跪接了,谢恩不止。

召见完了,几位臣工退出乾清宫,免不了向高士奇道贺。

袁用才拱手道:“高大人,皇上赐臣工宅院于禁城之内,可是开千古之例呀!恭喜呀!”

高士奇笑道:“我皇圣明,他老人家开先例的事可多着哪!以十四岁之冲龄登基御极,威震四海,自古未有;十六岁剪除鳌拜,天下归心,自古未有;削藩平乱,安定六合,自古未有;《圣谕十六条》教化百姓,民风日厚,自古未有!”

这时,张善德追了上来,悄声儿喊道:“陈大人,皇上叫你进去说句话哪!”

陈廷敬心里不由得一惊。今儿皇上对他甚是不悦,这会儿又有什么事呢?陈廷敬随张善德走着,小心问道:“总管,皇上召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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